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是乐世电视台的王牌记者，乐慧贞。
在她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摄像机和收音杆的男同事。
港生早已等在门口，她今天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色 T恤和牛仔裤，长发扎成一个清爽的马尾，看起来就像个邻家女孩，与这间充斥着男性荷尔蒙的修车厂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乐小姐，你好，我是港生，砂哥让我在这里等你们。”港生主动上前，伸出手，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乐慧贞与她握了握手，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孩。
“港生小姐你好。”乐慧贞点了点头，随即开门见山，“我们想为李先生做一个专访，不知道他现在方便吗？”
“当然，砂哥在办公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港生领着乐慧贞一行人穿过停满了各式豪车的车场，走向那栋位于厂区最深处的二层小楼。
乐慧贞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四周。
她想象中的黑社会车场，应该是脏乱差，到处都是光着膀子、纹着龙虎的彪形大汉。
但眼前的一切，却让她有些意外。
整个车场虽然堆满了汽车和零件，但摆放得井井有条，地面也扫得干干净净。
工人们穿着统一的蓝色工装，各司其职，虽然看起来依旧凶神恶煞，但眉宇间却少了几分戾气，多了几分……敬业？
这让乐慧贞对那个传说中的“大傻哥”，产生了一丝更为浓厚的好奇。
然而，当她们即将走到办公楼下时，港生却突然停下了脚步，脸上露出一丝歉意。
“乐小姐，真不好意思。砂哥临时改了主意。”
港生指了指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虎头奔正静静地停在那里，“他说，车场这边人多嘴杂，怕打扰到你们的采访。他建议，我们换个地方谈。”
“换地方？”乐慧贞愣了一下，“去哪里？”
“一个……更有文化气息的地方。”港生想了想，用了一个她认为最贴切的词。
乐慧贞的心中，那份好奇被提到了顶点。
一个叱咤风云的江湖大佬，一个精明干练的商界新贵，现在，又要给她展现“文化气息”的一面？
这个李砂，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旺角，那栋破旧的工业大厦。
当采访车停在楼下，乐慧贞看着那块用红油漆写的“耀扬出版有限公司”的招牌时，她感觉自己的认知再一次被刷新了。
出版公司？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地方。
然而，当她跟着港生走进那间简陋却又充满着奇异创造力的办公室时，所有的疑虑都被眼前的景象所取代。
几十个年轻人，正围着画板奋笔疾书，空气中弥漫着墨水和纸张的清香。
墙上贴满了各种人物设定图和分镜草稿，虽然杂乱，却充满了生命力。
一个留着长发，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正叼着烟，对着一张画稿指指点点，嘴里还念念有词。
就在这时，办公室最里面的那扇门被推开了。
李砂走了出来。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一件简单的白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他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到乐慧贞一行人，主动迎了上来。
“乐小姐，欢迎欢迎。地方简陋，让你见笑了。”
还没等乐慧贞开口，那个正在指点江山的“长发艺术家”看到李砂，眼睛瞬间亮了，像个见到了偶像的小粉丝，激动地冲了过来。
“砂哥！您可算来了！您快来看看！我按照您上次说的那个点子，把乌鸦的人设又改了一稿！您看这个眼神，这个刀疤，是不是更有那股子‘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悲壮感了？”
来人正是牛佬。
他拉着李砂，唾沫横飞地讲述着自己的创作心得，那股子发自内心的崇拜和敬仰，根本不像是在演戏。
乐慧贞和她的两个同事，彻底傻眼了。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砂哥？点子？
这个传说中的江湖大佬，竟然还懂漫画创作？
就在他们的大脑还在处理这个信息量巨大的场面时，牛佬接下来的话，更是让他们感觉像是在听天书。
“砂哥，我跟您说，您上次提的那个‘江湖人物风云录’的专栏，简直是神来之笔！现在外面那些社团大佬，为了能在专栏里露个脸，争得头都快打破了！还有那个《古惑仔》的角色赞助，我跟扬哥一说，那些大佬们眼睛都红了，抢着送钱过来！”
牛佬越说越兴奋，他看着李砂的眼神，已经不能用崇拜来形容了，那简直就是在看一尊活着的文曲星。
“砂哥，您哪里是只会打打杀杀的江湖人啊！您这脑子，这思想，这天马行空的创意，简直就是我们港岛的……大文豪啊！”
大……文……豪？
乐慧贞感觉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材魁梧，面容带着几分凶相，却被一个知名漫画家称为“大文豪”的男人，感觉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魔幻了。
李砂被牛佬这通彩虹屁吹得也是有些脸热，他干咳一声，拍了拍牛佬的肩膀，用一种“你很有眼光，但不要说出来”的眼神制止了他。
“行了，别在这里贫了。没看到有贵客在吗？”
他转过身，对已经石化的乐慧贞露出了一个歉意的笑容：“不好意思，乐小姐，手下的人不懂事，让你见笑了。”
“不……不客气。”乐慧贞这才回过神来，她看着李砂，眼神中充满了探究和好奇，“李先生……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一点小爱好而已，不值一提。”
李砂摆了摆手，云淡风轻地说道，仿佛刚才牛佬口中那个价值几千万的商业计划，只是他随手涂鸦的草稿。
他越是这样，乐慧贞就越是觉得他深不可测。
一个能将江湖、商业、文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男人，他的故事，绝对比任何一部电影都要精彩。
