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选美,是一件神圣而美好的事情。
却没想到,在李砂这里,它变成了一场冷冰冰的,充满了铜臭味的商业交易。
而刘霑,看向李砂的眼神中,则充满了欣赏与敬佩。
他知道,眼前这个看起来粗豪的男人,拥有着远超常人的商业头脑和对人性最深刻的洞察。
他预感到,这场《港岛先生》,将会在港岛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说得好!砂哥!”
打破寂静的,是靓坤。
他猛地一拍桌子,兴奋地站了起来,满脸的红光。
“我早就说了,搞那些虚头巴脑的有什么用?出来混,不就是为了钱吗?!”
他拿起自己那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像献宝一样递给李砂。
“砂哥你看,这个叫‘船头尺’的,长得虽然粗鲁,但够坦白,够直接,那些玩腻了小白脸的富婆肯定喜欢这款!还有这个,叫‘左颂星’的,看起来傻乎乎的,但眼神很灵动,会特异功能,能把骰子变成蛇,绝对能把客人逗开心!”
“还有这个,叫‘阿健’的,是个泊车仔,但是眼神里有股狠劲,一看就是想上位的,这种人最听话,最好用!”
靓坤指着名单,滔滔不绝,将自己对每个选手的“专业”分析一一道来,那热情洋溢的样子,仿佛他才是这次选秀的真正主导者。
李砂看着他那副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由得笑了。
他知道,靓坤这个未来的“金牌经纪人”,已经提前上道了。
雷耀扬也罕见地开口了,他推了推眼镜,指着名单上的一个名字,淡淡地说道:“这个叫‘何金水’的,可以留意一下。”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长相普通,甚至有些猥琐的男人,在自我介绍时,只说自己是送外卖的,没什么特长。
短路不解地问:“扬哥,这家伙看起来普普通通,有什么特别的?”
雷耀扬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弧度:“他刚才在等候的时候,眼睛一直在偷看乐小姐的腿。但他不是那种色迷迷的看,而是在估算。他在估算乐小姐这身行头值多少钱,在估算穿得起这身衣服的女人,会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这种人,天生就是吃这行饭的。他的脑子里,除了钱,就是女人。他比任何人都懂得如何取悦目标。这种人,是一把最好用的刀。”
雷耀扬的话,让在场众人心中一寒。
他们这才意识到,这位平日里沉默寡言,只喜欢弹琴的“艺术家”,看人看得有多透,有多毒。
李砂赞许地点了点头。
雷耀扬,靓坤,一个负责阴,一个负责阳;一个看穿人心,一个煽动人心。再加上心思缜密,负责管账的法官,和忠心耿耿,负责动手的短路。
自己的核心团队,已经初具雏形。
他拿起笔,在“何金水”的名字后面,也画了一个圈。
就在这时,大厅的门再次被推开。
一个穿着廉价夹克,身材瘦削,但眼神却异常明亮的年轻人,有些局促地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现场的阵仗,似乎有些被吓到,但还是鼓起勇气,走到了台前。
“对,对不起,我,我是不是来晚了?”
负责登记的法官看了一眼手表,皱眉道:“已经结束了,下一个。”
“等一下。”
李砂开口叫住了他。
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不知为何,总觉得有些眼熟。
“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深吸一口气,大声回答道:“我叫尹天仇!我……我是一名演员!”
“演员?”靓坤嗤笑一声,“跑龙套的吧?演过什么啊?死尸吗?”
尹天仇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但他还是挺直了腰杆,认真地说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真的是一名演员。如果你们能给我一个机会,我一定能证明自己!”
