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画皮卷 第218节

  聪明的人学什么都快,包括如何讨人欢心。佟栩学的是沈信生,叫自己表现出一种不同于寻常三十六宗修士的天真与任性。牟金川本身就是很粗放的性情,倒也很吃这一套,不但没有叫她像别人一样废去原宗门修为重修,反而允许她继续修行青浦山的功法,甚至还会给她一些指点。

  于是佟栩慢慢从一个可能在一两年之后被发配走的炉鼎,变成了牟金川信赖,且会向其吐露心事的人。

  巨阙派这样的宗门太大了,门人数万,脉系林立,明争暗斗不休。佟栩为牟金川出谋划策,帮他做成了几次大事,叫他越来越喜欢。于是有一天牟金川对她说,其实她可以不再做内门弟子,而做她的道侣。

  教区之外、太一教之外,巨阙派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巨阙宗主几乎算得上是天下间最有权力的人。而牟金川很得牟真元的欢心,也是徘徊在巨阙派权力核心边缘的人物。能与他结为道侣几乎可以算得上是一步登天,如果再叫李无相来说,就很像是一个出身普通官宦家庭的女孩子,一下子要去做王妃了。

  可这时候,那种情况又出现了。

  在这之前佟栩过得其实很艰难。这不是说吃穿用度修炼法材,而是那种如履薄冰的恐惧感。牟金川不是巨阙宗主,然而在自己这一脉中也算是生杀予夺。佟栩必须很小心谨慎地察言观色才能维持住他对自己的喜欢、不叫他对自己感到厌烦。

  每一次讨得牟金川的欢心、得到他的赞许,佟栩都有一种奇异的愉悦感——她不喜欢牟金川这个人,但是她喜欢这种成就感。在牟金川对她说两人可以结为道侣的时候,这种成就感达到了顶峰。可就是在这一刻,她忽然觉得好像又有一层蒙在世界上、或者蒙在自己眼睛上的什么东西碎了。

  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就像她曾经与沈信生一同度过的那一个多月。想到未来将在一直留在巨阙派、屈居人下的情景时,佟栩的心里就生出一种黯淡的感觉——整个世界都是老旧陈腐、一成不变的,身边的天地再广阔,也像是囚笼。

  再看到她诞下的那个孩子,牟铁山时,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了。她在漓左城的时候见过那里的凡人是怎样生活的——结婚生子,之后大半个人生都在为孩子与糊口奔波,等不用再做这一切的时候自己也已经老去了,一生都被套在一个无形的框子里,孩子诞生那一刻所发出的啼哭似乎就是提前到来的死亡宣告。

  修士的一生不至于如此,但佟栩总觉得区别并不很大。即便是牟金川这样的人,本质上同凡人又有何区别呢?自己要看他的脸色,而他则要看牟真元的脸色,一切的规矩都是囚笼,永远无法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上一次生出这种感觉时她可以立即抽身,但这次不行了。佟栩很快生了病,这叫牟金川极为吃惊。佟栩虽然那时还是炼气,但也已免除了寻常病痛的。而她这病看起来更像是快要走火入魔,终日郁郁,几乎神志混沌了。

  牟金川很有耐心地追问缘由,最后意识到她这是心病。佟栩实在太得他的欢心,竟然叫他忍痛割爱,决定放她回到青浦山去,又将她指为下一任青浦宗主的继任人选。

  青浦派是巨阙派的附庸,巨阙派的长老发话,佟栩之后的生活就变得相当顺利。阴阳交合所带来的影响被丹药法材弥补了,她很快成婴,适逢上任宗主出阳神未成身死,她就顺理成章地做了下任宗主。

  在别人看来,佟栩这一生顺风顺水、有惊无险,但她自己倒是越来越觉得无趣。她曾经对许多事情有过兴趣,但只要稍微取得些成就、渡过了难关,立即又感觉索然无味、情绪阴郁,就连做青浦派宗主这件事也一样。

  她曾经以为自己是入劫了,可又不像。直到前些日子,经历了自大劫山蔓延过来的灾祸之后,她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了——

