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西跨院内一片哗然,众家丁此时方知,他们要捉的逃奴竟是兰阳王妃!
但比他们更惊愕的,却是王喜龟等人,一个个张大了嘴巴望着丁岁安,胸毛错愕之余,不由自主瞄了眼茅司。
吴氏似乎对此早有预料,“这位小郎,此乃我王府家事,和你并无干系,你硬要出头,不怕连累属下弟兄么?”
怎么和咱没关系.将林寒酥交了,老子的银子就没了;银子没了、就没钱娶媳妇儿;没钱娶媳妇儿,就没法生娃娃;没法生娃娃,老丁家就得绝后!
关系大了去了!
但这老太太确实厉害,一句‘连累属下弟兄’,离间人心、直指软肋。
丁岁安目光微垂,在弟兄们脸上快速扫过,“若怕,自可散去。”
几人眼神交汇,胸毛忽然嘿嘿一笑,抽刀在手,“头儿,自打秋时你帮我老娘筹来汤药钱那日起,我这百多斤就卖于您了!”
‘沧啷~沧啷~沧啷~’
有他这一下,龙卫军军卒纷纷擎刀出鞘。
狭小后院,顿时充斥兵刃寒光。
本以为只有一个丁岁安难缠,没想到这是一群二百五啊!
吴氏见状,终于动怒,“尔等果真要与我兰阳王府为敌?”
“兰阳王府?谁是兰阳王府?我龙卫军甲营丙都安字什接到的军令是护卫兰阳王,如今兰阳王已故,兰阳王妃便是此间主母!我护的,便是兰阳王府!”
丁岁安睥睨四下,咧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谁若不服,可上前一试!”
‘这么说来,我府逃眷就在这间屋子里?’
林寒酥被外间嘈杂惊醒,听到的第一句,便是吴氏这句冰冷质问。
多年积威形成的条件反射,让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敷在额头的湿布巾悄然滑落
林寒酥茫然望着布巾,迟钝的感知着浑身酸痛和脑袋里的昏沉。
再一看,自己躺在丁岁安的床上。
昨晚,好像发了热症。
‘若怕,自可散去。’
一门之隔,丁岁安的声音清晰得如同在耳畔低语。
林寒酥再顾不得思索昨晚是不是丁岁安照顾的她、是不是被他抱上了床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
她只觉困惑,听丁岁安的意思,是要硬钢王府?
她隐约记得,昨晚对他说了顶不住就交她出去的话。
你护我一日,我还你富贵。
一场交易而已。
既然事不可为,何苦再来搭上前途乃至性命她口中的圣旨昨日傍晚就该到了,小郎却已经帮她又多撑了一晚。
仁至义尽。
林寒酥挣扎着下了床,脚步虚浮几乎站不稳。
但她仍想自己走出来,以免待会像死狗一般被人拖出去既失了体面,又让吴氏小看。
好不容易挪到门边,却发现房门竟从外锁了。
林寒酥瘫在门后,刚好能从门缝看到外间情形。
“.我护的,便是兰阳王府!”
冬日暖阳,温柔缱绻。
丁岁安横刀身前,周身被晨阳渡了一层金黄。
熠熠生辉
如天神下凡,亦如面对匪贼护在妻儿身前的大丈夫。
从落入绝境至今,始终憋着没掉一滴眼泪的林寒酥,望着那道横亘于她和杜家人之间的背影,视线瞬时模糊,圆润饱满的卧蚕最终也没能兜住快速充盈的泪水,如同江河决堤,滚滚而下。
林寒酥一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
另一只手拼命擦拭着糊了视线的泪水,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可那恼人的眼泪,却怎也擦不尽呐
第7章 我不是反派
《吴律》有载,非军伍者,不得习武。
也就是说,军方垄断了武人合法修炼途经。
当然,这条律令在草莽匪寇和勋贵豪门眼中,和女人安全期一样.没卵用。
武人修炼体系,共分六境。
第六境炼体境,打熬身体、激发气血,炼体境圆融后,力量、体力有所增加。
大吴军卒人人修炼,但九成人终其一生也难以突破这道入门境界。
炼体境之上,便是成罡境.以肉身聚罡气,罡气贯兵刃可轻易破甲,寻常兵刃到了成罡境武人手中,犹如神兵。
到了成罡境,武人才算有了质的变化但修炼一途,天赋者寥寥。
百名军卒中,炼体入成罡者,不过一手之数。
所以,当丁岁安刻意罡气贯刀,立即震慑了众人。
倒不是兰阳王府找不到境界更高的武人来压制丁岁安,只是丁岁安等人身份特殊敏感,吴氏也不敢轻易伤他们。
进退维谷之际,吴氏不得不压下怒火,放低了身段,“丁什长,你小小年纪便有此等境界,未来不可限量,日后咱们说不定还需交道。”
先隐晦点了点兰阳王府能帮到丁岁安前程,接着又以稍稍强硬的口吻道:“今日之事,我王府势在必行,丁什长莫要自误。”
却听丁岁安道:“我方才说了,兰阳王故去,我安字什只认王妃。老夫人若想讨走王妃,请皇上旨意即可。”
“.”