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近乎偏执的执着。
李砂看着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个穿着神父袍,在教堂里教一群舞女演戏的落魄龙套。
他想起来了。
尹天仇。
喜剧之王。
一个将“演员的自我修养”奉为圣经的理想主义者。
李砂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演员嘛,也算是专业对口了。
原本以为,这场选秀,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从一群牛鬼蛇神中,挑出几个能用的“商品”。
却没想到,竟然真的让碰到了一条潜龙。
虽然这条龙,现在看起来,更像是一条可怜虫。
“好。”李砂看着尹天仇,缓缓开口,“我给你一个机会。”
他指着评委席上的乐慧贞,说道:
“现在,你就把她,当成一个你爱慕已久,却即将嫁给别人的女人。你要在三分钟之内,用你的表演,让她回心转意。”
“记住,你只有一次机会。”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尹天仇,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眼神瞬间变了。
刚才的局促和紧张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专注与深情。
他看着乐慧贞,仿佛在看自己的一生所爱。
整个大厅,在这一刻,仿佛都变成了他的舞台。
一场别开生面的“即兴表演”,即将上演。
当聚光灯亮起,将舞台中央那方寸之地照得雪亮时,整个喧嚣的场子都安静了些许。
尹天仇就站在那光里。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衬衫,袖口卷到肘部,露出瘦削但有力的手腕。
他不算英俊,至少在这满是俊男靓女的选拔后台,他普通得像投入湖面的一粒石子,连圈涟漪都难以惊起。
可当他站在光里,微微低着头,整个人的气场便陡然一变。
那不是明星的璀璨,而是一种近乎于虔诚的卑微,一种将自己完全揉碎了,再奉献给这片舞台的执拗。
舞台上,尹天仇已经开始了。
他没有道具,没有对手,甚至没有一句台词。
他只是站在那里,眼神先是茫然,仿佛在拥挤的街头寻找着什么。
然后,他的眼睛亮了,像是穿过人海,看到了那个魂牵梦萦的身影。那光芒里,有羞涩,有狂喜,有不敢置信。
他想上前,脚步却像被钉在原地,只是嘴唇笨拙地翕动着,想喊出那个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抬起手,似乎想打个招呼,却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只能紧紧攥住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脸上,泛起一层不自然的红晕,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低下了头,嘴角却忍不住地向上扬起,那是一种傻气的、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幸福。
他就那么笑着,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那个人的倒影,连空气都变成了甜的。
整个过程,不过短短一分钟。
一分钟的沉默,一分钟的独角戏。
“搞咩啊?”靓坤的雪茄灰掉在了裤子上,他烦躁地拍了拍,“这就完了?痴线!”
“浪费时间。”雷耀扬冷冷地吐出四个字,他甚至没有抬眼,只是专注地擦拭着自己的金丝眼镜。
大厅里,那些浓妆艳抹的妈妈桑,和眼神锐利的马夫们,也都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在他们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场闹剧。
他们需要的是能哄富婆开心的“小狼狗”,是能撑起场面的“型男”,不是这种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情圣”。
李砂依旧沉默,他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快感。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的女声,突兀地打破了这尴尬的氛围。
“我……我保他晋级!”
众人循声望去,说话的竟是评委席上唯一的女性,被誉为“金牌经理人”的乐惠珍。
此刻的乐惠珍,早已没了平日里的干练与精明。
她眼圈通红,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滑落,打湿了胸前的丝巾。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泪,声音哽咽,却异常坚定。
靓坤愣住了:“珍姐,你冇嘢啊嘛?保他?就这个连一二三都不会数的扑街?”
乐惠珍没有理会靓坤的嘲讽,她站起身,隔着遥远的距离,深深地看着舞台上的尹天仇,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你们不懂……你们这些男人,根本不懂!”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你们只看到他笨拙,看到他可笑,可我看到了真心!我看到了那种……那种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连呼吸都会痛的感觉!”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怀念。
“我想起了我的初恋男友……那时候,我们都很穷,他也是这样,每次在楼下等我,看到我,都会脸红,都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他会把省下来的钱,给我买一串鱼蛋,自己却舍不得吃一口……他看我的眼神,就和刚才一模一样……一模一样……”
乐惠珍泣不成声,彻底失态。
整个大厅,一片死寂。
那些刚才还在哄笑的妈妈桑和马夫们,此刻也都收敛了笑容,神情各异。有的人面露同情,有的人则是一脸茫然。
靓坤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他可以骂人,可以打架,可以谈几千万的生意,但他处理不了女人的眼泪。
李砂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知道,尹天仇,赌赢了。
他用最不商业的方式,精准地击中了这个名利场里,最稀缺,也最柔软的一环。
“珍姐说得对。”李砂开口了,声音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们做电影,做明星,卖的是什么?卖的是梦。这位尹先生,他刚刚,就为我们造了一个很美的梦。这个梦,值一个晋级的名额。”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靓坤和雷耀扬,“我同意。”
雷耀扬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既然砂哥开口了,我没意见。”
靓坤撇了撇嘴,嘟囔道:“大老板都发话了,我还能说什么?算他好运!”
于是,在这场闹剧般的转折中,尹天仇,这个所有人都以为会被第一个淘汰的“死跑龙套的”,拿到了第一张晋级卡。
他站在台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台下那个为他哭泣的女人,和那个一锤定音的男人,脸上露出了混杂着感激、迷茫与一丝丝明悟的复杂表情。
“下一位!”
随着司仪的喊声,一个截然不同的身影,走上了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