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道于天 第345节

  如此准备妥当后,少女提起裙摆,在车厢前很认真地抖落衣上残雪,再是掀开车帘,步入其中。

  在这个过程中,她格外讲究地脱下了鞋,白袜裹着的双足在昏黄灯火的映照下,莫名留下一种值得让人凝眸细望的感觉。

  顾濯没有看,接过食盒。

  各种精致的吃食被他安妥置放,王祭留下的美酒在杯中四溅盛开,好似碎开的星光。

  林挽衣眼眸里的光,仿佛也在随之而荡漾。

  “楚珺有和你说过吗?”

  “嗯?”

  “我和她是怎么认识的。”

  “没有。”

  顾濯举箸,夹了一粒花生入口,开始讲述往事。

  或许是因为经历过太多,世上已无太多让他为之动容的事情,便也让他无法成为一个擅长讲故事的人,话里总是缺乏抑扬顿挫,有的都是单调与客观的陈述。

  林挽衣却听得认真,时不时开口询问,继而若有所思。

  食盒里的精致食物与酒水,在这个过程中渐渐不知所踪。

  不知道过了多久,故事在诸多简略中被顾濯说完了。

  “很意外。”

  林挽衣墨眉紧蹙,看着他问道:“你知道我意外在什么地方吗?”

  顾濯摇头说道:“不知道。”

  林挽衣一脸古怪说道:“楚珺居然没喜欢上你。”

  顾濯无言以对,心想你怎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句话?

  林挽衣举杯抿了一口酒,惬意的叹息声自唇间流淌而出,说道:“不过这恰好也证明我对她的看法是正确的。”

  顾濯有些好奇,问道:“嗯?”

  林挽衣客观评价道:“楚珺这人什么都好,天赋不逊于我,颜容与我平分秋色,但她的眼光真不怎么好,甚至有些糟糕。”

  顾濯不得不赞同。

  然后他的话锋骤转,说道:“这越来越不像是逃亡了。”

  林挽衣说道:“但这就是我想要的逃亡。”

  顾濯以眼神无声询问。

  林挽衣放下酒杯,抬手把微乱的发丝捋至耳后,侧颜在灯火映照中不再清丽,有妩媚生。

  就像她那带着微醺酒意的嗓音般动人。

  “唯有不像逃亡的逃亡,那才能真正地逃出去。”

  顾濯静静看着她,提醒说道:“这个想法太过浪漫,世事从不会如此浪漫。”

  “我知道。”

  林挽衣笑了笑,笑容淡而认真,说道:“但在这种处境之下,最重要的不就是让自己找到那一抹阳光的存在吗?”

  不等顾濯继续说下去,她继续为自己也为他倒酒,很是随意地换了个话头。

  “刚才我去买下酒菜的时候,听到酒楼里的人在闲聊,好似有位大人物也在今天从神都到了云来镇,但不知道具体是谁,希望不是冲着我们来的。”

  林挽衣顿了顿,然后说道:“其实是不是都不重要,因为那人随时都能变成冲着我们来的,所以你和我没必要为此而担心”

  顾濯没有借此为契机,再次劝说她离开。

  林挽衣说道:“再怎么样,你现在能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顾濯问道:“喝酒?”

  林挽衣很认真地翻了个白眼,生怕他看不到的那种,说道:“是麻烦您把东西都给收拾干净,要不然我连腿都不方便伸开。”

  说完这句话,少女挪动身体到车厢尽头,靠着软塌坐了下来。

  她闭上眼,听着食盒被整理的声音,与窗外渐成呼啸之势的风雪声,不知不觉地抱紧自己,在终于流露出来的不安中睡了过去。

  如果今夜的林挽衣要有梦,想来那会是一场噩梦。

  顾濯静静看着少女,眼中几乎没有情绪。

  无论温暖,还是怜惜。

  就像他很难再为酒水所炙热的道体。

  道化与逝去的时光一般无二,从来不可逆。

第270章 众叛亲离

  神都,巡天司里的某幢二层小楼。

  青霄月坐在火炉旁,默默感受着那些温热,眼帘微垂。

  有脚步声响起,那是求知端着一碗黑色的药汁在走过来。

  “这玩意儿很苦的,您小心点儿,要不我还是给您拿块糖吧。”

  “有什么事情能比生死更苦?”