这是没得谈了。
正在此时,后方一阵急切脚步,众人回头,竟是刚才神奇消失了的知府李凤饶去而复返。
“天中城来了圣旨,宫人已进了府城,贵府快做些准备吧。”
杜三郎还以为是算无遗策的老太太提早派人请了旨意,登时喜上眉梢,朝丁岁安叫道:“你看,旨意这不就来了么!”
只有侯管家注意到吴氏面色不对,不由多问了李凤饶一句,“知府大人,可是颁于我家老祖宗的旨意?”
李凤饶面无表情的摇摇头,“非也.”
巳时,兰阳王府三进澄夕堂。
“.杜珏虽无功于国,念彼祖父之功,追赐辅国将军.王妃林氏,自入嫁兰阳王府,克己复礼,持家有道,更兼心怀慈悲,乐善好施,深得内外敬爱,实为天下妇人之表率。
朕闻其事,深感欣慰,特赐东珠一升、白帛三十匹,以示嘉慰.”
堂内,里里外外跪了数十人,此刻却静可闻针。
直到林寒酥伏地叩首,才打破了窒息安静,“臣妾林氏,叩谢吾皇隆恩”
林寒酥双眼红肿,脸蛋上还带着明显病态,只匆匆换了身素白孝衣,发髻都没来及重新梳洗。
倒也符合一个夫君新亡的憔悴俏寡妇形象。
“王妃请起。”宣旨太监抬手虚扶,压低声音道:“咱家来前,兴国公主特意嘱咐,请王妃节哀”
这是示恩,让林寒酥莫忘了是谁救的她。
“殿下大恩,妾身没齿难忘”林寒酥低声表了态,打算按流程请宣旨太监先去客房歇息,然后再奉上鞋脚钱。可凤目往下一扫,竟然找不到一个可用之人。
“公公辛苦了。”
吴氏适时以主母姿态上前,面容平静慈悲,看不出任何因计划失败带来的挫败感。
这番旨意明显不对劲。
按说兰阳王新丧,圣旨内容应该关注杜珏身后哀荣才对,可通篇寥寥数语,不但没赐谥号,并且那句‘虽于国无功’的评价可算不上高。
反而花了大篇幅夸赞了林寒酥,连‘天下妇人表率’这种词都用上了。
在场杜家人惊疑不定.不明白殉葬二十几个后宅女眷这等小事怎就惊动了圣上。
但无论如何,‘妇人表率’林寒酥的小命暂且保住了。
唯有吴氏,面不改色,“侯管家,代老身陪公公去前厅饮茶”
宣旨太监前脚刚离开,堂内乌泱泱几十人齐刷刷看向了坐在中堂主位上的林寒酥。
人很多,却出奇的安静。
林寒酥腰背绷直,美眸低垂,像是一只被狼群围猎的小鹿,在防御众多不友好审视目光的同时,仍在竭力维持一府主母的威严唯恐露出一丝怯懦畏惧的破绽,便会被这群人扑上来撕碎一般。
“折腾半日,老身乏了,回房歇息吧。”
吴氏淡淡一句,杜家众人就像经过良好训练的猎犬,呼啦啦簇拥至吴氏身旁。
行至堂外,吴氏在丁岁安面前驻足片刻,浑浊老眼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一遍。
“英雄少年,丁什长,令老身刮目相看。”
“呵呵,谢老侧妃夸赞,护卫王府周全,乃在下本分。”
丁岁安只当这老太太是在夸自己,回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
片刻后,澄夕堂重归宁静。
只剩了门外的丁岁安,以及堂内的林寒酥。
眼睛不瞎都能看明白,林屁股面临的局面依旧不妙啊有了这回殉葬之事,吴氏和林寒酥已经撕破了脸,再无转圜缓和余地。
可整座王府仍由吴氏牢牢掌控,林寒酥这回逃过一劫,以后吴氏也有无数种法子让她‘意外’在深宅大院内。
丁岁安探头看向堂内。
澄夕堂深处,光影明暗交错,仍挺腰绷背坐在椅子上的林寒酥上半身隐在阴影里,下半身笼在阳光里。
看不清面容表情,此时此刻这幅画面却像极了电视剧中角色黑化时的运镜。
“王妃,得加钱啊!你看,他们一家把我也记恨上了。”
丁岁安迈过门槛走进堂内。
茶案上还放着用来招待宣旨太监的瓜果.仲冬时节,新鲜果蔬珍贵着呢。
丁岁安随手拿了颗香梨,胡乱在身上擦了擦捺进了嘴里。
他这幅‘人死鸟朝上,不死万万年’的混不吝做派,倒让林寒酥也跟着放松下来,绷紧腰背不由一垮。
人一松弛,脑子也活泛许多,林寒酥理了理思路,起身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