鳞次栉比的摩天大楼间夹杂着灯红酒绿的街区，各种飞船、热气球、飞行车在炫目的广告牌和三维投影广告间穿梭。
天穹之上的广告更是夸张，一大块一大块的超巨型屏幕似乎想缝制出一片虚假的天空。
这个时代的广告百无禁忌，三千年前即使美利坚都不被允许公开售卖的东西——军火、器官、人——被放在广告中，肆意展示着。
但Site-01所在的区域，是当下被称为富人区的地方，以某条街道为界，彼岸的世界醉生梦死，此岸的世界里一片安静祥和。
基金会虽然被称为地下世界的帝国，昔日的监督者议会被称为十三名皇帝，但那不过是一些财阀和掌权者的恭维。
当管理员掌握了基金会，试图让人类文明不要太过陌生和荒谬时，各种阻挠接连而至，或委婉，或直接，或警告，或安抚……
但不论他们表面看起来如何，还是没能超出管理员总结得出的那些模型。
他们要说的，归根结底一个意思：
我们尊敬您这位人类的大家长，也承认基金会在抗击「异常」做出的一切贡献、取得的一切成就；
但请您一心解决「黑月」，「日常」世界有「日常」世界的一套法则；
大家都是为了人类文明，都还是人类文明的一员，各司其职不要逾越是最好的。
至此，人类文明还能维持起码的平衡，堪堪在悬崖上稳住，没有直接向下坠落。
可逐渐频发的集体湮灭事件，则是让未来和希望成为了某种形而上的存在，遥不可及。
3.0也给逐渐失控，日趋滑落的人类文明，猛地添了几脚油门。
在「黑月」面前，没有大人物与小人物的差别，所有人随时随地可能无缘无故暴毙。
自集体湮灭事件曝光以来，享受当下的欢愉，沉醉于堕落的快感，日渐成为主流风尚，最终变得司空见惯。
但纯粹的刺激和感官的享乐，无法填补精神世界的空虚。
应运而生的，是层出不穷的末日论、阴谋论、审判论，还有各种末日教派。
有人宣称得到了真神的启示，必须要抛弃沉浸在享乐中的躯壳，精神才能获得新生。
有人高喊着湮灭事件证明了肉体的不可靠，只有义体与电路才能承载真正的思维，让人类文明得以延续。
也有人说这个世界都是假的，全都是幻觉，只有这个世界的自己死了，意识才能回归真实的世界。
管理员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越来越陌生的世界。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确实不太好。
或许应该听从医生的建议，先从换个环境做起。
——比如搬入地下，进入地堡，回归有名之前的穴居生活。
莫名的有些烦躁，管理员转过身去，让Site-01的人工智能屏蔽掉窗外的世界，给落地窗换上一幅古老的自然绘卷。
他深吸一口气，用充盈在胸肺与血液中的氧气挤走烦闷，穿上管理员应穿的衣服，准备开始今日的工作.
第三百七十一章 黑月是否嚎叫？——哪个天杀的写的问题啊！
上午7:00。
Site-01，「收容物-001-贤」收容间。
说来讽刺，这个不算大的收容间，却是比外面的世界更像自然界的地方.
天花板上那层无缝显示屏，伪造出一片虚假的蓝天，光照强度与外界近乎一致。
流淌在房间内的微风，带来温润的空气，以及源于植物的清新味道。
近乎于花园的收容间内，有一个类似花园房的小房子，「收容物-001-贤」正坐在里面，静静听着《命运交响曲》。
这里的一切都让它感到亲切，不论是工作流程，还是收容方式。
唯一的区别是，它之前站在外面，负责研究那些被人类称为「异常」的东西，现在被关在里面，是某种要被研究的「异常」。
这倒也没错，谁让它是「孤星」唯一的幸存者呢，既是唯一，便是「异常」，身上也必然有什么值得关注的特质。
不过……
一觉醒来，文明毁灭，举目无亲，还被一个陌生的文明当做战利品接走……
要说一点情绪都没有，那是不可能的。
还好它在冬眠之前，对今日的情况有所预期，这才没有emo太久。
随后在心灵感应的帮助下，它很快学会了这个文明的文字，能够进行最基础的读写和交流。
但文明的历史和文化总是厚重的，不论这个文明当下是何种状态，都不应被轻视，它需要一些时间来了解。
只是，当这里的工作人员知道它可以读心后，一脸鬼见了你的表情，巴不得再也不踏入这个收容间。
有点可惜……「收容物-001-贤」想。
直接从思维里汲取知识，是最快的学习方法，也是它们的一贯做法。
那小小的孢子团不断吸取营养，长出菌丝，编织出躯干，分化出组织，直至看护人员感应到新生的心智，「孤星」便有了新生的成员。
在日后的成长中，它的心灵感应能力日益强大，从遍布星球的心智网络中汲取知识，形成人格，再将自己的思维并入大网，可以阅读他人，也被他人阅读。
但在「地球文明」中，个体内心的思想和语言的表达间出现了断裂，两者并不统一。
