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姚家事(二)
执铜环敲响,扣门声阵阵。
四下寂寥,唯木锈草深。
李道玄站在门口,就觉一股阴冷之意传来。
从这姚家的门缝之中透出,向着头脚身子袭来。
“可是有人在?”李道玄再次敲了几下,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虽说这姚家怪事频生,难道真如那路人所说,都不在这里住了?
可这宅院若真的无人看管,亦会有其他事发生,寻常宅中呈凶,那就该在宅子外有人搭棚看顾才是。
可现在却是敲了半天,也没人吱声。
“或许,真没人?”宫幼薇探出头小声说着。
“不大可能。”李道玄摇头轻声道,“师父给我地方时就说过是在姚家,若是换了地儿,他们应该也会给师父书信,师父也肯定会想法子和我说。何况离这约定时日还有些时间,总不能寻人做事不给地儿。”
宫幼薇听到这话也点了点她的兔子头,缩在李道玄怀中不再吱声,只是两只耳朵垂下,看得出精神有些不佳。
近来扬州日头好,也的确是有些热。
也不知这谷雨时节,怎么烟雨扬州反倒是不下雨了。
在这时,就听门中传来脚步声,还伴有老者咳嗽声,那声音似是要咳到肺里,叫人听着就觉得难受,总担心着会把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谁呀?”门被缓缓打开,便是先见一老者的两只眼睛从门板后探出,眼窝深陷,苍老的眼睛周围遍是皱纹。接着露出一整张脸,就好似高台涂黄的唱戏面具,纹路交错,沉沉叠叠,斑驳不一,着实有些吓人。
若非李道玄见惯了可怖之事,怕也是会被这尊荣给吓到。
他只是略微看看,法眼扫过便是颔首笑道:“这位爷爷,我是茅山来的道士,李姓。这次奉师命,前来助姚家夫人解惑。”
“夫人请的道士?”老者上下打量他,这神色犹豫一会儿后便将门完全打开。
他朝李道玄招招手,示意他进来。
“既然是夫人请来的客人,还请先到家中一坐吧。”
李道玄自然应允,迈开步子便走进姚家之中。
入门就见天圆地方,两面又有高洁之竹。
回廊幽静,画壁精妙,俨然是请了大家手来帮忙雕刻,其上龙飞凤舞,细纹清晰可见,饶是李道玄见惯了各种雕刻,也对这姚家的一壁感到惊叹。
两面圆门风袭来,阵阵冷冷,吹动的竹子沙沙作响,似有千虫万蛛爬行,叫人易心祸患。
他便看向两边竹子,朝那老者问道:“府中怕是多日未曾有人打扫了吧?”
宅需人气,若是无活人之气滋润,再好的宅院也会被荒废。
大户需多人,小户需少人,人多人少,这中间都是有个道理的。
小门小户之家,若是挤上七八人,那家中阳气过剩,定是会聚阳煞,便是容易出是非,闹矛盾。
所以一居一室,常以两者为好,两居一室,三四者为家。
而如姚家这般三四进的大宅,便是得上数十来人,方才显得有生气。
现在院中青石板缝隙杂草丛生,墙角青苔长起,看起来便是知道家中久未有人打扫,所以显得颓废。
老者听李道玄如此说,也是叹声道:“家中出了许多事,所以鲜少有人留住,也只有我这条老命贱,住着不怕。”
话说着,邀李道玄步入正院堂中。
穿门而进,便觉得眼前阔了起来,四方敞亮,屋舍俨然,当真是个好地方。
在这曾经寸土寸金的扬州,能养出这么大的院子,姚家人的富贵想来也是不凡,非寻常商贾可比。
李道玄自然不是来探人家家底的,只是稍稍过了一遍风水,就觉这姚家当初建宅院时是有高人指点。
入门天圆地方,入院四方来明。
聚福去煞,真可谓造福子孙之住处。
若非这院中即便是大阳天还让人有种阴冷感,李道玄自觉他也不会觉得这里是出了怪事的宅院。
入客堂而坐,老者也是好生招待着。
不多时,老者便茶水端上一二,老脸笑盈着道:“不知这位道长可有信物?”
