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挽衣沉默。
顾濯转过身,看着她说道:“以你的境界,跟在我的身边,没有任何意义可言。”
林挽衣还是沉默。
顾濯神情平静说道:“如果你是因为当初的所谓喜欢,从而生出某些不理智的情绪,那现在的你理应知道当初的喜欢,也许只是一种无意识的憧憬而已。”
哀嚎与厮杀的声音正在不断从远方传来,真实地落在两人耳中。
那是人间时隔多年的兵荒马乱。
顾濯依旧在看着林挽衣。
“喜欢当然重要,值得为此付出许多,但首先你要确定那是真正的喜欢,而不是自欺欺人的自我感动。”
他认真说道:“我和你说这些话,你可以理解为一种善意,因为我始终欣赏着你,否则我也不会和你成为事实上的朋友,坐在门前屋檐下闲聊喜欢,所以我想你可以好好的活着。”
林挽衣安静半晌后,看着顾濯的眼睛,问道:“这就是我必须要离开的道理吗?”
顾濯说道:“是的。”
林挽衣眼帘微垂,不再多言,抱着熟睡中的楚珺,骑马转身离去。
马蹄声渐远,淡了背影。
故人都在山色有无中。
孤身一人的顾濯开始上路。
他提着且慢,要去的不是坐落天南的玄都,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他要去的是北方,那里有着清净观与易水与阴平谢氏,目前的局势必然混乱。
越混乱的局面,越是适合现在的他。
这是很简单的一个结论。
有风起,为顾濯捎来讯息。
“神都的局势快要平定下来了,朝廷应该很快就会颁下诏书,告诉天下人你活着的事实,然后……你的处境可能比盈虚还要艰难。”
那是万物的声音。
“不奇怪。”
顾濯轻声说道:“我甚至能想到那封诏书上会写着什么,大概是只要杀死我,那过往一切皆可不究,世家能够成为异性王,宗门可以与国同休。”
马儿似乎感受到话里描述的恐怖,下意识加快速度,朝着北方奔去。
便在这时候,有更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顾濯与冬风同缄默。
那是去而复返的林挽衣。
少女怀中不见楚珺,纵马而来。
“不要说话。”
林挽衣看着他的背影,声音里毫无情绪,说道:“我有自己的理由,与喜欢无关。”
顾濯没有回头。
林挽衣认真说道:“今天是陛下赢了,那也就是我母亲赢了,而她直至今日仍未为陛下留下血脉,所以我是她唯一的女儿。”
“无论来杀你的人是谁,再怎样都要给我三分薄面,这足以为你争取一线生机。”
少女的语气极为冷静,客观如同叙述:“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境界越低越好,没有谁敢冒着我死在余波的可能下杀死你。”
顾濯偏过头,望向已经赶上来的她。
林挽衣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至于你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很简单。”
顾濯问道:“为什么?”
林挽衣微仰起头,依旧青春的颜容上是不加掩饰的骄傲与倔强,一字一句说道:“我不喜欢被任何人包括你视作为废物。”
……
……
易水之上,浓雾渐散。
魏青词站在江心岛上。
他伸出手,感受着随雾气而散的凛冽剑意,不知何所言。
无论厌恶还是崇拜,在人死以后,都不再重要了。
“去把师尊的画像挂在祖师堂上吧。”
魏青词的声音缓慢而低沉:“然后……迎回且慢。”
某位师弟问道:“如何迎回?”
这句话问的很是委婉,因为这涉及到易水接下来所在的位置。
是秉持王祭的意志,与大秦为敌,还是就此作罢。
魏青词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声音苦涩说道:“连师尊都死了,谁又有资格与皇帝陛下为敌?”
……
……
道主是这个世界最了不起的人物。
哪怕神都决战过后,世间大势再是清楚不过,浩浩汤汤仿若大河,到了顺之者昌逆之则亡的境地,想要杀死道主依旧是一件需要万全准备的事情。
局势尚未平静,巡天司剩下的强者便已重聚一堂。
司主理所当然地坐在最上方。
青霄月坐在右侧,裴今歌却已不在左边。
没有人知道她与长公主殿下去了哪里,而皇帝陛下似乎也没有过问的意思。
场间一片安静。
司主开口,语气毫无波澜地转述皇帝陛下的意志。
——杀死顾濯。
听到这句话后,青霄月说道:“我过来是为了归老的,所以这件事与我无关。”
司主望向他。
青霄月还以目光,苍白的面容上不见异色,微笑说道:“如果你需要一个理由,那我可以告诉你,我不愿意参与此事是因为他曾经救过巡天司。”
司主安静片刻,说道:“当时我的确不该退的那么着急。”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青霄月摆了摆手,示意求知带着自己离开。
司主看着这个熟悉的背影远去,消失。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屋里,正准备继续把话说下去的时候,蓦然发现再无过去熟悉的面孔,原来巡天司早已面目全非。
……
……
晚风起时,人间已然知晓神都政变的结果。
诸宗与世家落败,道休大师与观主及易水太上尽数身死。
近半座神都沦为废墟,大秦仍旧伫立于世间。
皇帝陛下依然天下无敌。
然而这个本该极其震撼的消息,却在另一个事实面前黯然失色。
——魔主归来。
以及大秦不惜代价地以各种手段昭告天下,魔主为人间公敌,举世皆可杀。
起初,世人对此事没有太多的关心。
直到顾濯当下的境界,在那份诏书上被明确描述成尚未突破归一境后,所有的冷漠都在那顷刻间化作热诚。
……
……
夜色下,远方的城镇灯火通明。
这座临江的镇子位于神都的北面,因为所处位置的缘故,南下的船只往往会在此暂留一夜,繁华也就成为理所当然的事情。
神都的变故自然对这座城镇有着极大的影响,按道理来说,今夜镇上的灯火不该如此烦嚣明亮,奈何朝廷在日落时分颁下了那份诏书。
那些不敢参与神都之变的寻常修行者,为求将功补过的宗门修行者,以及想着借此机会赎罪的世家强者,都有太多的理由汇聚在这里,尝试杀死道主。
一辆马车行走在官道上,看不出特别之处。
林挽衣放下帘布。
她转过身望向顾濯,认真问道:“如果我说我们是夫妻,这能不能比兄妹更可信一点儿?”
第269章 噩梦
“都不可信。”
“为什么?”
“兄妹多了相敬如宾,夫妻缺了相依为命。”
“还真有道理,毕竟我和你可差了不少岁数,要是兄妹,那我真的很难接受自己瞬间老上一百多岁,要是夫妻……那感觉就更奇怪了。”
林挽衣叹了口气,眼眸却未因此而黯然,依旧是明亮。
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气馁与失望的意味,很自然地换了个话头:“你知道我为什么坚持要走官道吗?”
顾濯问道:“嗯?”
林挽衣微微挑眉,得意说道:“因为我早在很多天之前就已经备好了路引,为的就是今天这个时候,而且我对逃难这种事情抱有一种看法。”
顾濯有些意外,说道:“你不该有过这样的经历,为什么能有看法?”
林挽衣见他终于好奇,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正色说道:“等以后再告诉你。”
顾濯不解,问道:“为什么?”
林挽衣理直气壮说道:“要是我的看法是错的,那现在就对你说出来,到时候岂不是很丢脸?”
顾濯沉默了会儿,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说道:“如果你的看法最后丢的是我的命呢?”
“这事我是考虑过的。”
“然后?”
“我的结论是我不用考虑你的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