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林挽衣想也不想说道:“因为我肯定能死在你之前,死都死了,那我还为你考虑做什么?”
顾濯心想这句话未免太过强悍,但这不正是他所认识的那个林挽衣吗?
林挽衣看着他说道:“你当然也可以不同意。”
顾濯说道:“再说。”
林挽衣眼神微亮,说道:“那我就当你暂时同意了。”
言语间,马车始终在前行。
车轮依旧在正常地转动,碾过未曾破碎的老旧青石板,发出喀喀的声音,即将驶入那座名为云来的城镇,迎来守城士兵的严格搜检。
夜色带来的是死一般的寂静,让大秦军人搜查时带来的细微动静,以及那被刻意压低的声音变得尤为清楚,其中夹杂着很多的嘲弄和无法掩饰的骄傲。
嘲弄是言行举止上的选择,骄傲是源自内心的映照。
今夜通过这条官道进入云来镇的行人,几乎都是在白日为皇帝陛下所败,不得不逃出神都的丧家之犬,如何能让军人们高看一眼,不加讥讽?
再想到皇帝陛下的英明神武,忠诚于朝廷的他们又如何能不为之而心生骄傲?
如果不是傍晚时分昭告天下的那份旨意,表露出陛下暂时既而不咎的态度,让事情重点落在归来的魔主身上,又怎会有这群丧家之犬的活路?
这种与有荣焉是如此的真实,甚至有种锋芒毕露的意味,以至于入城的人们不知觉地被震慑住,在这些境界其实寻常的大秦军人面前维持沉默,以此表示自身对皇帝陛下的臣服。
带着这种想法,某位军人伸手掀开那辆马车的帘布,望向其中。
落入他眼中的是一对少年男女,与那位神情平静的少年相比,无疑是那位少女更能吸引目光。
少女端坐在车厢正中,清澈如水的眼眸为灯火所照亮,神采飞扬,找不出半点颓意。
事实上,她的容颜称不上过分漂亮,更多是一种令人在不知觉中心折的落落大方。
那位士兵愣了愣,旋即看到路引被递了过来,在严格检查后依旧找不出任何的问题。
士兵例行问道:“到云集镇做什么?”
林挽衣答道:“除魔卫道。”
士兵上下打量少女一遍,问道:“境界。”
林挽衣淡然说道:“洞真。”
听着这话,士兵皱起眉头,心想果真又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到时候真不知道是除魔卫道还是别的什么。
只是他今天已经见过不少这样的人,便也懒得多说,目光落在顾濯的身上。
“这位是高人。”林挽衣的声音恰好响起。
那位士兵愣了一下,问道:“高人?”
林挽衣理所当然说道:“要不然我凭什么敢上路?”
话说到这里,她伸手指了指路引上的那个宋字,不悦说道:“难道前几年发生在神都长街之上的那桩血案你不曾听闻?”
“哼。”
林挽衣微仰起脸,冷冷说道:“吾家与其有不共戴天之仇,势不两立,此行死要见人活要见尸,为此可以不惜代价!”
顾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那位士兵为话中气势所慑,再无半点疑虑,只觉得这真是极有秦人的风范,给她竖起大拇指,就此挥手让马车通过。
帘布再次落下。
车厢里一片安静。
林挽衣偏过头,朝着顾濯眨了眨眼,问道:“我厉害不?”
“这路引的确准备得周全,问题回答的也很好……”
顾濯看着她问道:“但是我有一个不明白地方,什么叫做死要见人活要见尸?”
林挽衣忽然沉默了。
顾濯心想你该不会是紧张到把话给说错了吧?
林挽衣面不改色,淡然说道:“这句话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吗?不就是死了得活过来被我杀一次,活了我就亲手把人给杀了。”
顾濯问道:“所以这也是你提前准备好的台词?”
林挽衣嫣然一笑说道:“我更愿意把这称之为天赋使然。”
顾濯不说话了。
“好了,我想和你说的不是这个。”
林挽衣敛去笑容,指着自己的脸,说道:“我长得好看吗?”