  别人都为那场灭世的灾厄感到惊惧,而她却只觉得惊喜。好像自己原本生活在一间闷热潮湿的房子里,而现在那房子因为这灾厄忽然打开了一个口子,外面的气息吹进来了。

  这听起来像是一种情感上的体验,但佟栩所感受到的东西很难描述,那种体验介于情感与现实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东西——在这现世之外,存在着更加广阔空间。那种空间难以描述,没有天地、没有生灵,也没有现世的种种规矩、道理。

  她觉得那种“没有”不是因为无人制定、尚未产生,而就是真切的虚无。这种体验只存在了极短的一瞬,就仿佛这世界被撕开了一条口子,在下一刻又闭合了。然而佟栩的身心都被那种感觉完全征服,她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能去到那个地方,那么一切都将圆满,身心将得到彻底的解脱,再无遗憾。

  她已是元婴的修为了,不会将这种感觉当成错觉。那里像是归宿、像是故乡、像是永恒终结之地。那里绝不会是现世,也不会在教区内外,那是哪里?

  以她的所见所闻,就只能推测出一个地方——妙境。

  六部玄教的修士得道之后将飞升妙境,与六位大帝一起同享极乐。教区之外的修行人都一直对妙境是何种模样很感兴趣,做出过许多猜测。这些猜测大多玄之又玄,而其中就有一样说,飞升者将与天地同在,化归先天一炁,从此遨游宇宙四方,再无拘束——这种猜测与她在那一瞬间所体验到的极为相似。

  她就因此接触了离青浦山相对较近的太阴道的修士。

  三十六宗的宗主,在六部玄教之内也是挂得上号的人物。佟栩主动联系,太阴教立即有了回应,派来了一位还虚修士。

  佟栩本以为自己能从他那里得到答案,可那位还虚修士不但不了解妙境究竟是什么样子,甚至也还无法理解她所体验到的那种东西、她在那一瞬间的情感——

  那是一种神识的悸动、虚无的安然、无拘无束的满足,仿佛并非这世上的生灵所能感知的。佟栩只在那一瞬体验到了这些,之后就连回忆、回味都变得很艰难了。

  知道她是因为这种事而与太阴道联系之后,那位还虚修士还以为这是个什么陷阱——找上玄教,有人是为了地位,有人是为了功法,有人是为了天材地宝,可这位青浦派宗主竟然是为了她一时的感觉?

  佟栩不知道那位还虚修士回到总坛禀明之后,太阴教的高层是什么感觉,但一定也觉得十分不解。为此,之后的月余都没有回应。

  直到前些日子,梅秋露与李无相斩杀了降世真灵、同六部玄教约定了三十年之期以后,回应才来了。

  作为六部之一的太阴教很守规矩,既没有从教区派修士来,也没有从教区派凡人来,来的是两个东陆妖王,徐真与徐翩翩。

  佟栩知道了六部玄教想要做什么——

  三十年的约定自然要遵守,教区之内的人也绝不会来教区之外。可如今太一教与血神教将掀起连绵的战火,这是三千年以内六部玄教完全掌控中陆最好的机会,他们绝不会坐视不理。

  他们希望太一教和血神教斗得越狠越好,最好能在三十年之内造成无法收拾的局面,继而两败俱伤。从玄教的角度来说,他们畏惧阳神剑仙更甚灵山中的司命真君,为了能够铲除梅秋露,他们付出一些代价,换取了东陆妖王的援助。

  来的不仅仅是徐真与徐翩翩这两人,还有他们所修习的“天魔解化大法”。

  这种功法人是修不成的,唯有妖魔可以。如果李无相知道这件事,会意识到他自己从前所想的一点都没错——血神教的修行法门,是由人修成妖,再由妖修成“人精”。而成了人精之后呢?修行功法这种东西不是短时期能搞出来的,梅秋露也不会给他们时间。

  所以无论成了“丹仙”、“婴仙”、“阳仙”,之后就再无功法可用了。血神经将人的经络关窍融为一体,其中更是掺杂了龙躯残骸,寻常的法门是走不通的——除了徐真带来的“天魔解化大法”。

