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42节

  他轻声念道:“星斗气,郁峥嵘,这句话要写在他的墓碑上。”

  楚珺看着顾濯,眼眸里倒映出那些真实的难过,说道:“我记住了。”

  顾濯嗯了声,拾起且慢。

  然后他不再是抱着楚珺,换做背着,往远方走去。

  楚珺看着顾濯的背影,知道他的心中决不只有这一句话,与那位坐在轮椅上的老者还有无数旧事可言。

  也许此刻的这句残词就是当年老者向他亲口讨要而不得的礼物?

  只是……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得知其中的真相了吧?

  或许唯有诉于那座崭新墓碑知晓?

  然后被那风声淹没。

  楚珺想着这些,莫名觉得有些悲伤。

  于是她终于沙哑着声音,说出那早已成为事实的两个字。

  “师父。”

  顾濯停下脚步。

  片刻后,他再次拾起往前的步伐,轻轻地嗯了一声。

  ……

  ……

  “陛下。”

  司主望向白皇帝,认真行了一礼。

  未央宫已然重回人间,与神都嵌合为一体。

  如果不是裂缝仍然盘桓在大地之上,令人见之触目惊心,很难想象曾有宫阙飞升至天穹。

  白皇帝没有回应,转身往殿内走去。

  司主凝视着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位举世已然无敌的君主在今天苍老了太多,是因为晨昏钟吗?

  殿内空无一人。

  那株生于花盆中的青树刺破屋顶,让天光得以从中洒落,淡去昏暗。

  白皇帝重新坐回皇位之上。

  他望向殿外的人间,看到了阳光笼罩下的朱红宫墙,看到了满座神都的生生死死,仿佛看到了整个人间的悲欢离合。

  他依然熟悉眼前的一切事物,心中却不再有任何多余的念想。

  冰冷,萧瑟,寂清,与孤独就像潮水一般涌来。

  白皇帝闭上双眼。

  司主的声音再次响起:“我该死了。”

  白皇帝睁开眼,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摇头说道:“你不能死。”

  司主沉默片刻后,说道:“我答应过长公主殿下。”

  白皇帝说道:“你还有用。”

  司主愣了愣,旋即笑了起来,道了声好。

  下一刻,有鲜血从他嘴角涌出,打湿身前衣襟。

  白皇帝静静看着这一幕,不为所动。

  直至司主的气息不断衰弱,境界跌破羽化,残破不堪之时,他才是打了个响指。

  啪。

  一声轻响过后,司主已然单膝跪地。

  这不是跪谢,而是他为求破除誓言所必须付出的沉重代价。

  如果不是那一下的响指的出现,这时候的他已经死去。

  “杀了顾濯。”

  白皇帝的眼里没有情绪,漠然说道:“这就是你接下来唯一要做的事情。”

  司主站起身来,笑着说道:“好。”

  就在这时候,他想起一件事情,问道:“如果王祭最后一剑是斩向陛下您,那结果会怎样?”

  白皇帝平静说道:“死。”

  司主闻言,心中不禁生出无限感慨,说道:“真不知道王祭死前有没有后悔过。”

  “王祭不会后悔。”

  白皇帝说道:“他做的一直是他想做的事情,百年前的置身事外是这样,百年后今天对我出剑也是这样,那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司主沉默了会儿,说道:“这就是剑出无悔的道理吗?”

  白皇帝看着他,说道:“这也是你不如他的原因。”

  话里说的不只是境界,更是司主的摇摆不定。

  既谋国事,亦要私仇。

  身在滔滔大河的两岸来回摇摆,又怎可能有得偿所愿的可能?

  像墙头草这种东西,从来都是别人不在乎你的时候才能存在下去。

  司主笑了起来,说道:“我也没觉得自己比王祭了不起。”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往皇城外走去,开始准备。

  准备杀死道主,又或是死在魔主的手下,了结此生。

  未央宫中一片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响起。

  皇后娘娘回来了。

  残雪落在她的鬓间,宫裙盛开着血花。

  她的神情却还是依旧平静,眼睛甚至有种被雨水洗过的通透意味,很是动人。

  她望向白皇帝,很直接地问出最重要的那个问题。

  这也是无数人关心着的那个问题。

  没有人能亲眼目睹那近乎神迹般的画面过后,对此漠不在乎。

  “闻得钟声的世人将如何?”

  听着这话,白皇帝说道:“不会怎样。”

  皇后娘娘看着他,认真问道:“所以为什么道休要说陛下您最多只剩下五十年可活呢?”

  白皇帝说道:“朕从来不是世人。”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笑得有些嘲弄,有些不屑,有些厌恶。

  皇后娘娘懂了。

  白皇帝说道:“夏虫不可言冰,蟪蛄不知春秋,世人又怎知为晨昏钟声而倾倒的天光究竟是何等样的事物?”

  “既然不知,钟声又能待其如何?”

  他说道:“无非就是少上十余年的寿元。”

  皇后娘娘有些感慨,说道:“原来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白皇帝沉默片刻,说道:“这本就是一种幸福。”

  皇后娘娘行至皇位身前,与白皇帝平行对视,再次行了一礼。

  白皇帝说道:“你想破境?”

  “是的。”

  “因为朕再无百年春秋可见?”

  “与这有关,但更重要的还是另外一件事。”

  “何事?”

  “或许无知是幸福,然而我可以确定,这绝不是我想要的幸福。”

  皇后娘娘的语气很是平静,有种理所当然的意味,说道:“作为回报,我会终此一生来完成陛下您所留下的未竟之愿。”

  白皇帝看着她的眼睛,看着那不加掩饰的坦然欲望,忽然笑了起来,说道:“好。”

  ……

  ……

  离开孤崖不久,楚珺在顾濯的背后昏睡过去。

  与自在道人越境而战,早已就让她心神憔悴至极,往后发生的那些事情更是远远超过她的想象,带来无法承受的沉重。

  少女本该在观主死后就沉入梦中,那时候还在说话只不过是她在强撑,不想让自己真正的师父那般孤独。

  听着背后传来的均匀呼吸声,顾濯未曾放缓脚步,甚至更快。

  哪怕他现在的状况其实也糟糕。

  无论是让晨昏钟响起,还是强行救下余笙,都不该是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那他又怎么可能还好?

  走在崎岖的道路上,越过那些倒塌的房屋与树枝,道休与白皇帝交手造成的余波,让曾经车水马龙的官道面目全非,沿途几乎都是受灾的民众。

  世家与宗门的极少数强者侥幸从神都中逃出,像是疯掉那般穷尽力气奔逃,比丧家之犬还要难看。

  故而顾濯不看。

  他沉默地走在自己的路上,直到林挽衣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还有不知从何而来的两匹马。

  “对不起。”

  林挽衣看着他摇头说道:“我还是没办法听你的话头也不回地离开。”

  顾濯不意外,说道:“如果你是一个听劝的姑娘又怎会在望京吃那么多的苦?”

  林挽衣笑了笑,笑得很是好看,问道:“我有什么能做的?”

  “我有些累。”

  顾濯把楚珺递了过去,自顾自地骑上其中一匹马,说道:“替我照顾好她,然后继续离开。”

  林挽衣敛去笑意,说道:“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一个人走?”

  顾濯嗯了一声。

  林挽衣看着他的侧脸,安静片刻后,说道:“既然你是道主,陛下就一定要杀死你,所以很快就会有人来追杀你。”

  顾濯没有否认,因为这是事实,说道:“你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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