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麻烦大公子了。”李道玄听他这么一说,便毫不客气的接下话。
他也很想知道,那个与他说话的老者到底是钱还是卫。
“还请李道长等会片刻,我这去去就来。”大公子扇着扇子,匆匆踏出了门。
李道玄目送他远去,走到门口准备出客堂,只是他看了看地面,原本迈出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重新坐回原位上,将茶杯端在手里,看着茶杯中的茶水露出沉思的神色:“这姚家,果然不是個简单的地方。”
“幼薇,你方才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没有。”宫幼薇摇摇头道,“不过这里的感觉很怪,我不喜欢这里。”
第229章 亦真亦假
“怪.”李道玄惊觉,这才明白自己刚才为何有种别扭的感觉。
的确,很怪。
无论是钱伯还是这姚大公子,给他的感觉都很怪异。
只是他方才进门之时,用眼观气看了那钱伯,和这姚家大公子一样,这两人皆是头顶清浊之气,看着不像是阴气缠身,或是有麻烦在身之人。
“幼薇,你觉得这姚家宅院中哪里比较怪?你为何又会不喜欢?”李道玄低声问道。
“我也说不太清楚,就是觉得这里让我很不舒适。”宫幼薇探出头,和李道玄对视,撇了撇嘴,一脸苦难的模样。
“要不这样?等会儿若是钱伯或姚大公子来,我与他们说一声后先送你回去,你且在客栈看着行李,莫要让人偷了东西,我自己来这儿住上一宿,明日再去寻你。”
“嗯。”宫幼薇应道,只是她精神不佳,情绪有些萎靡,趴在李道玄的怀中,动了动身子后就睡去了,只露了一个小脑袋在外面呼吸着。
李道玄看着怀中的兔子,不知为何就想起了川渝的麻辣兔头,虽然知道这想法多少有些恶趣味,但麻辣兔头的确真的好吃。
“你在想什么坏心思?”宫幼薇忽然睁开眼睛,鼓着腮帮看向他,她方才昏昏欲睡时,就觉一股莫名的寒意传来,便突然惊醒过来,看向这恶意的源头。
“没有没有!我可没有!”李道玄连忙否认,“只是在想到了扬州,之后该去吃些什么,这扬州的特色菜可是一绝,你可听过八大菜系之淮扬菜?”
“哎?没有听过,有什么好吃的吗?”宫幼薇听到扬州菜,一下打起了精神。
她跟着李道玄来到这烟火民间,最欢喜的就是吃,虽说兔子很多东西都吃不得,可她却不是一般的兔子,这兔子成了精,与人也就没什么区别,旁人吃得了的,她也能吃,还能吃更多。
只是平日里若是她不化成人形,李道玄也只能喂她一些瓜果萝卜之类的罢了。
“好吃的那自然是多,扬州美味数不胜数,等这事了结了,我便带你去尝尝。”李道玄给宫幼薇说着扬州菜,馋的这小兔子直流口水。
只是这菜名还没说完,他就止住了话语,抬眼看向门口,不多时,便见钱伯走了进来。
钱伯面带笑容,进了堂厅便快步走到李道玄面前:“小道长,这房间都给伱收拾好了,晚上便就可以留下来歇脚,我再去给你备些吃的,这一路赶来可是饿了。”
“倒也有些饿。”李道玄摸着肚子说道,“不过钱伯,晚辈还有一事想请教一下您。”
“还请小道长直说。”钱伯俯身倾听。
“府中可是还住着姚家的大公子?”
“大公子?”钱伯瞪了瞪眼,疑惑不解的看向李道玄,“家中哪有什么大公子,夫人膝下也就一儿一女,如今小儿不过四岁,他若是算大公子,怎可能独自留在家中。”
“.”李道玄听着钱伯如此说,将话在心里捋了捋,梳理一番,又再问道,“不知这府中有几人在?”
“除了我这个老东西,还有谁愿意留下?”钱伯笑道,表情中带着一丝无奈,“小道长定是赶路累了,这才出了错觉,不如去卧中休息一二,等气力足了再办事。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小道长还是保重身体为好。”
“多谢钱伯,不过晚辈还有一个问题。”李道玄继续问道,“钱伯可知道,姚家中可有一人名叫姚念春?”
“姚念春?姚念春?”钱伯抚着胡须,念叨着这个名字,神色茫然,目光却飘忽不定。
他似乎想到了很多,又似乎没想到什么。
就在李道玄不太抱有希望的时候,却是看到钱伯神情愣住。
他原本还在捋着胡须的手突然停住,久久未曾动弹,就如同石雕一般,坐在位置上神色恍惚。
李道玄不急,只是安稳的坐着。
待那日头下了一分,这钱伯忽然笑起来,只是这声音越笑越苦,最后化为了无奈。
“我倒是记起来了。”钱伯叹道,“姚念春,这名字太久没听了。”
“太久没听?”李道玄不解,“不知钱伯此话何意?”
