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今日,印小简足足晃悠了一个多时辰,挑来选去,就是没有合心意的。
但是这厮心间的邪火旺盛,他就是不肯就此的离去:
“他娘的,来都来了,岂能满囊而归!”
就在这时,他不知第几遍路过一条巷口,忽地就撞出一个人出来,惊喜的叫出声:
“印小哥儿!”
这声音尖细尖细的,还知道他的姓氏,顿时就让印小简一愣,他不记得自己在此地有相好的,更不曾透露过自己的真实姓名啊。
那人叫出了他,又从黑屋子中走出,露出模样来,赫然是个青衣青帽的龟公,只不过这龟公也还描红点翠的,姿态妩媚。
印小简仔细的辨认,方才认出来,迟疑道:“你是、田大哥?”
来人正是当初和方束、印小简同船而来的汉子田填圈。
田填圈面上露出讨好的笑容:“是俺呢,印小哥儿可是来耍子的么?熟人熟价,保管吃不了亏。”
印小简讶然的打量着对方,面上颇为惊奇,着实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对方,而对方又沦落到了从事龟公这等下贱活计。
不过他细细一想,回忆起了夜航船上的遭遇,发现龟公这活计,对于田填圈来说或许也正对口呢。
印小简拿捏起了姿态,他迟疑道:“当真熟人熟价?”
田填圈一听这话,便晓得有戏,搓着手,当即就挽着印小简的手腕,朝着黑黢黢的屋子里面走去。
其口中还吆喝:“姐们儿有客咯!”
等走入屋中,更加刺鼻的脂粉气味,钻入印小简的口鼻中,让他狠狠的打了几个喷嚏。
这厮不由的骂咧道:“你这档口究竟是几等的,真有好货色么?”
田填圈讪笑着:“有的,有的!”
结果随即,一个又一个歪瓜裂枣,从印小简的面前晃过,彼辈或是蓬头垢面、或是蔫蔫的身上带病,或是声音哑哑,竟无一个好颜色。
这让印小简不耐烦,屡屡作要走的动作。
田填圈急的是百般劝慰、嘘寒问暖,甚至是直接跪在了地上,乞求:
“哥儿行行好,俺快一月没开张了,老鸨他们也不要俺来做生意,只能当龟公。你就当照顾照顾俺吧,再选选。”
两人这般拉扯的动作,引起了屋中其他龟公、鸭公、娼妓们的笑话,或讥讽点评,或自相谑浪嘻笑。
“这遭瘟的烂屁股,老鸨子若是让你开张,岂不是会吓坏了客人。”
“烂人堆里遇上个穷酸货,谁不是可怜人呢。”
印小简也是老嫖客了。
他什么场景没见过,压根就不信田填圈的诉苦,反而不耐烦的道:“没生意你就去卖血啊,求我作甚。”
田填圈大哭:“俺也想卖啊,但是血堂那边说,俺染了病,不收。”
这话依旧没有让印小简有半点触动,他继续喝道:
“卖不出去,你就去挖矿啊!指不定就挖到了宝药,一朝翻身。”
这下子,田填圈不应声了,他只是抱着印小简的一条腿,继续哭哭啼啼,看起来是好个凄苦。
两人闹哄间,整个屋子中都哄然,也引起了不少嫖客们的叱骂:
“哭个甚!爷儿是来寻欢作乐的,又不是来听哭丧的。”
“老娘最烦大老爷们哭了,把他俩叉出去。”
馆子里的龟公、鸭公们涌上来,推搡间就要将印小简和田填圈扔出去。
但就在这时,又有一条干瘦的人影晃荡而出,对方辨认着人群中的两人,顿时发出了惊奇的声音:
“咦!印小兄弟?”
慌乱中,印小简抬头一看,发现又是一个同船的熟人。
这干瘦者,正是那吕老道。
只不过对方现在不再是身着道袍,而是穿着一袭花袍子,老脸上还傅粉,耳朵上还带花,一副并非是嫖客,而是鸭公的打扮。
印小简惊奇出声:“吕道长,你怎么也在这?”