  六部玄教要求佟栩将这种功法献给血神教,源头到她为止。同时为两位妖王提供他们所需要的帮助,为教区之外的势头推波助澜。

  作为交换,在三十年之约期满之后,太阴教主会告诉佟栩,她那时候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个承诺本身就是一个答案,意味着佟栩所见到的、所体验到的那种情感并非错觉,而真实存在,而且至少太阴教主知道那是什么。

  这是独属于她自己的三十年之约。为了这个约定,她觉得一切都可以忍受了——离殷和郑镜洗的愚蠢软弱、徐真的喜怒无常、徐翩翩的残忍暴戾,这些东西现在不会叫她觉得难受折磨,反而成为一种朝向目标不断前进时的挑战。像跟沈信生同游江湖时所遭遇的那些苦难一样、像与某金川相处时的谨小慎微一样,克服这些东西,都会叫她愉悦。

  李无相和薛宝瓶的眼光很毒,竟然能瞧得出自己是“为情所困”。要是他们的手段再高明一点、动作再快一点,大概就能弄清楚自己与牟铁山、牟真元之间的关系。

  说实话,在她所追求的东西、那种感觉面前,牟铁山完全无足轻重,有很多时候她甚至会忘了自己还在卢余洞天留有一子。

  不过这个孩子现在派上用场了。牟铁山死在李无相的手上,牟真元也死在李无相的手上,他大概会想方设法去解开两人之间的这一桩“仇怨”——尽可以叫他去努力,她自己也当然可以因为他的诚意而被感动、而“摒弃前嫌”——

  想到这里的时候,佟栩终于慢慢把薛宝瓶那小姑娘的事情放下了,而在黑暗中微微笑了起来。

第333章 深海

  离殷和郑镜洗都不是李无相喜欢的人,一个愚蠢懦弱,一个毫无气节。但既然两人能做宗主,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譬如他们出于对自身处境的关心,对另外一些看似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很在意。其中就包括有关佟栩的事——在他来处可以被称为八卦。

  李无相毫不费力就搞清楚了佟栩到底是因为什么对太一教和自己表现得那么仇视——她儿子是牟铁山,她老公是牟金川。

  知道这事儿之后李无相差一点就觉得内疚了。你差不多是杀了别人全家,然后再跑来欺负一个孤儿寡母……等等,连孤儿都没有了,只剩一个寡母。

  他立即打消了动之以情的念头。很多时候自家人做了罪无可赦的坏事,家人尚且放不下仇恨,更别说牟铁山和牟金川了。

  他们两个的死,与天工派的人不同。天工派是真的反人类,就连六部玄教在他们要搞的灭世大劫面前,说不定都会跟太一教暂时统一战线的。

  而这两个人的死因,其实完全就是为了巨阙派的宗门利益。剑侠们口碑好、行事仗义,但说到底也还是为了太一教的利益,大家本质上没什么不同。在道德层面,至少在巨阙派和佟栩那里,他们不会觉得牟铁山和牟金川做错了什么的。

  那就只能晓之以理了。这个理不是道理,而是利益,是要能让佟栩放得下仇恨的、足够大的利益——

  “比如说,三十六宗的三十六个宗主,人还是太多了。任何一件事都要召集三十六个人一起商量是不可能的,不仅仅是麻烦,还是累。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同,要在一件事上达成统一,搞不好你得一个一个去劝——这些当然是以后的问题,但是现在就得想得到。”

  “所以你看,从前巨阙派、青霄派、牵机派、天工派、素华派,这五个大派不是他们自封的,也不是谁故意安排的,就是自然演化的结果。人和派系足够多,自然就会出现领头的。太一教如果收服三十六宗,也得这样来。”

  “比如现在上池、青浦、神刀这三家就自发抱团了,再加上附近的一两个门派,他们就是个小团体。这种小团队总会有一个带头的——叫佟栩做这个带头的,她的权力就超越了青浦派的宗主,接近从前的巨阙宗主了。这种利益足够大,就可能变成道理。”

  说这些话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李无相和薛宝瓶并肩坐在天池边——那天佟栩曾经坐过的那块石头上——并肩看月亮一点点地从群山边缘升起来。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小炭炉,一条处理干净、切断鱼刺、平摊开来的鱼被两面铁网夹着放在火上炙烤。初秋的晚上已经开始有寒意了,薛宝瓶一边伸手放在小火炉上方暖着,一边听李无相说话。

  “她会愿意吗?”她问。

  “有可能。能做宗主的人不会被纯粹的仇恨驱动,一定会讲利益,不是宗门的利益,就是自己的利益。”

  “那要是不愿意呢?”