顾濯望向她,很是认真地打量了一番,摇头说道:“好看,但没以前好看。”
“没错。”
林挽衣很是满意这个回答,说道:“因为我给自己画了妆。”
顾濯心想把自己画难看这是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林挽衣看着他说道:“虽然我现在还没有办法掌握你的那门功法,但妆容可以暂时弥补这方面的问题。”
听到这句话,顾濯才是想起自己坐在角落里发呆的时候,少女真的在旁边做了很多事情。
那是远远超出他所看到的认真。
林挽衣的声音继续响起。
话里都是接下来的计划与行程。
“我们没有逗留在云来镇的理由,所以必须要连夜出发,比起陆道我更偏向水路。”
“只要巡天司的人不是白痴,肯定能查到我们的行踪,区别无非早晚。”
“事发之前,我们就得要提前离开那艘船,然后再转道往东海的方向去,因为长乐庵就在那边。”
“庵主肯定活不久了,圆寂只是时间的问题,否则那时候陛下不可能放她离开。”
“师父和我说过,庵主亲自去求过易水太上出手,不管事后怎么样,长乐庵都得认这个情,所以我们要做的就是赶在庵主死前,给这份人情要回来……”
林挽衣说到这里,忽然间有些心虚,问道:“这是不是有点儿吃绝户的意思?”
顾濯想了想,安慰说道:“至少在你的计划里没有大摆流水席。”
林挽衣叹道:“你这话听着更像是落井下石。”
少女懒得再理他,掀开帘布望向外头。
不知何时,夜里飘起了雪。
雪势只是寻常,看不出纷纷扬扬的意味,静得就像是坟前未曾落下的余烬。
林挽衣往窗外伸出手,用掌心接住这灰烬一般的细雪,感受着其间传来的冰冷,心神随之而渐静。
她很清楚,后面的路必然是无比艰难的,各种意外将会接踵而至,不再会是她当初和他结伴远行至神都那般来得愉快。
正因为她知道事情定然如此,她不知道顾濯抱着怎样的想法,所以她更要让自己活得明媚。
无论是颜容还是心情。
唯有如此不郁郁地活着,那才有真正活着的可能。
这是林挽衣信奉至今的信念。
如此想着,少女收回微冷的手,对着留在掌纹里的雪呵了一口热气。
寒意就此被驱散开来,带来真实的温暖,但不够。
“待会儿我想找个机会喝酒。”
林挽衣轻声说着,回头望向顾濯,补了四个字:“和你一起。”
……
……
神都,皇城。
御书房的灯火格外明亮,无数朝臣反复来往。
伴随着繁密脚步声的来去,各种政令被带去民间,那是关于受灾民众的具体安置方案,以及如何对待那些被留在神都的宗门与世家中人。
与之相对,偶有苍鹰自遥远他方而至,送来另外两位大秦王将的军情汇报——以阳州城万家为代表的十数个门阀世家,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打击当中毫无还手之力,该杀的都已经杀过一遍,留下的都是老弱病残。
“林家有人活下来了?”
“是林浅水,为楚珺所救,娘娘。”
皇后眯起眼睛,沉思片刻后,说道:“我记得……挽衣有个同门和顾濯关系不错,好似叫做陈迟,对吗?”
此刻站在御书房里的这位大臣,在去年那场风波中成功把手伸进巡天司中,便也无可避免地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大臣对陈迟这个名字有印象,因为当时正是他决定遣返这些供职于巡天司的宗门子弟,且在世间散播流言,让这群人身份尴尬。
“是有这么个人,今天他也曾身在神都,但如今已不知所踪。”
皇后淡然说道:“找出这人。”
大臣神情恭敬问道:“再用此人找到魔主?”
皇后娘娘没再回答这句话,想着同样不知所踪的林挽衣,心中已有大致的推断。
那位大臣与她共事已久,早已习惯她的某些怪癖,行礼转身离开。
走出御书房后,他在廊下与巡天司的执事会面,简单地吩咐了几句话。
“先去给那个陈迟找出来,然后你别管用什么手段,总之让魔主知道一件事……就陈迟,这人已经落在我们手中,他要是不理,那就凌迟吧,反正都有个迟字。”
执事闻言眼神微变,委婉劝道:“魔主不似是会为此而动容的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
那位大臣神情淡漠说道:“但皇后娘娘既然提到这个名字,不管怎样我们都得给个交代上去,巡天司不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吗?”
执事沉默不语。
那位大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好奇问道:“莫不是你和这陈迟曾经共事,有过交情?”
执事知道自己无法再沉默,说道:“我明白了。”
那位大臣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去办事,别再拖沓。
夜风袭来,带来阵阵寒意,让他本就糟糕的心情更加不好,只希望皇后娘娘能够满意这个交代。
……
……
林挽衣很忙。
在把马车停靠在码头建筑的屋檐下后,她先是去问了船家,得知最早一艘北上的商船会在黎明时分驶出港口,毫不避讳地耗费巨金为自己和顾濯定下两个位置。
接着,她又在酒楼里买了不少的下酒菜,直到双手都提着三层的食盒才是返程。
之所以不买酒,当然是因为顾濯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