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李砂的吩咐，要低调，不能被人发现。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踩着小马哥的头，嚣张地开车离开。
直到奔驰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短路才缓缓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小马哥依旧趴在地上，嘴里叼着几张钞票，脸上沾满了灰尘和血丝。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像是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短路走到他身边，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轻轻放在他身边。
然后，他又摸出一根红杉烟，点燃，递了过去。
“抽一根吧。”短路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小马哥缓缓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看了短路一眼，没有接烟，也没有说话。他只是慢慢地坐起身，将嘴里的钞票吐出来，用那条干净的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污渍。
“谢谢。”小马哥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疲惫。
“不用谢。”短路在他身边蹲下，将烟插在他指缝间，“砂哥让我来找你。”
小马哥的身体猛地一僵，他拿着烟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砂哥？”他重复了一遍，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又恢复了死水般的平静。
“哪个砂哥？”
短路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更不是滋味了。曾经的英雄，如今连名字都记不清了。
“李砂。”短路沉声道，“西贡李家村的李砂。”
小马哥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用力吸了一口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咳咳……李砂……”他低声念叨着这个名字，仿佛在回忆着什么遥远的过去。
“他找我做什么？”小马哥的声音带着一丝讥讽，“找一个瘸子洗车工，能做什么？擦车吗？”
短路摇了摇头，认真地说道：“砂哥说，他想请你出山，帮他做点事。”
小马哥闻言，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悲凉。
“出山？我？哈哈哈哈！你没看到吗？我连站都站不稳了，还怎么出山？用我的瘸腿去跳舞吗？”
他将手中的烟头狠狠地摁灭在地上，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告诉你的砂哥，我小马哥已经死了！死在当年的枪林弹雨里了！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废人！一个洗车工！”
“他要是想找人擦车，我倒是可以勉为其难。但要我出山？他找错人了！”
小马哥说完，便挣扎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向水桶，似乎要继续他未完成的洗车工作。
短路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头堵得慌。他知道，小马哥不是真的废了，只是心死了。
他没有强求，只是轻声说道：“砂哥让我告诉你，他不是要你回去当大哥。他只是想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小马哥的身影微微一顿，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
短路知道，今天他不可能说服小马哥了。
但他已经把话带到，至于小马哥如何选择，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小马哥，然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车上。
启动引擎，短路驾驶着二手丰田缓缓驶离。
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小马哥依旧在停车场里，孤独地洗着车，那瘸着的腿，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眼。
短路的心情很沉重。
他不知道李砂接下来会怎么做，但他清楚，小马哥的内心，绝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一个曾经的大哥，怎么可能真正心甘情愿地，被人踩在脚下？
而与此同时，在谭氏国际贸易公司顶层的办公室里。
谭成正坐在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繁华的港岛。他的脸上带着一抹阴冷的笑容，手中把玩着一支精致的钢笔。
“李砂……你以为你拒绝了我，就能全身而退吗？”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虎仔吗？帮我查一下，西贡李砂最近的动向。尤其是他的电影公司，还有他那个码头。”
“另外，给我找几个手脚利索的兄弟，去西贡探探路。记住，要隐蔽，不要打草惊蛇。”
“我要让那个不知死活的李砂知道，得罪我谭成，是要付出代价的！”
........
