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岁安话音刚落,儒将兄不给他任何喘息、思考的时间,紧接追问道:“老侧妃罹难,王妃却毫发未伤,是不是有点太巧了?”
这位公公,不是走个过场就行了么?
咱都一家人,你搞什么飞机?
“将军,老侧妃遇害,乃职下失职,请将军治罪。”
“失职不失职暂且另说”儒将兄柔柔一笑,话语却暗藏锋芒,“但外间传闻,你与兰阳王妃私通,联手做局害死了老侧妃,你作何解释?”
丁岁安神色一凛,抱拳肃然道:“当初因王妃落难,职下护王妃一回,外间不免流言蜚语。近来杜家争产,更有攀诬之语流传街巷!职下敢对天起誓,与王妃清清白白,请将军明察!”
“哦?这么说传闻皆是空穴来风了?”死太监不置可否。
神庭穴刺痛一阵强过一阵,短短数息,里衣湿透。
好在心神仍清明。
却不禁疑窦丛生.这死太监到底想干啥?
削爵兰阳王不是兴国公主计划的一部分么?
死太监刨根问底,是对大老板阳奉阴违?还是和影司不合,借机找他麻烦?
但无论是哪个原因,都得咬死不认!
丁岁安静默两息,理了理思路,义正言辞道:“将军!职下粗人一个,无谓名声!但兰阳王妃乃金口玉言钦奉‘天下妇人表率’,外间流言,看似在攀诬职下和王妃,实则暗指陛下‘识人不明’!”
“哦?”
死太监面露笑意,又哦了一声。
哦哦哦,哦尼玛啊!
“那亦丁什长之见,应当如何?”
“将军!风传谣言者,借泼污王妃之名攻击君父!依职下之见,当缉拿这等居心叵测之辈,严加审问,治其大不敬之罪!”
死太监从阶上正位起身,缓步走近,饶有兴致的绕着丁岁安转了一圈,忽地一阵爽朗大笑,“行!往后无论谁再问你,你都要一字不改将今日这番话再说一遍!”
笑声落,神庭刺痛随之消弭。
此时死太监已是一脸和悦,“适才相戏!阮大档头举荐之人,确实不错近年兰阳王府亲眷借由兰阳王之名侵占公田无算,年后你帮王妃清查府下田产,将侵占良田上缴朝廷若遇难处,自有咱们西衙为你做后盾!”
还‘相戏’?
咱俩很熟么?
我戏你麻了个波!
就在这时,李凤饶在堂外垂花门旁像条王八似得探头张望。
死太监这边该说的话也说完了,见状,便让门外玄骑请李凤饶进了后堂。
李凤饶见丁岁安也在堂内,连忙挺直腰板、表现出一副不畏鹰犬的直臣模样,“孙督检,外间来了许多百姓、商户,想要见一见孙督检。”
“见我?”死太监背负双手,小有疑惑。
“是啊.”李凤饶本来挺直的腰身,随着对话的进行不知不觉间弯了下去,“金台寺一案尚未结案,探花李身死一事至今未曾公示。但这些天消息不免走漏.当年被此贼戕害的苦主家眷、被此贼影响了商路的商户,闻听恶贼伏诛,特意备了厚礼前来答谢。”
“哦?”孙督检却侧头看向了丁岁安,似笑非笑道:“百姓答谢,也该谢你安字什,与我何干?”
兴许是前几日林寒酥无心插柳的‘赠银’在此时起了作用,李凤饶忙向丁岁安使眼色,后者这才抱拳道:“若非圣天子宣化、朝廷关怀,我小小安字什怎能立下如此大功孙督检从京中来,即如朝廷亲临,请督检代朝廷宣抚几句吧”
“也罢。”
孙督检似被说服,但出门前却回头再看丁岁安一眼,露出些许耐人寻味的神色。
这百姓和商户,来的也太巧了!
丁岁安跟着死太监、李凤饶走出后堂,下意识往兰阳王府瞥了一眼。
无论死太监今日抱有何种目的,但百姓的出现,丁岁安他们是身上就多了‘为民除害’的正义光环。
发动舆论,为安字什加一层有备无患的保护。
林寒酥也是胆大,敢在西衙眼皮子底下玩这种小动作。
衙门外,人头攒动,已拥了几层百姓。
有披麻戴孝者跪地嚎啕,泣谢朝廷诛杀恶贼,为亲人雪恨。
也有商人高举匆忙写就的楹联:‘铁面冰心诛恶徒,霹雳手段安黎庶。’
孙督检快步走下台阶,与商户、耆老亲切交谈。
单看那儒雅笑容,让人如沐春风一点也看不出是个恶名在外的特务头子。
丁岁安这位当事人自然晓得不能抢了领导的风头,站在后方默默观察方才听闻李凤饶称呼死太监‘督检’,他吃惊不小。
督检的全称为‘某某督抚检点总览’.