“自然是有。”李道玄颔首,随后将姚夫人所写的一份书信拿出来递了过去。
这封书信是姚夫人给老道的回信,老道自知无法抽身前去扬州后,便写信告知了姚夫人。
老者擦了擦手,双手恭敬的接过,这般气度,也不愧是大户人家看家的,便是礼节上,就多出旁人不少。
也是应了他人说法,大户看管家,小户看主夫,高门大户之所以是高门大户,便是守的住规矩。
老者细细看完,便是小心叠好还给李道玄,朝他拱手一拜:“方才多有怠慢,还望小道长见谅。”
“无妨,大概是老人家你也没想到今日会有人来。”李道玄毫不在意的说着。
“是啊,已经很久没人敢上门了。”老者感叹。
“不知道老人家如何称呼?”李道玄问道。
“免贵钱,字文书,若是道长不嫌弃,便是叫我钱伯就行。”老者抚须答道。
“钱伯。”李道玄自然是懂礼节,朝这老者拜了个礼节,然后指着外面又问,“我方才敲门时就觉这宅院中阴冷之气颇重,不知府中到底发生过何事?为何会吓的姚夫人都不愿住下,连丫鬟下人都没几个在?”
“小道长如此问,我也不必隐瞒,此事还得推到去年。”老者悠悠说着,就将姚家宅院中发生的怪事说给他听。
“那日夫人入宿,便是透着月光见窗外有人站着的身影。起初夫人还以为是丫鬟守夜,却也没在意。谁知道这半夜后睡着,隐隐约约中就听到有人在唤她。夫人就被这事给惊醒,然后叫人到门外看。丫鬟们看了一遍说没人,等夫人再睡的时候就又听到这等声音。”
“夫人三宿未眠,以为自己听到了幻觉,就叫人整夜守在门口。你别说,还真有用,这有人一守啊,那声音就再没有了。”
老者说着,抚须摇头。
李道玄看他这般样子,就知道后面的事没那么简单。
“后来夫人撤了人,谁知道那声音又来了,唤了几次下人来都找不到人影,家中就开始传言闹鬼。后来更是有丫鬟说在院中看到一個白影飘过,再看就不见了踪影。还有人说看到陌生之人站在夫人门口,他们来了,那人便是离去。也有个家仆倒是遇了个真切,过去问那人,但只是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就被迷晕过去,等醒来便忘了一切,只知道是个人。”
“所以这事情就愈演愈烈,甚至于夫人睡时都能觉得床边有人盯着自己看。这样过了些日子,夫人去了茅山求法事,家中才算是太平了些时日,可是前些日子这家中怪事更多,所以夫人没法便躲到了扬州另一处宅中住着。”
第228章 钱伯和姚念春
“所以那人究竟是什么模样,府中就无人能说的出来?”李道玄端起茶杯,闻着杯中茶香问道。
这姚家不愧是大户人家,即便是主人都不在此地住了,而留下来招待客人的茶叶也是比李道玄在赵家喝的要好上不少。
“是啊,没人看的清,也没人说得出来。”老者苦笑道,“也请过道士和尚,都没法子。还有几个道士疯癫而去,估计是些想来骗得些银两的假道士,说什么鬼鬼鬼,当真是好笑。”
“那日姚夫人来山上,我师父给她作过科仪法事,且是庇护无恙。不过这等事情说来也是怪,若是寻常孤魂野鬼,当真不会如此猖狂,府中可曾出过人命?”李道玄再问。
“人命?这倒是未曾出过。”老者听到李道玄的问话连忙摇头道。
“那便更奇怪了。”
李道玄细思,对于老者所说之事感到困惑。
这鬼不曾害人,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凶恶之鬼,可又是常常出现,若无执念当真是让人不得信。
毕竟世间鬼怪,多以怨气而生,或是死于非命,或是生前有所执着。
倘若是留存于世间的一缕孤烟,碰到这等活人多的地方,早就被阳气冲撞溃散而去,而不是常出没于院中,不惧人反倒是叫人惧之。
“我今日想在贵府中借住一宿,不知钱伯可许?”李道玄觉得这事既然弄不明白,那自己干脆就住一晚上看看,不说别的,起码说不定能见识一下这吓疯和尚道士的鬼是啥样。
“那必然是荣幸,我这就给小道长准备住处。”钱伯眉眼喜色,忙站起身来,朝李道玄作揖道失陪,然后便匆匆离去。
李道玄坐在堂中静静等候着,此间无聊,便看打量起这四周的景物。
姚家的客堂倒也风雅,笔墨书画众多,他如今也算是有些鉴赏能力,倒也可以看明白一二。
这书画之中虽有很多临摹之物,但也不乏真品,和李道玄曾在茅山中看过的古人真品一样,多是出自大家之作。
这等字画,平日价值不菲,若是买之,动辄数百上千两,若非喜欢风雅之人,难有这份财力和心思,看得出这姚家家主是个好诗歌词赋的性子。
正欣赏着书画,就听说话声传来,闻声而至的就见一人走进厅堂之中,此人衣冠堂堂,面容端正。
“没想到你这小郎君也喜欢字画。”
“嗯?”李道玄警觉看去,仔细看这人,眼中光泽而过,虽眉上露一丝疑惑,但心安了不少。
此人头顶清气,看样子不是什么恶人,李道玄便做友善姿态拱手问道:“请问阁下是?”
