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奴则看得抓耳挠腮,不明觉厉,只觉那小小棋盘上气机交织,比真刀真枪打一场还让人喘不过气。
红薯一边安抚着略显不安的姜泥,一边留心亭内,心中暗忖。
教主这盘棋,怕是将这离阳天下乃至北莽的局势,都摆了上去。
棋至中盘(aeah),曹长卿的落子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目光灼灼,眉头紧锁。
棋盘之上,黑白两条大龙纠缠厮杀,看似势均力敌,但白棋的几处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棋,此刻却如一把把利刃,隐隐扼住了黑棋大龙的咽喉。
更让他心惊的是,棋盘东南一隅,白棋竟已悄然经营出一片雄厚根基,与之呼应。
西北方向亦有一处白势蓄势待发,而中腹之地,虽战况激烈,但白棋的潜力深不可测。
这棋局……分明是一幅活生生的天下大势图啊!
曹长卿执子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目光锐利地看向对面神色平静的那位。
“教主此局……不仅弈棋,更是弈天下?”
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撼。
魏苍梧端起茶杯,轻呷一口。
淡然道:“棋如天下,天下亦如棋。曹先生请看,你黑棋之势,集中于中腹及偏南区域,倾力一击,固然刚猛,然则……”
言语间,他手指轻轻点向棋盘东南和西北。
“此处北莽虎视,另一处离阳根基深厚,然则更有诸多暗流,譬如西域、南疆,乃至那海外的九州诸国……”
“先生若倾尽全力复楚,即便侥幸成功,届时强弩之末,可能挡得住这八方觊觎?恐为他人作嫁衣裳耳。”
曹长卿闻言,如遭雷击,怔在当场。
他一生执着于复国,所思所想皆是如何推翻赵氏,光复大楚,却从未将视野放至如此广阔,忽略了离阳之外的虎狼之辈。
经魏苍梧这一点拨,他蓦然惊觉,自己或许……真的将复国之事想得过于简单了。
西楚即便复国,面对的也绝非只是一个精疲力尽的离阳,而是整个动荡不安的九州格局!
曹青衣再次低头审视棋局,越看越是心惊。
自己方才自觉精妙的几手杀招,在对方这盘大棋局中,竟显得如此短视和局促。
他苦思冥想,试图寻一破解之道,却发现无论如何落子,似乎总难逃白棋早已布下的无形罗网。
最终,他耗尽心神,凭借官子阶段的超卓功力,勉强争得半目之优。
“曹某……险胜半子。”
曹长卿落下最后一子,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却无丝毫喜悦,反而面露苦涩。
这半子之胜,非但未让他感到欣慰,反而像一盆冷水,浇醒了他多年的执念。
“不……”
魏苍梧轻轻摇头,指尖拈起一枚白子,在棋盘一个无关胜负的角落轻轻放下。
“看似是先生赢了半子。只是这半子,是魏某让与先生的。”
这一子落下,原本略显局促的棋盘边缘,竟隐隐生出一种奇妙的平衡感。
仿佛在提醒这位大儒,行事需留有余地,莫要行那玉石俱焚之举。
曹长卿浑身一震,死死盯着那颗白子,半晌,方才颓然一叹,对着魏苍梧深深一揖。
“曹某……明白了。多谢教主点拨之恩!今日一局,胜过曹某十年苦思!”
他彻底明悟,魏苍梧并非不能赢,而是以此局点醒他复国之路的艰难与潜在危机。
这已非棋艺的较量,而是格局与眼光的碾压。
“先生不必多礼。”
魏苍梧拂袖,一股柔和气劲托住曹长卿。
“西楚之事,乃先生之志,逐鹿不便插手,亦无意插手。但……”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亭外正与红薯低声说话的白衣丫头。
“姜泥于逐鹿山有缘,他日若遇险境,逐鹿可保她平安……也不枉本座身为楚人!”
曹长卿闻言,心中百感交集。
有感激,有失落,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
感激于逐鹿对公主的维护承诺,失落于复国大业前途未卜……
轻松则在于,肩上保护公主那过于沉重的担子,似乎有人分担了一丝。
中年儒士再次躬身:“教主高义,曹某代……代楚人,谢过教主!”