  “那就是道理还不够明白。可以再找一找她想要的东西。”

  “那要是,找她额外想要的东西很麻烦、很费劲儿呢?或者她就是很……你怎么说的来着,情绪化?就是不肯呢?”薛宝瓶说到这里的时候忍不住笑了,“我算不算是在跟你抬杠?”

  两人说话的时候一般都是有说有笑的,可这回李无相却没笑,只稍稍翘了翘嘴角。他略微沉默片刻,看看面前的火光,才转脸看薛宝瓶:“你真想知道吗?”

  这种态度叫薛宝瓶愣了愣:“是秘密吗?要是你不好说的秘密,那我——”

  李无相摇摇头:“不是秘密。就是一些方法和手段,我不确定你想不想听。宝瓶,你现在想的还是,在这世界上到处走一走、看一看、见识一下自己没见过的东西吗?”

  薛宝瓶脸上的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点点头:“嗯。这不是咱们下大劫山的时候对梅师姐说的吗。”

  李无相叹了口气:“其实看有两种看法。一种是走马观花地看——比如你去了一个陌生的城市……城镇,你花了好几天的功夫在街上走,看好看的,尝好吃的。然后你再这样去下一个城镇看,看了一个又一个,慢慢就会觉得好像这些城镇都差不多是一个样儿,吃的有区别,可是区别不算太大,都是人吃的东西嘛。习俗有区别吧,也不算很大,也都是人过的日子。慢慢的,见得多了,可能很快就觉得,还没看到的地方应该也跟自己看到的差不多——而且事实还真是这样。”

  薛宝瓶皱眉想了想:“那你是说……到处走一走其实很无聊吗?啊,不对,你是说还有另外一种看法。”

  李无相点点头:“嗯。我上面说的那种看法像是看海。你只能看到海面、海浪、白云。可要是你潜入海里,才会发现海这么深,鱼这么多,海底下的东西那么美。这就是第二种看法——潜进去。”

  “你不是在看,而是参与其中了。和一个城镇里的人一起生活,慢慢地熟悉这里了,会发现更多好玩的地方——这里是做这个的,那里是做那个的,发生过什么、有什么历史,而且现在你还参与其中,你也成为了有趣的事情的一部分。就像是我,我开始修行了,知道了太一教、六部玄教、三十六宗,还有灵山里的灵神们,知道原来有这么多的事情,而不是像凡人,提起这些,就一个印象——仙人。”

  薛宝瓶没再说话。而是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是说,咱们现在做的这些事,都是正在这世界上走一走、看一看。比如来到大盘山,看到的不只是山上的房子和天池,还看到了谢祁、离坚白、离殷、上池派的事情……”

  “嗯。是要比房子和天池更有意思一点。要是这种潜下去看,那我也觉得挺有意思。”

  李无相微微晃了晃头:“潜下去,看到的不只有许多的鱼,还会有危险,海底还会很黑,压力很大。我刚才问你真想知道吗,就是说你要是真想用这么个看法儿,那我就要慢慢跟你说一些不是很好的东西了。不过这些东西能帮到你。”

  “那你说吧。”

  李无相点了下头:“嗯。如果她就是很情绪化,完全不接受任何利益,那就用另外一种办法——”

  他稍稍顿了顿:“找到她在乎的东西或者人,以此作为威胁,或者受损,或者得利,逼她屈服。”

  薛宝瓶愣了愣,又问:“如果这也不行呢?”