直接展露内心被视为一种禁忌，是某种应被克制和订正的11幼稚。
——和宇宙之中，那些无法进行心灵感应的文明并无不同。
它对此并没有什么看法。
不同的生命形式，不同的种族，不同的环境，不同的发展沿革……共同组成了文明的底色。
它无权评判。
至少在「黑月」面前，它的文明早已毁灭，这个文明还在向着星空扩张。
连续的强音符中，《命运交响曲》结束，「收容物-001-贤」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时。
似乎有脚步声从竹林方向传来，正试图理解人类艺术的「收容物-001-贤」猛然间抬起了头，拟似的眼睛中亮起淡淡的蓝光。
下一秒，竹林的图案缺失一块，显示出一扇门扉的模样。
接着，在锁芯退出与液压装置工作的声音中，闸门升起，管理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你好啊。”管理员抬手招了招。
下一秒，他看见了光。
那很难形容，简直是眼中被塞入了爆开的闪光弹。
夺目刺眼的蓝光占据了视野的每一处，刺痛着视网膜，灼烧着眼底的视锥细胞。
根本快到无法反应。
换个时间，换个地点，少说得骂一句“远光狗”。
我今天刚换的眼睛……管理员眼睛有些发痛，他后知后觉地侧过脸，抬手遮在眼前。
等不适感消退，他重新看向还在熠熠生辉的「收容物-001-贤」。
它的皮肤颜色是阿凡达似的蓝色，表面光滑无毛，没有毒蘑菇似的斑点。
而发光强度，会随思考的深入或情绪的激烈程度上升。
果不其然，管理员听到了嘶哑的声音：
“你……你……”
“「制衡」？！”
满是震惊。
如果说它是「孤星」的「异常」，那毫无疑问，眼前之人是宇宙的「异常」，是宇宙中独一无二的个体。
“你真是见多识广，”管理员微笑起来，一边走向花园房，一边摘下单片眼镜换上墨镜，“介意我坐下吗？”
“请……没有问题。”
「收容物-001-贤」顿时有些局促，它看着管理员走到小木桌前坐下，自己也跟着坐到了对面。
“我明白了……是的，我明白了。”
“非常感谢。”坐下后，管理员终于可以细细打量这个文明的遗孤了。
它有点像灭霸，但整体看上去小了好几圈，头部明显偏圆，鼻子扁平，没有嘴唇。
长得还挺像个人……默默评价了一番后，管理员接着开口道：
“我是管理员，你有名字么？”
回应他的又是一阵剧烈的光亮。
管理员开始庆幸，自己提前戴上了墨镜。
“我的名字是，以你们身体结构无法进行的一系列光线和动作。”
「收容物-001-贤」谦虚而真诚地说：“在此，我被叫做「收容物-001-贤」。”
“应该是这样发音，对吧？”
“你要喜欢也行。”管理员抿了抿嘴。
「收容物-001-贤」身上的光收敛了许多：“它只是一个代号，无所谓。”
房间暂时陷入沉默，管理员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打算下一个住处的环境就按照这个来……当然，如果再有个老式酒馆就更好了。
心里有了大致的规划，管理员很快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眼前的事情上，他问：
“你有办法吗？”
“办法？”「收容物-001-贤」愣了一下，身上又笼罩了一层蓝色的光晕。
“阻止「黑月」的办法。”管理员解释道。
“你已经知道了一种。”「收容物-001-贤」答。
管理员像是没有料到它会如此回答，思绪暂停了片刻，但也只是片刻，在下一个瞬间，他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码事。
“你读了我的心？”
“是的，”「收容物-001-贤」点点头，“你的心智在对我大喊。即便我想，也难以无视它。”
文明的幸存者一边说着，一边皱了皱眉毛——如果那可以被称为眉毛的话。
它沉吟了片刻，不断张开嘴，发出低低的音节，似乎是在校准发音：
“「S」……「C」……「B」……是这么读？这是什么？”
“它是胜利。”
管理员笑着，平静回答：“但在最终的胜利到来之前，将要等待很长、很长的时间。”
“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那一天实在是太远了，而且我现在就很累。”
说到这里，管理员将胳膊肘搭在桌面上，单手撑着下巴：
“不过，这里有过爱我的人，我有坚持的理由……你呢？在你的世界里，也应该有谁爱过你吧？”
在人类社会，这样的询问可能会有点冒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