人群像是被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蜂拥着朝台前涌去。他们脸上带着屈辱、不甘、恐惧,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迟疑。
一张张皱巴巴的钞票被拍在账簿旁,堆成了一座小山。
四眼仔奋笔疾书,记录着每一个名字,每一笔“投资”。
吴志伟脸上的笑容,终于带上了一丝真正的暖意。他看着眼前这幅景象,就像一个农夫,看着自己辛勤耕耘的田地,终于迎来了丰收。
他转头,看了一眼依旧面无表情的乌鸦,眼神里带着一丝赞许。
这个江湖,终究还是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才能说通道理。
不到半个小时,所有画报被抢购一空。
四眼仔将成堆的现金收进一个黑色的大垃圾袋里,走到吴志伟身边,低声报了个数字。
“志伟哥,一共是四十八万六千四百块。”
吴志伟满意地点了点头,他重新走上台,看着台下那些垂头丧气,仿佛被抽走了精气神的混混们,朗声说道:
“很好!今天,我看到了我们元朗的团结!我吴志伟,代表骆驼哥,谢谢大家!”
“从今天起,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以后在元朗,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尽管来东兴找我。只要场子里挂着这块画报,就是我们东兴的兄弟!”
他画了一个大饼可对于台下这些人来说,这或许是今晚唯一能聊以自慰的东西了。
人群渐渐散去,他们来时气势汹汹,走时却像一群斗败的公鸡。
大排档的老板战战兢兢地走过来,看着一地狼藉,哭丧着脸。
吴志伟从那个黑色垃圾袋里,随手抓出一沓钞票,扔在老板怀里。
“这些,够不够赔?”
老板看着那厚厚一沓至少上万块的港币,眼睛都直了,连忙点头哈腰:“够了够了!多谢伟哥!多谢伟哥!”
吴志伟不再理他,和乌鸦一起,坐上了停在路边的丰田海狮。
车子缓缓驶入元朗沉沉的夜色之中。
车内,吴志伟点燃一支雪茄,递给乌鸦,自己也点上一支。
“乌鸦,你觉得,西贡那个大傻,到底想搞什么?”吴志伟吐出一口浓郁的烟雾,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思索的光芒。
“我怎么知道。”乌鸦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淡淡地说道,“他搞他的,我们赚我们的。有钱不赚,是王八蛋。”
第89章 城寨,困不住真龙
九龙城寨。
这个被港岛遗忘,却又自成一国的法外之地,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拥抱着李砂带来的这场名为“港岛先生”的变革。
城寨深处,一间由废弃仓库改造的私人工厂里,十几台老旧的“海德堡”印刷机正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油墨味和纸张特有的粉尘气息,混合着工人们身上挥发的汗味,形成一种独属于工业时代的,充满生命力的味道。
赤着上身的工人们,手臂上肌肉虬结,熟练地操作着机器。
一张张印制精美的铜版纸画报,如雪片般从机器的出口飞出,上面印着一个个在港岛江湖上响当当的名字和他们或英俊,或桀骜,或深沉的面孔。
这些画报并未经过精细的打包,而是被工人们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直接塞进一个个巨大的麻袋里,像是在装运土豆或大米。
工厂门口,一个戴着黑框眼镜,面容冷峻,气质阴沉的男人,正靠墙站着。他就是李砂的堂弟,李家村的“财务总管”——法官。
他面前,排着一条长长的队伍。
这些人,来自港岛的四面八方,有的是社团的红棍,有的是堂口的白纸扇,他们代表着各自的老大,揣着成捆的现金,焦急地等在这里,等待着“进货”。
“法官哥,‘潇洒’的再给我来两万张!我们荃湾的兄弟都等着呢!”一个和联胜穿着花衬衫的马仔,满头大汗地将一叠钞票递过去。
法官面无表情地接过钱,甚至没有去数,只是对身后挥了挥手。立刻有两个李家村的村民,扛起一个麻袋扔了过去。
“下一个。”法官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没有丝毫温度。
“法官哥,我们是东兴的,要‘乌鸦’的!先来五万张!”
“我们要‘关祖’的!有多少要多少!钱不是问题!”
“尹天仇!尹天仇还有没有货?那家伙在女人街卖疯了!”