  “那就除掉她。”

  对于修行人来说,这话似乎并没什么大不了的。薛宝瓶自己就杀死过不少人了,知道修行这种事常伴杀戮与死亡。可她没想到,自己做的时候是一种感觉,可现在话从李无相的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好像哪里有点儿不对劲。

  她又问:“如果……那个人不是佟栩,而是别人……像曾剑秋一样的好人,因为什么事情也这样子,那……”

  “也无外乎就是这些手段。”

  她明白自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了。她也明白李无相所说的深海里的黑暗是什么了。这些事情她能想得通,只是没想到会从他的口中说出来。

  她一时无言,沉默起来。

  李无相陪她沉默了一会儿:“无外乎就是这些手段,但我未必就会使这些手段。只是告诉你有哪些办法。有些事情可以去做,但是不能不知道。”

  薛宝瓶转脸看他:“那你从前用过吗?”

  “在这里没用过。”

  “这里”这个词叫薛宝瓶反应了一会儿。然后她张了张嘴,慢慢睁大眼睛,意识到李无相所说的“这里”,应该不是指大盘山,而可能是……

  在金水的时候,在他要跟曾剑秋去找请灶神的赵奇之前,她曾经哭着对他说,要是你想起你是谁、从哪儿来,不管你在哪里都要来告诉我。

  再见之后她没有再问他这种事,因为那时候她是觉得他可能会死了,而现在,只要相互陪伴着她就觉得已经足够了。可现在,他说了“这里”——

  “你……你想起来了?”

  李无相微微仰起头看着天:“不在这里的时候,我说的那些事其实很少做。但是我见过别人做,我跟别人学过。那个人算得上是我的老师了,他叫赵砚清——”

  他转脸看着薛宝瓶,微笑起来:“我从前叫李晓,拂晓的晓。”

  薛宝瓶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厉害。但她只是点点头,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李晓,拂晓的晓。”

  “我在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公司叫‘好日子劳务派遣公司’——公司就像是一个门派。我在那家公司的职位是‘高级项目经理’——不算是宗主,也不算是长老,但算是这两者以下最高的身份了,就像是一个门派的内门弟子、大师兄、大师姐,但是会有好几个大师兄大师姐。”

  “嗯。那……赵砚清是你的师父吗?”

  李无相笑着摇摇头:“算吧,我刚才说的那些办法,其中不少是跟他学的,算是耳濡目染。他是个挺有本事的人,但不是好人。现在想起来,他算是我的半个师父。不过实际上他算是我的仇人。”

  “……那你报仇了吗?”

  “没来得及。”

  这位句话好像挺平常,可仔细想一想,却又很奇怪。李无相已经是元婴的修为了,报仇从前没来得及,但现在一定是可以的了。然而他从来都没提过报仇的事,那么……

  “你从前生活的地方,不在中陆是吗?”

  “不在。”李无相沉默了一会儿,“这些事我对梅师姐说过,所以觉得也应该对你说。今天正好说到这儿,我就说起来了。宝瓶,我想说的是……有些时候人会身不由已,包括梅师姐那样的阳神,都会身不由已。”

  薛宝瓶靠上他的肩膀,低声说:“我知道身不由已是什么意思。要是你从前也身不由已,不管做了什么我都——”

  李无相摇摇头:“我刚才对你说潜进水里,会很黑。现在还要对你说,这种黑会慢慢把人也染黑,尤其在你还是一条小鱼的时候。你不知道我从前都做过什么。”

  “我……我杀过很多人。”

  “我也杀过很多人了。”

  “这不同。你杀人的时候,跟曾剑秋在一起。我不能说那些人该不该死,但是我知道你动手的时候一定觉得自己做的事是对的。可我从前不一样,很多时候,我知道自己做的事是错的。”

  “很多人罪不至死,可能还有些人原本就不该死。我很希望我从前是那一个好人,是个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好人,你一定也在这么想。可惜我不是……有些事情说出来,做出来,如果是在这个世上,可能曾剑秋见了我都会对我出手。我从前有一套自己做事的规矩,我那时候也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可是海里太黑了,我没有办法——”

  李无相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指看了一会儿:“不对,我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不走那条路,不做那些事。如果是曾剑秋,他就会那么干——那么干的结果是我自己会死,但是曾剑秋对这个选择就不会犹豫,他会杀身成仁的。但我从前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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