西衙自兴国公主以下设四督检,分别为影司督检、玄骑督检、内监督检、外使督检。
皆属西衙巨擎。
这样的人,亲自来兰阳一趟竟只为催促兰阳王府清缴田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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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霁阁夜话
酉时正。
暮色四合。
因林寒酥昨晚起夜时不小心扭伤了脚,林扶摇携一对儿女前来霁阁二楼陪她吃晚饭。
饭后,林扶摇谈兴颇浓,说着些近来京中趣闻为林寒酥解闷。
林寒酥素来关注京中动向,今晚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久后,张嫲嫲入内,附耳低语,“娘娘莫担心了,玄骑已连夜出城回京,丁什长等人也回了府。”
林寒酥顿觉心头一轻,面上却平静依旧,侧头对张嫲嫲耳语道:“唤他子时来一趟。”
张嫲嫲稍一颔首,后退离去。
夜半,寒气逼人。
霁阁二楼朝南的窗子却虚开一缝。
两条床单连成的绳索一头系在梁柱上,另一头穿过窗缝、垂入窗外夜色。
子时初,斜靠软榻内的林寒酥听见南窗外几声极其微弱的响动,不由侧头看了过去。
两三息后,一双手稳稳搭上了窗框.深更半夜的,画面有些惊悚。
随后,丁岁安在窗外露出了脑袋。
林寒酥唇角下意识漾出一抹浅笑,低声道:“给你留了床单做绳索,偏要逞能徒手爬上来.”
丁岁安如同猿猴般蹲踞窗框之上,回头瞥了眼一丈有余的高度,低声回道:“我好歹成罡,翻墙入屋还需绳索?传出去岂不丢成罡境武人的脸面。”
林寒酥低笑出声,“快下来吧,跟个猴子似得”
“脚好些了么?”
“没甚大碍,大夫诊过了,静养一两日便好。”
林寒酥双手撑榻挪了挪屁股,身子往里边靠了些,留出些位置,丁岁安几步走近,无比自然的在软榻上坐了下来。
周身寒气在烧着火盆的室内激出一层淡雾。
林寒酥目光在丁岁安关节发白的右手稍一停留,伸手将他冰凉手掌拉进了锦被内,随后两只纤纤玉手一上一下覆了他的手心手背。
“给你暖暖手”
“嗯。”
年上姐姐的温柔有如老酒,醉心醉身。
“今日玄骑并未为难胸毛他们,和咱们猜的差不多,走走过场.”
丁岁安开始讲起下午被玄骑招去问案一事。
林寒酥帮丁岁安捂热了手,却依然没舍得松开,贪玩似得用食指在丁岁安掌心打着圈圈。
“但这件事怎也不至于惊动一位西衙督检亲自来问案吧?”
“来了位督检?”
“嗯。”
“姓甚?”
“孙。”
“孙”
林寒酥默念一遍,静静思索片刻,忽道:“西衙督检亲至,也不算稀奇。”
“怎说?”
“我打听到些消息朝廷有对南昭用兵的意图,若能在三月前将王府侵占田产收归朝廷,还能多收一季春赋,以充军资。”
“对南昭用兵?”丁岁安讶异。
“是呀,近年屡屡有南昭窝藏儒教余孽的传闻。今夏,朝廷曾对南昭下国书,命其搜捕儒孽押送天中。对方却一再推诿.”
南昭早在四十多年前便对大吴称臣,常年有皇子于天中为质。
但丁岁安却对林寒酥带来的这条信息将信将疑,“你从哪听来的?就算朝廷准备对南昭用兵,仅靠兰阳王府亲眷侵占的这点田产,又能榨出多少油水?”
见他不信,林寒酥也不解释,松开被窝内与丁岁安十指相扣的手掌,指向了闺床,“你去打开下边第三个暗格,有只小匣子.”
丁岁安依言起身,走到床边俯身拉开床下暗格抽屉。
屉内花花绿绿一大片,随手拿起一条.两块薄如烟雾的黑色三角轻容纱拼接缝制、上有玫红蝴蝶结,四角接有黑色系带,系带尾端皆缀白色暖玉小珠。
满脑子朝廷大事的丁岁安起初并未多想,捏着这条物件盯着看了一两息才猛地看明白
身后,却已响起了林寒酥羞恼低呼,“你拿它作甚!我让你看旁边的信.”
兴许是怕丁岁安继续乱翻,林寒酥翻身下塌,瘸着一条腿,一蹦一跳的来到床前,劈手从丁岁安手中夺过神秘装备,赶紧从屉侧拿出一只木匣。
“看这个!”
林寒酥一屁股坐在床边,将木匣递了过来。
内里是厚厚一沓信。
最上方一封,是前几日林寒酥刚收到的二姐信函,信皮内装着两封信,分别是二姐林霡霂和姐夫李瀚亲书。
大姐扶摇为风、二姐霡霂为雨,老三寒酥为雪姐妹三人的名字同出一脉且颇有意趣,委实和‘林大富’这个爹名不搭界。
林寒酥让丁岁安直接略过二姐那封,重点看李瀚信笺内容。
也不知当初林寒酥去信时问了什么,李瀚的回信中除了开头几句常规寒暄,余下内容却全是在没有涉及朝廷机密情况下的国朝财政情况。
其中提到,如今国朝税赋,四成在国教、两成在勋贵世家,朝廷能收上来的田税仅占四成。
李瀚在信中没敢对勋贵牢骚,却隐晦表达了对国教的不满,言道:自国教大兴,百姓染病求礼不求医、与人争执问礼不问官,为赎原生之罪,争相投献田产蔚然成风,典屋卖女换取财货供奉三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