现场的气氛,比任何股票交易所都要疯狂。
“关祖”、“潇洒哥”、“尹天仇”、“乌鸦”……
这些在《港岛先生》里人气高涨的选手,他们的画报成了最抢手的硬通货。无数社团挥舞着钞票,只为能抢到更多的份额。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画报不仅仅是一张纸,它们是选票,是影响力,是能在这场新游戏中换取真金白银的筹码。
而在角落里,一个麻袋孤零零地靠在墙上,袋口敞开,露出里面印着一个肌肉虬结,表情憨厚的光头男人的脸。
画报的角落里,印着他的名字——大只佬。
这个麻袋,从开工到现在,无人问津。
这就是李砂制定的规则——绝对的市场化。
他只负责搭建平台,提供产品。
至于谁能卖得出去,谁能在这场游戏中胜出,全凭各自的本事。
你有人气,有手段,就能把手里的画报变成钞票。
你若是无人问津,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发财。
这种赤裸裸的,以市场热度为唯一标准的竞争,比任何刀光剑影的厮杀,都来得更加残酷,也更加公平。
法官冷眼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喜欢这种感觉,用规则和数字,去操纵整个江湖的脉搏。这比单纯的打打杀杀,要有趣得多。
……
与工厂的喧嚣不同,城寨的另一角,龙卷风的理发室里,却是一片难得的宁静。
老旧的风扇吱呀作响,墙上挂着几张发黄的电影海报。
龙卷风正拿着一把雪亮的剃刀,一丝不苟地给一个客人修着面。
李砂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悠闲地喝着一杯冰镇的冻柠茶。
“阿砂,你这次搞出的动静,可真是够大的。”龙卷风将剃刀在布条上“唰唰”地蹭了两下,头也不回地说道。
“小打小闹,让龙哥见笑了。”
李砂呷了一口茶,笑道:“不过,还得多谢龙哥帮忙,城寨里这些师傅的手艺,没得说。印出来的东西,比外面那些大厂的货色还要靓。”
龙卷风为客人擦干净脸,收了钱,这才转过身,在李砂对面坐下,自己也倒了杯茶。
“城寨里的人,什么都没有,就剩下一双手,一身的力气。有活干,有饭吃,他们就满足了。”
他感慨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眼神里带上了几分笑意。
“说起来,那个东兴的乌鸦,以前也在城寨混过。那时候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烂仔,整天跟人打架。没想到啊,现在摇身一变,要去选‘港岛先生’,做大明星了。”
“时代变了嘛。”李砂耸了耸肩,“现在是眼球经济,谁能吸引别人的注意,谁就能揾到食。打打杀杀,太落伍了。”
“说得也是。”龙卷风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李砂眼神里满是欣赏。
想当初,他手下阿信在外面得罪了和联胜的大 D,是李砂出面,三言两语就将事情摆平,从那时起,他就知道,这个西贡来的年轻人,绝非池中之物。
后来,李砂要搞这个《港岛先生》,需要一个稳定且保密的印刷基地,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龙卷风二话不说,就将城寨里最好的工匠和厂房都交给了他。
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没有错。
李砂用一个看似荒诞的念头,撬动了整个港岛的江湖,让所有社团都心甘情愿地跟着他的节奏起舞,将大把的钞票送进他的口袋。
这种手段,已经超出了传统江湖大佬的认知范畴。
“你那个节目,我也看了。”龙卷风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厚厚的港币,放在桌上,推到李砂面前。
“这里是一万块。帮我买一千张乌鸦的画报。”
李砂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龙哥,你这是?”
龙卷风笑了笑,端起茶杯:“乌鸦那家伙虽然是个扑街,但好歹也是从城寨走出去的。现在他在外面选靓仔,我们城寨的人,没理由不撑他。再说了,我不是撑他,我是撑你,阿砂。”
这一番话,说得坦荡磊落。
他是在用实际行动告诉李砂,他龙卷风,看好他,愿意投资他。
李砂心中一暖,也不矫情,将钱收下:“好!龙哥这份心意,我替乌鸦收下了。以后城寨的印刷生意,我给你加两成利。”
“哈哈哈,那就多谢了!”龙卷风开怀大笑。
就在这时,理发室的门帘“哗啦”一声被粗暴地掀开。
“风哥!风哥!”
一个穿着工字背心,浑身汗水,神情亢奋的年轻人冲了进来,正是龙卷风最器重的手下,阿信。
“毛毛躁躁,赶着去投胎啊!”龙卷风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但眼神里却满是宠溺。
阿信丝毫不在意,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李砂,眼睛顿时一亮。
“砂哥!你也在这里啊!”
他几步窜到李砂面前,一脸崇拜地说道:
“砂哥,你那个《港岛先生》太劲了!我跟你说,乌鸦那个扑街都能选,那我阿信肯定也行啊!下一届什么时候开始?给我留个名额!”
李砂被他这副样子逗乐了,摆了摆手:“下一届?短时间内不会再搞了。这种事,玩一次是新鲜,玩多了就没意思了。”
“啊?别啊砂哥!”阿信顿时垮了脸。
他话音未落,门外又陆陆续续走进来几个人,都是龙卷风手下的得力干将,其中一个眼神沉静,面容坚毅的年轻人,正是偷渡来港,在城寨里艰难求生的陈洛军。
他们刚刚在外面忙完,听到阿信的大呼小叫,便都跟了进来。
“吵什么吵!没看到砂哥在这里吗?一点规矩都不懂!”龙卷风板着脸训斥道。
手下们看到李砂,都有些拘谨地站在一旁,恭敬地喊了声“砂哥”。他们只知道这位是龙卷风的贵客,是城寨印刷生意的“大水喉”,却不清楚他的真正底细。
龙卷风看着自己这帮没见过世面的手下,清了清嗓子,指着李砂,用一种炫耀的语气介绍道:
“你们这帮扑街,一个个都给我看清楚了!这位,就是西贡李家村的李砂,砂哥!你们以为砂哥只是跟我们做点印刷生意?”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震撼力。
“我告诉你们!砂哥,是身家过亿的亿万富豪!而且,砂哥心善,最关照那些这些偷渡过来,没身份没户口的苦哈哈!港岛那么多蛇头,为什么现在都讲规矩了?就是因为砂哥发了话,谁敢欺负偷渡客,他就把谁扔下海里喂鱼!”
“轰!”
龙卷风的这番话,像一颗炸雷,在阿信、陈洛军等人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亿万富豪!
这个词对他们这些在城寨底层挣扎求存的人来说,遥远得就像天边的星星。
而更让陈洛军心神巨震的,是后面那句话。
他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当初偷渡来港时,因为差了一点船费,差点被蛇头扔下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