“我名姚念春,是姚家的长子。”青年朝李道玄回礼,催着折扇笑道,“方才听闻有人来访,就过看看,没想来者是个小郎君,看样子该是饱读过诗书。”
“姚念春?你是姚家大公子?”李道玄心生谨慎,面色不改的问到,他看向门外,正是大阳天,再看这青年,脚下生影,似乎无异样,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怪东西。
可那钱伯说过姚家人都搬出去住了,没人该留下,只留他一人守着院子,但若是眼前这人没说谎,这姚大公子在这姚家宅院中,钱伯不会不和他说。
“正是。”名为姚念春的青年笑道,“方才听管家说起你,我就赶过来拜见。郎君一表人才,我观之欣喜。”
“李道玄,茅山道士。”李道玄介绍自己,他感觉到怀里的宫幼薇动了动,就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再看向姚念春,心中不觉有些疑惑。
“大公子为何会在府中?”李道玄抱着疑问。
“爹娘不在,我为姚家长子自然是该担起责任。”姚念春笑道。
“可是府中闹鬼,大公子就不怕吗?”
“我观小郎君既是道长又是读书人,自然是该知道心中无愧,鬼神不惧。我生来坦荡,自然也就不惧这鬼神之事。”姚念春面色坦然,神色怡然。
他看着李道玄,目光如炬,不带半分杂念,就如同李道玄见过的一些有志者,心中无坚定之念定然不可能会有如此精气神。
“大公子所言甚是。”李道玄应声说道,“我方才与钱伯谈论起府中之事,不知大公子如何看待。”
“钱伯?这钱伯是何人?”姚念春疑道。
“钱伯?”李道玄听闻这话,心中愕然,他是没想到这姚家大公子竟然会来这么一句,问起这钱伯是谁。这钱伯不就是姚家看门的人吗?难道姚家的大公子还不认识?
借着想法,李道玄不动声色道:“大公子不知钱伯?便是留在府中看家的那位管家,方才还带我进来,这会儿帮我准备住处去了。”
“这这必然不可能。”姚念春闻言面色大为不解,连连摇头。
“我在家中住了有些日子,可从未听过什么钱伯。家中管家老人只是姓卫,平日里都是叫他卫伯。莫不是李道长听错姓,将这卫听成了钱?”姚念春神色迷惑,那模样不似造作出来,李道玄暗自细观他的表情和反应,发现他应是真的对这钱伯毫不知晓。
可若是说李道玄自己听错,那定然不可能。
他可是清清楚楚听那老者说自己姓钱,唤他钱伯便可,李道玄还叫了几声,对方皆是应下。
何况这卫与钱,两字发音大不相同,他又怎么可能听错?
“可是我却是听得清楚,这管家的就姓钱。他方才开门带我进来,还招待我喝茶。”李道玄示意手边的茶杯,表明自己的确是被人带进这宅院中的。
姚念春使劲的扇了几下扇子,面色沉闷。
他看向茶杯,不禁自言自语:“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啊。”
“大公子?府中当真没有姓钱的?”李道玄又好奇的问。
“当真。”姚大公子十分肯定的回答,“我虽常年在外读书,可此番回来在家中也住有半月,老家仆也好,新下人也罢,这家里现在上下有几人,姓甚名谁我却是都知道,哪有什么姓钱的管家,定是李道长听错了。何况我说的管家姓卫,想必招待你的也是卫管家。若是李道长不信,我便是唤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