“唉,小道长你不知道,姚念春这個名字啊,它在姚家就是个忌讳。老爷曾经三申五令过,凡是再提这名字,就被绑起来发卖出去。所以从那之后这十多年来,家中就无人敢提起。下人换了一波又一波,慢慢的也就没几个人还知道这个名字了。若不是我在姚家干了快四十多年的活计,或许也不知道,这么久了,我也都快忘记了。”钱伯摇头叹息,从他的话中便可听出,这姚念春对于姚家而言是个禁忌的存在。
“这名字有何不妥?”李道玄好奇心大盛,看着钱伯追问。
姚家不能提的名字,方才那人竟然敢用,这当真是奇谈异闻。
“这名字啊,是夫人生的第一个孩子的名字。”钱伯唏嘘道。
“夫人嫁入姚家的第二年,便怀了一胎,生下后是一男孩,老爷当时欢喜不得,遂取名姚念春。只是孩子不过八岁,便是夭折,夫人伤心至极,大病一场,醒来后整个人神神颠颠,但凡是听到姚念春这个名字便会大哭一场,所以老爷就严禁家中再提这个名字。今日若非小道长提起,我也都快忘了这名字。唉,一晃十二年过去了,没想到我还能听到大公子的名字。”钱伯有些伤感的将来龙去脉说清楚,李道玄也算是明白过来。
这姚念春的确是姚家大公子,只是死去了多年罢了。
如果是这般,那方才进来与他说话的青年又是谁?
那人自称姚念春,也说自己是姚家大公子。
这死去十余年的人还活着,便化作鬼都吓人,可他也看过这大公子的底细,不像是个鬼怪。
所以,是钱伯话真还是那姚念春说的是实?
此时的李道玄疑惑颇多,只能静静地继续看着钱伯。
钱伯说罢,抹去眼角的泪水,试了试桌上的茶水朝李道玄笑说道:“让小道长见笑了,这茶水都冷了,我去帮你换壶新的。”
不等李道玄说些什么,钱伯端着茶杯便走了出去,可巧的是,这钱伯前脚刚走,后脚那钱伯口中已死去十几年的姚大公子就跑进来。
他擦去脸上的汗水看向李道玄,打开折扇对着自己的胸襟之处扇了扇风,然后指着身后带来的一个老头说:“李道长看看,可是他?”
李道玄闻声打量着那老头,其容貌和钱伯相差甚远,不仅是气质上,即便这神情都大不一样。
老头被人如此斟酌打量,只觉有些诚惶诚恐,朝着李道玄露齿一笑,然后拜道:“小道长,难道不认识卫老头了吗?”
第230章 夫人要见你
“你姓卫?”李道玄疑惑的问道。
“正是,老头我姓卫。”老头似乎是见李道玄一脸疑惑,自己反倒是情绪放松了一些,乐呵呵的说着,“方才就是老头我给小道长开的门,听大公子说您想见老头,我还有些纳闷的。”
“的确不是.”李道玄摇头小声嘀咕道,“与他不像.”
姚念春听这话,收拢起扇子笑道:“我便是说吧,府中就没姓钱的管家,我已在府中呆了些时日,怎可不清楚。”
李道玄也不应他,而是看着卫管家问道:“不知道老管家是否知道,这府中可有过钱姓之人?”
“钱姓?”卫老头老脸一拉,低眉沉思,随后便锤着手掌道,“老头我还真听过一人姓钱,不过那是十几年的事了。”
“十几年前的事?老管家不妨说一说。”李道玄惑之,就继续追问。
“在老头之前,的确有个钱姓的管家,他叫钱搏,这人与夫人关系甚好,颇得夫人信任,后来出差去杭州,被贼人烧死在了船上了,夫人每次念叨这事,都觉惋惜。”
“钱姓,我是真没听娘亲说过。”姚念春叹道,“不过能让我母亲如此惦记,想必那钱管家也有过人之处吧?”