  青霄月示意拒绝,伸手取过那碗药汤,饮入腹中。

  下一刻,他的眉头发生剧烈的颤动,数次紧皱又再松开,直至化作唇间的艰苦叹息。

  求知也不说话,默默递过去一块糖果。

  青霄月面无表情地接过服下,缓解着咽喉间的剧苦,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求知怔了怔,似是不解此言何意,问道:“我要想什么?”

  青霄月看着他说道:“道主。”

  “这事……”

  求知认真说道:“首先,我们得称呼他是魔主。”

  青霄月没有说话。

  求知被看得有些心慌,有些无奈,问道:“您不应该希望道主死吗?为什么还要和我聊这个,难不成你觉得我有胆量在暗中帮道主的忙?”

  “好吧,就算我真有这个胆量,像我这种不值一提的小人物又能做什么呢?”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连被卷入漩涡里的资格都没有。”

  青霄月平静说道:“所以你是希望顾濯能活着?”

  求知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说道:“我……”

  话才出口,他的目光下意识落在房间各处,确定门窗都已紧紧关上,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正常运转着,没有出现的纰漏。

  “我的确是希望顾濯能活着。”

  求知看着青霄月,无奈至极说道:“毕竟他于我而言是有大恩,但现在是皇帝陛下要他死,像我这样的蝼蚁又有什么办法?”

  青霄月说道:“你可以聪明一点儿。”

  求知微怔,不确定问道:“您的意思是?”

  青霄月淡然说道:“要顾濯死,这的确是陛下的意思,但这事却是由司主落实。”

  求知还是不懂。

  青霄月说道:“顾濯从未说过自己是道主,但他作为道主的事实却不会遭到改变,既然如此,陛下完全有出手的理由。”

  “然而事实就是陛下什么都没做,假他人之手,而且还是已然跌境的司主的手。”

  他静静看着求知,说道:“这证明顾濯让陛下抱有忌惮,哪怕如今的境界连归一都不是。”

  求知神情严肃问道:“您想要做什么?”

  “放心。”

  青霄月笑了笑,笑容找不出半点阴森的意味,温和说道:“我没想过要救顾濯,但这件事可以让你不用再心怀太多愧疚。”

  求知懂了。

  青霄月说道:“如果事败,那我自会以此残躯为你消灾,陛下终归是要给我几分颜面的,只不过那时的你要回到从前的日子了。”

  求知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认真问道:“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青霄月淡然说道:“杀一个人。”

  求知执着问道:“谁?”

  青霄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莫名笑出声来,说道:“你的仇人。”

  话音方落,求知便已彻底明白。

  没有思考太长时间,这位出身无忧山的青年杀手,平静而坚决地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好。”

  ……

  ……

  离开神都后,裴今歌一路向南。

  朝南而行的道理很简单,近些年来她因为天命教的缘故,总是留在南国。

  余笙对此没有意见。

  由始至终,两人都不曾提出过去寻找顾濯,仿佛这个名字从未出现过在她们的生命中。

  直至这一刻。

  “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他的吗?”

  裴今歌毫无征兆说道:“当初我因为林挽衣去到望京,站在城楼上远远地看见他连胜十三洞真,觉得他颇有故人之风,于是生出见面的心思。”

  余笙轻声说道:“故人不是死人,故人之风就是故人。”

  一道满是感慨的叹息声在轻舟上响起。

  “可是当初谁知世事这般离奇?”

  裴今歌怅然说道,把手伸出去,感受着江水自指尖掠过的滋味。

  余笙沉默不语。

  裴今歌话锋无由而转,说道:“今天以后,陛下将会成为真正的孤家寡人,但你依旧可以是从前的长公主殿下,只要不继续站在陛下的对立面。”

  余笙望向她,一言不发。

  裴今歌沉默片刻,说道:“我不是在嘲弄和讥讽你。”

  “我知道。”

  余笙平静说道:“你是觉得他很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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