“乐小姐，我们去办公室谈吧。”李砂做了个“请”的手势，将乐慧贞一行人引进了雷耀扬的办公室。
办公室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一张宽大的办公桌，一套待客的沙发，墙上挂着几幅看不懂的后现代风格画作。
李砂坐在主位上，示意乐慧贞坐在他对面。
“乐小姐，人比电视上更靓。”李砂看着她，由衷地赞叹道，眼神真诚，没有丝毫轻浮。
乐慧贞的脸颊微微一红，她做记者这么多年，采访过无数达官贵人，也遇到过不少油嘴滑舌的家伙，但像李砂这样，夸得如此直接，却又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冒犯的，还是第一个。
“李先生过奖了。”
“开始吧。”李砂笑了笑，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做出了一个准备倾听的姿态，“你想知道什么，随便问。我李砂，知无不言。”
他那份从容自信的气度，配合着刚才“大文豪”光环的加持，让乐慧贞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曾经的江湖大佬，而是一位隐居于市井的智者。
她知道，今天的这次专访，将会挖出一个前所未有的，独家猛料。
“李先生，外界都称您为‘西贡水车王’，但根据我们电视台财经组的资料，您名下的西贡码头，和正在开发的荃湾码头，一旦全部投入运营，其吞吐量和业务规模，将足以跻身全港码头产业的前五位。”
空气中还残留着油墨与纸张的清香。
乐慧贞坐在李砂对面，鼻梁上的无框眼镜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镜片后的那双眼睛，锐利而专注，仿佛能穿透人心。
她的声音清脆、干练，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准计算的子弹，直击要害。
“不仅如此，”她顿了顿，翻开了手中的采访本，
“您与洪兴的靓坤合伙的乾坤电影公司，最近推出的几部作品，虽然题材……嗯，颇具争议，但票房却屡创新高，回报率远超同期许多大制作。您能否跟我们的观众分享一下，您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地把握住码头和电影这两个截然不同，却又都取得了巨大成功的市场？”
李砂靠在沙发上，姿态随意，与这间略显简陋的办公室和他身上那件质地考究的衬衫形成了奇妙的和谐。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端起港生刚刚泡好的茶，轻轻吹了吹氤氲的热气。
“乐小姐，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也很大。”
李砂笑了笑，将茶杯放下，“不过在回答之前，我想先纠正一点。荃湾码头，现在是我一个人的了。”
乐慧贞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至于你说的成功……”李砂的目光扫过办公室里那些正在奋笔疾书的年轻人，扫过墙上那些充满张力的漫画草稿，最终落回到乐慧贞身上，眼神变得深邃起来，“或许，只是运气好一点而已。”
这句谦虚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却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乐慧贞显然不满足于这个答案，她推了推眼镜，准备从另一个角度切入，试图挖掘出这位传奇人物背后的故事：
“李先生，我们都知道，任何成功都不是偶然。您的商业眼光和魄力，业界有目共睹。我们很好奇，是怎样的教育背景和成长经历，塑造了您今天这样的商业奇才？”
这是一个很常规的问题，也是任何人物专访都绕不开的环节。
然而，李砂的回答，却再次让整个采访团队，包括身经百战的乐慧贞，都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集体石化。
“我？”李砂指了指自己，脸上露出一个坦然得近乎无辜的笑容，那笑容与他略带凶相的面容结合在一起，产生了一种荒诞的喜感。
“我小学毕业。”
第83章 港岛先生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摄影师扛着摄像机的手臂微微一僵，收音师举着杆子的姿势也变得有些滑稽。
乐慧贞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宕机，准备好的十几个关于“商业哲学”、“管理理念”的深度问题，在“小学毕业”这四个字面前，显得是如此的苍白和可笑。
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脸颊上传来的火辣辣的烫意。
这算什么？采访事故吗？
但她毕竟是乐世电视台的王牌记者，职业素养让她在短暂的错愕后，迅速调整了过来。
她非但没有流露出任何尴尬或轻视，反而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敬佩。
一个小学毕业生，白手起家，在短短几年内，建立起如此庞大的商业版图，这背后所付出的艰辛和努力，所展现出的天赋与智慧，远比任何一张名牌大学的文凭，都更具说服力，也更具传奇色彩。
“抱歉，李先生。”乐慧贞合上了采访本，脸上露出了真诚的歉意，“是我冒昧了。”
她没有再纠结于学历问题，而是迅速将话题拉回了正轨，那份从容与专业，让李砂也暗自点了点头。
“我们还是来聊聊您的事业吧。”
乐慧贞的语气变得更加柔和，也更加专注，
“您刚才提到，荃湾码头现在完全由您控股。是什么样的契机，让您当初选择了码头这个看似传统，甚至有些‘辛苦’的行业呢？毕竟，以您的能力，完全可以选择一些来钱更快、更轻松的领域。”
“码头，是这座城市的血管。”
李砂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这间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旺角最繁华的街道，车水马龙，人潮如织，充满了生命力。
“乐小姐，你看楼下。”
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每天有多少人，多少货物，从这里经过？港岛是个什么地方？它是一个港口，一个贸易中心。它的一切繁荣，都建立在‘流通’这两个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