“都让让,这是俺老吕的兄弟,劳烦都担待点。”吕老道挤入人群中,一如船上时那般仗义。
他还强行扒开田填圈,骂咧:
“姓田的,别耽搁大家做生意了,快起来。”
结果好一阵的喧哗后。
馆子里的人压根就没有给吕老道面子,而是连带着他,也一并的扔出了馆子。
这仨站在巷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吕老道面色尴尬,他遂一吆喝:“难得相逢,走,爷今日刚得了赏钱,请你们吃酒去。”
印小简见有免费的茶水吃,也就按捺住了躁动,打算先瞅瞅,一并听听这俩的遭遇。
结果吕老道并非是带着他俩去茶馆酒肆中吃酒,而是花钱找茶博士买了几根蜡烛,又称量了几包用荷叶包起来的下水,再腆着脸赊了三个陶碗,坐在了一条水沟边上,请两人吃酒。
残月如钩子,沟渠中的水流浑浊,又香又骚,怪味十足。
印小简坐下,他看着那下水等物,却是毫无胃口。
这厮瞅着身旁两个大快朵颐的船友,不由的嘀咕:“都混成这般模样了,也无机会修行,你俩还不如下山去,在凡间厮混得了。”
结果田填圈一听见印小简这话,再次抱头痛哭,哽咽着都说不出话来,还猛的扇自己的耳刮子,好似犯了羊癫疯一般。
“这厮究竟得了啥病?”印小简愕然的看向吕老道。
吕老道慢条斯理、但速度极快的啃吃着下水,含糊不清道:
“他啊,如你说的,正后悔来牯岭镇呢。
话说他当初的船钱差了点,还是典卖了妻女凑的,说过什么让妻女等着他,等他修仙有成,定要下山去渡。就算修仙不成,也要带着大批符钱回去,一起享福。”
吕老道耸了耸肩,嘟囔:“谁知来时还好好的,回不去了。”
印小简一琢磨,明白了这话的意思。
从凡间来牯岭镇,需要符钱一千作为船只,回去自然也是需要符钱一千。
虽说镇子里面可以卖血,但是镇子里的花销也都是以符钱来计算的,稍微借贷点、背上点债,可就是踩坑里了,到死也难以翻身。
否则的话,镇子里血堂的生意可不会那般的红火!
一时间,印小简半是可怜那田填圈、半是庆幸欢喜。
他不由的再次挺起了胸膛,矜持的翘着下巴,觑眼瞥着跟前的两个船友。
和这俩家伙相比,他印小简有家可回、有饭可吃,还有功法可练,简直就是个人上人!
霎时间,印小简在烧尾馆中被狠狠打击了一番的心情,彻底的恢复。
他也故作不拘小节的,开始同田填圈、吕老道俩人吃酒说笑。
印小简熏熏然道:
“对了,吕兄。你当初说有一技之长,能以那玩意儿吸食烧酒。想必如今在这风月桥中,定然是如鱼得水乎。”
谁知吕老道听见,却是面色一僵,骂咧道:
“别提了。此地非是凡市,乃是仙家坊市,那些老娘们的口味,也是一个比一个出奇……哎,一言难尽,吃酒吃酒。”
印小简问他具体遇上了啥事,吕老道支支吾吾不说。
最后还是旁边痛哭的田填圈抬起了头,细声的说了几句。
印小简闻言,顿时就瞪大了眼睛,口中愕然出声:
“铁砂杵、九龙戏珠?这些玩意儿,也能当药抹、也能镶嵌进去?”
吕老道面色难言,有苦说不出,但却点了点头。
旋即,这厮还朝着印小简兜售吹嘘:
“咳,印兄弟,你若是有长辈或同辈的喜好用这些玩意儿,记得来找吕某。
吕某别的不擅长,就是擅长‘隐忍’二字,保管满意!”
吕老道拍着胸脯做保证。
这话落在印小简的耳中,让其思绪一飘。
话说他还当真有个阴气炽盛的女性长辈,就是他姑姑。
闲谈议论间,吕老道忽地发出了一声感慨:
“一船数人,久别重逢,咱哥仨都在,唯独就缺了那方小哥。”
其询问印小简:
“我俩在坊市中都没遇见过方束兄弟,不知印兄弟可曾遇见过?他是在哪讨生活,万不要是去挖矿了。”
听见这话,印小简刚刚才恢复的傲然心情,顿时就又不好了。
特别是吕老道和田填圈俩人,又开始讨论起方束的死活、挖矿与否。
印小简想笑,但又笑不出来,一时沉默无趣。
另外两人也是口中喃喃:
“这仙市、好个难熬啊……”
“俺不想当爷了,俺想活着下山。”
倒是二十四条街巷间,欢声浪笑,不绝于耳。
直至天明时分,嫖客们散去大半,此地又有受掌掴声、受鞭笞声、忍饥挨饿声,声声入耳。
…………………………
而与此同时。
方束待在独蛊馆中,他新得了铅功全本、舌剑全本,正在全心钻研着两本秘籍。
一边钻研,他还一边的在房间中摆开了铅功的拳架子,当场尝试炼髓篇的铅功拳架。
根据铅功炼髓篇中所说,此功法可以在炼髓渡劫时,熬炼出一口银汞骨髓。
其色白,质沉似水银,主要的炼法也正是需要以水银作为辅助,将其熬炼进体内。
一旦炼成,修行者的骨骼是既坚又韧,哪怕是破裂了,其内的银汞骨髓泄出,也能即刻将裂口弥补,宛若未伤。
只是水银一物的毒性甚大,初学者一般都是从丹砂入手。
丹砂一物虽然也毒,但不似水银那般猛烈,只要修炼者事先炼就出了黑铅血,便可以尝试着内服外用,逐步过渡到以水银渡劫炼功。
而用此物炼功的缺陷,则是药效太慢了。
因此方束现在,就在尝试和琢磨着,他所炼就的宝血乃是紫铅毒血,其同时具备蛊毒血和黑铅血的妙用。
并且他的肉身还得到过紫铅云母乳的滋养,其根基扎实,是否可以直接以水银炼功。
若是能够如此,那么他铅功炼髓篇的熬炼效率,无疑是又能上涨一大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