西贡，李家村。
夜幕低垂，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渔港的灯火。
李砂的别墅内，灯光明亮。
短路推开门，大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丝愤怒。
“砂哥！”他声音有些沙哑，显然跑了一天。
李砂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一只打火机，听着短路的汇报。
法官则像往常一样，站在角落里，纹丝不动。
“怎么样？见到他了？”李砂头也不抬，淡淡问道。
短路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一屁股坐在李砂对面的椅子上，将白天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从那个嚣张跋扈的年轻人如何羞辱小马哥，到小马哥的隐忍，再到他自己递烟、劝说，以及小马哥最后的冰冷拒绝。
“砂哥，我真他妈想冲上去把那个扑街的腿打断！”短路说着，拳头重重砸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小马哥他……他太惨了！当年何等威风的人物，如今却被人踩在脚下，当众侮辱，连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不解和挫败：“他心死了，砂哥。他说他已经死了，只是个废人，一个洗车工。他根本就不相信我们能帮他。”
第132章 英雄本色
李砂听完，手中的打火机“咔哒”一声合上。
他抬起头，眼神深邃，却没有短路想象中的忿怒，反而带着一丝了然。
“意料之中。”李砂轻描淡写地说道。
短路一愣：“意料之中？可他……”
“他不是不相信我们，他是不相信他自己。”李砂打断了短路的话，语气平静，“一个曾经站在巅峰的人，跌落到泥土里，受尽屈辱，心气自然也就散了。他不是怕再面对江湖，他是怕自己再也没有面对江湖的勇气和能力。”
“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放弃吗？”短路有些不甘心。
李砂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放弃？我李砂的字典里，可没有这两个字。”
他将打火机抛给短路，动作随意而精准。
“短路，你明天再去一趟。”
短路接过打火机，有些惊讶：“还去？可是他……”
“这次你什么都不用说。”李砂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只要告诉他一句话。”
短路凑近了一点，屏息凝神，等待着李砂的指示。
李砂的眼神望向窗外漆黑的海面，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就告诉他——我能帮宋子豪。”
短路浑身一震！
“宋……宋子豪？”他失声惊呼。
这个名字，对于小马哥来说，意味着什么，短路再清楚不过了。
那不仅仅是一个兄弟，更是一个信仰，一个他用生命去捍卫的义气。
李砂没有再解释，只是挥了挥手：“去吧，记住，只有这一句。”
短路猛地站起身，压下心头的震惊，重重地点了点头：“是！砂哥！我明白了！”
他知道，这次，小马哥一定会跟他们走。
……
次日清晨，中环。
短路再次来到谭氏国际贸易公司大厦的停车场。
这一次，他没有躲藏，而是直接将车停在了显眼的位置，然后目光锐利地扫视着。
很快，他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马哥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工服，瘸着腿，吃力地拖着水桶。他的脸上，是昨日被踩踏后留下的灰尘和血丝，眼神依然浑浊，动作依然迟缓。他就像是这城市里，无数个被遗忘的角落里，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短路没有多余的废话，直接走上前，在小马哥身后停下。
“小马哥。”他沉声开口。
小马哥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但没有回头。他只是用那双沾满油污的手，默默地拧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冲刷着脏兮兮的抹布。
短路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没有催促，只是将李砂交代的那句话，清晰而平静地，说了出来。
“砂哥说，他能帮宋子豪。”
水龙头的水声，在这一刻仿佛突然消失了。
小马哥的身体，猛地一颤！
他手中的抹布，从指缝间滑落，掉进了水桶里，溅起几滴水花，却丝毫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
短路看到，那双原本死水一般的浑浊眼眸，此刻，仿佛被一道闪电劈开，瞬间迸发出了摄人的精光！
那不是愤怒，不是绝望，而是一种压抑了太久，几近干涸，却又被重新点燃的——希望！
他的嘴角微微颤抖着，苍老的脸上，肌肉扭曲了一下，像是在努力抑制着什么。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不再沙哑，而是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急切，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砂哥说，他能帮宋子豪。”短路重复了一遍，语气肯定。
小马哥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死死地盯着短路，那双眼睛里，仿佛有两团火焰在熊熊燃烧。他瘸着的左腿，不受控制地向前迈了一步，又一步，步履踉跄，却坚定无比。
“带我去见他！”小马哥的声音，不再有丝毫的颓废，反而带着一种久违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决断。
短路心中一凛，他知道，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小马哥”，回来了！
“这边请！”短路立刻侧身，恭敬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小马哥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他只是深吸一口气，然后便瘸着腿，却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跟上了短路的脚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让他受尽屈辱的停车场。
……
西贡，李砂的别墅。
当小马哥被短路带进来的时候，李砂正坐在茶几旁，慢悠悠地品着茶。法官依然站在他身后，如同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