“大少爷所有不知,这钱管家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琴棋书画可都会,不仅夫人欢喜,老爷对其也是信任,若是如今还在,想必也是跟着老爷去了京师管事。老头也曾听人说过,那钱管家本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后来家中犯了事被满门流放,也就钱管家命大,在流放途中被夫人看中买了回来,所以才做了管家。”
听着卫老头细细道来,李道玄心中若有所思,原是如此人物,难怪谈吐文雅。
“唉,如此才人,竟然命丧黄泉。可叹,可惜。”姚念春听着关于钱管家的事,就觉得无比惋惜。
他是个好风雅之人,对这等文人雅士偏爱的很,这钱伯琴棋书画皆通,可算是他最爱交谈之人。
只是死的早,如今也只有余下叹惜之情。
“且不谈这些,小道长来此也算是累了,我正好给道长备了房间,也让灶房那边准备菜肴,今日定是要好好招待道长一番。”
此时的李道玄已然疑惑更甚,但对于姚念春热情款待,李道玄也不推辞,便是与他去往用食之处,两人倒是相谈甚欢。
这姚大公子口才卓绝,能说会道,不仅见识广,还知道许多东洋西洋的新奇事。
而李道玄也不差,他的见识可不是姚大公子能比得,这说东扯西,一顿忽悠就将姚念春忽悠的找不到东南西北。
什么天上飞的铁大鸟,还有能够开山裂石单臂巨人,能够日行千里的四个轮子铁盒子,说的活灵活现,神乎其神,叫姚念春心生神往,对于这等世界念念不舍。
“世上竟然有如此神奇之地,想必也是仙家世界吧。”姚念春感叹道,“若是我能活在这世,该是多好啊。”
“大公子也不必如此,所谓庄生梦蝶,无论是这仙境还是人间,总有好坏。若是仙人无暇,万事皆善,又怎会有那么多神仙下凡求因果呢?”李道玄安慰道。
“哈哈,小道长说的是,只是我听了向往罢了。”姚念春感慨,“越是读书,便是越觉得束缚。我曾认识几个西洋朋友,就是那金发蓝眼之人,他们口说中原话,能知天晓地。道长你有所不知,我起初颇为自满,以为自己饱读圣人书万卷,岂能不如这些西洋赤鬼,但谁知道辩到最后,却是我被他们给问住了。”
“他们说什么大地是圆的,我们生活在球体上,什么喷着烟的能够拖动几万根木材的铁车,总之是我见都没见过,听都没听过的东西。我听这些心中总不是滋味,总觉自己才疏学浅。”
姚念春喝着酒,苦笑着诉说自己的种种憋屈感。
他朝着李道玄敬了一杯,然后再道:“道长你可知道,我爹是京中大员,头戴花翎,可是面对那些西洋人,我爹也只能低眉折腰。他总训我,说治世唯有圣人书,可天下那么多读了圣人书的人,为何还是我等大败于西洋人?我总是想问一句,这圣人书可曾敌的过坚船利炮?小道长,你说!我这圣人书是否白读?”
姚念春喝的有些失态,他面色潮红,左右颠倒,口中嚷嚷着话,满是对于自己只读经书的苦闷。
他与李道玄谈吐,话中皆是对于华夏现状之不解以及和洋人海战失利的耿耿于怀。
尤其这咸丰六年,英法联军开进珠江口,炮击华夏军舰,华夏100多艘舰船被击沉,而英军仅1艘运输船受了重伤。
如他这种出生在权贵之家,还能有这般爱国情怀的人,李道玄的确很少见到。
在这個看不见未来和光明的岁月里,或许如姚念春这般郁郁不得志的青年还有很多。
他们都尊圣人之说,秉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念。
可如今这理念坍塌,饱读圣人书却不能治国安康,那圣人书当真是有用吗?
这是读书人心中的困惑,也是姚念春这般失态的缘故。
李道玄想了想,端着酒杯和姚念春对饮。
他还不习惯喝酒,尤其是这个时期的白酒,何况他此时的身子也才是十来岁,便让人端来了入口甘甜的果酒。
一口饮下,举着杯子朝姚念春问道:“大公子是觉圣人之书无用?”
“自然,只是无用之物罢了。”姚念春叹道。
“非也。”李道玄摇摇头,见姚念春脸上泛起疑惑的神色,便是继续道,“古之圣人有言,学而不思则罔。若是如大公子所说的那样只读圣人书,那自然是无用。毕竟圣人的书带不来粮食,带不来房屋。可大公子不妨再想想,若是无圣人之书,天下皆浑浑噩噩,礼乐崩溃,道德不存,那是否还能有大公子如今忧国忧民的情怀,郁郁不寡欢之心?所以圣人之书有无用,这并非取决于外物,而在于自己。”
“大公子能读圣人书而开志,能读圣人言而奋发,这便是圣人所做书的目的。启智于民,这才是圣人之书的存在意义。”
“.”姚念春听到这话,坐在桌前沉默了许久,他再次端起酒杯,对着李道玄认真的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大公子自谦了。”李道玄笑了笑,也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下。
这一宴席甚欢,酒肉过后散去,李道玄走在姚家宅院里,看着渐渐落下的日头,想起自己打算先将宫幼薇送回客栈之事,打算再去寻姚念春暂时道别,就听到身后传来钱伯匆忙的声音。
“小道长,原来你在这儿啊。”
转头看去,钱伯快步走来。
“方才在院中寻了你许久,未曾见到小道长,却是跑到了这里。快快随我来,夫人要见你。”
“夫人要见我?”李道玄瞳眸微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