…………
亭外一角,红薯拉着姜泥的手,低声打趣。
“小妮子,方才瞧你那眼神,都快黏在教主身上了。快跟姐姐说说,何时对教主动了这等心思?”
姜泥霎时羞得满脸通红,连耳根都染上了霞色。
跺脚嗔道:“红……红薯姐姐!你……你胡说什么!我……我没有!”
她嘴上否认,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亭中那丰神如玉的身影,心中小鹿乱撞。
是何时开始的呢?
或许是在北凉王府,他第一次出现时的神秘?
又或许是在逐鹿山,他看似淡漠实则细致的关照?
或许是他传授剑法时的认真?亦或是他谈笑间败尽强敌的绝世风采?
情不知何所起,一往情深,待她发觉时,早已深种心田,难以自拔。
只可惜……自己很快便要随棋诏叔叔离开了。
此番别离,山高水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到这一袭白衣,再听到他唤一声“小泥人”……
想到此处,姜泥眼中不禁蒙上一层水雾,忙低下头,掩饰住那份即将溢出的酸楚与不舍。
棋局终了,天色向晚。
曹长卿携姜泥拜别魏苍梧,身影消失在暮色官道尽头。
姜泥一步三回头,眼中尽是不舍。
魏苍梧独立亭中,遥望二人离去方向,默然不语。
红薯悄然近前,轻声道:“教主,已安排妥当,明日便可启程前往两禅寺。”
“嗯。”
魏苍梧收回目光,望向北方,眼神深邃。
江湖风波恶,人间路正长.
第195章:圣佛与天魔,白衣僧提刀砍人!
两禅古刹,佛光普照。
本是风和日丽的好时分,万佛殿东侧一处寒酸院落中,却有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常年没名没分住在这里的那位白衣僧人,正戳洗着一大盆自家娘子的衣物。
偶尔经过此地的小和尚们捂嘴偷笑,指指点点。
“这些活儿一直不都是吴南北干吗?”
“可不,他那位师娘懒散的很,那么多衣物推在屋中也不嫌臭,每次非要等他回寺才罢休……”
“你没发现好多天没见李子姑娘了吗?”
“难怪,估计吴师父是去找她了,所以这活才……”
几个小和尚议论时,却见挽起衣袖的白衣僧,笑容可掬地冲他们~招了招手。
“两个铜板,帮帮忙怎么样?”.
有些心动的小和尚们刚迈出一只脚,再抬头-时,转身就跑。
“跑什么……有钱不赚?”
白衣僧大失所望的喊了一句,紧接着耳根便是一阵阵火辣滚烫。
一位姿容极其普通的悍妇拧着白衣僧的耳朵,气势凛人。
“真有你的,没见里面有老娘的肚兜吗?”
“还有,何时又藏私房钱了……还两个铜板,瞧把你富的?”
白衣僧人求饶道:“和小沙弥开个玩笑而已,娘子松手,松手,疼……”
“快些洗,屋里给你烫了酒!”
妇人松手后,冲着寺外长叹一声。
“东西这丫头,每次三五天便浪回来,这都快半月了,你说不会丢了吧?”
“呸呸呸……我李当心的闺女,谁敢拐骗?”
“这个南北也是,不知早些劝她回来。”
一说到自己那个徒弟,李当心便又有些后悔。
早知道教他些拳法,路上也好保护闺女。
小院附近有一座塔林,为两禅寺历代高僧葬地,共计千余座,一眼望去如茂林。
老主持本意并未将这当作禁地,只是信徒虔诚,不敢踏足而已。
久而久之,就少有人来这里观摩。
塔林边缘那座千佛殿,墙面上绘有长达数百米的彩绘拳谱,殿内地面有一百零八个坑洼。
据传是罗汉踩踏出的脚印……
千人来看便有千种拳,故有天下拳法出两禅的赞誉。
三面墙壁上的拳谱,吴南北看了这么多年,愣是一无所获。
白衣师父也不教,只是让他先拿寺里那些八九岁刚练拳的小沙弥当沙包打。
说打着打着就变成高手了!
李当心收回心思,一边用力戳洗着衣物,一边安慰娘子。
“东西和南北佛缘不浅,非但不会有事,兴许还能碰上什么泼天之福嘞……”
妇人叉着腰,白了眼胡说八道的和尚。
“我闺女要是少一根汗毛,非把你休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