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惇琢磨一阵,微微一笑。
“那先生觉着朝廷该派什么人去徽山?”
桌案上,元本溪提笔写下两个字。
“太子?”
赵惇眉头一挑:“让篆儿去?是否太过冒险?”
元本溪写道:“太子乃国本,亲往方显诚意,更显尊重。且此举亦可让太子历练,知晓江湖庙堂之关联。”
“陛下可派高手暗中护卫,确保无虞。此乃‘坐山观虎斗,顺手牵新羊’之策。”
皇帝凝视着纸上的策略,半晌不语,御书房内,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微声响。
思虑良久,他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
“就依先生之言。只是……这魏苍梧,终究是心腹大患。卢升象投敌,更是让朕如鲠在喉!”
元本溪最后写下几字:“陛下,小不忍则乱大谋。魏苍梧早已是九州天下公敌,太安城可暂作壁上观,待其与各方拼得两败俱伤,再行雷霆之举,方为上策。”
“至于卢升象……既已入魔教,便不再是离阳卢升象。来日沙场相见,无非逆贼耳。”
赵惇看着“逆贼”二字,眼中寒光一闪,最终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
“罢了,就按先生说的办。希望这魔头,莫要真的把天捅个窟窿才好!”
…………
与此同时,太安城的下马嵬驿馆内,亦有二人秉烛夜谈0 ....
人屠徐骁并未就寝,他穿着一身宽松的锦袍,踞坐在铺着厚厚绒毯的榻上。
面前摆着一盘未完的残棋,以及一壶温热的绿蚁酒。
坐在他对面的,是身着黑色袈裟的杨太岁。
这位两朝国师,此刻脸上却毫无宝相庄严之意,反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容。
“哈哈哈!”
徐骁端起酒杯,狠狠灌了一口,畅快地大笑起来,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痛快!真是痛快!赵毅那头只知道趴在江南吸血的肥猪,也有今天!”
“狗屁的春雪楼?还敢妄称江南听潮亭……嘿,结果怎么样,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听说那场面,比老子当年马踏江湖还热闹!”
杨太岁捻动着佛珠,慢悠悠地道:“王爷还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你那宝贝儿子,前不久刚在青州芦苇荡被人刺杀,你这当老子的,不操心儿子,反倒在这儿为春雪楼的覆灭拍手叫好?”
大柱国笑声戛然而止,瞪了杨太岁一眼。
“放屁!凤年福大命大,岂是那些宵小能伤到的?倒是赵毅这老王八蛋,仗着有钱有兵,没少给北凉使绊子,现在好了,连窝都让人端了!”
“这魏苍梧,倒是替老子出了口恶气!”
他说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眼神却渐渐变得深沉起来。
“不过,这位年纪轻轻的教主,手笔是越来越大了啊。吴家剑冢,说平就平了;龙虎山,说闯就闯了;现在连广陵王的春雪楼,说灭就灭了……”
“这世上,还有他不敢做的事吗?”
杨太岁收敛了笑容,正色道:“这正是贫僧所担忧的。此人行事,看似毫无章法,肆无忌惮,实则……或许另有深意。”
徐骁冷哼一声:“深意?能有什么深意?最多就是自立为王,过一把土皇帝的瘾……”
“若真如此,反倒简单了。”
杨太岁摇头道:“怕就怕,他所图者,并非武帝城之外的第二个法外之地。”
“你想想,他为何要费尽心机,将卢升象这等帅才逼上逐鹿山?”
徐骁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
他知道逐鹿一直想拥有自己的军队,否则也不会向北凉索要战马盔甲。
可就算有钱有物资,山中皆是江湖武人,成不了什么气候。
如今却不同,那卢升象用兵,不在顾剑棠之下,甚至比自己麾下那位“白衣兵仙”更稳健。
若此人统兵,逐鹿日后恐怕……
杨太岁目光锐利,“魏教主若只想称霸江湖,何须卢升象?他让卢升象去统帅谁?又能去哪里打仗0.7?”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徐骁和杨太岁都是经历过春秋战火、在庙堂顶端博弈多年的老人精,瞬间想到了某种可能。
大柱国猛地坐直身体,脸上的嬉笑之色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你的意思是……他真打算……逐鹿天下?”
杨太岁缓缓点头:“除此之外,贫僧想不出第二个需要卢升象这等名将的理由!”
徐骁倒吸一口凉气,手指下意识地敲打着棋盘。
“北凉控弦三十万铁骑,尚且没动过这心思,魏苍梧……是疯了不成?”
“是疯是狂,尚未可知。”
杨太岁沉声道,“但愿是贫僧想多了,也可能是为了自保。毕竟与世皆敌之下,手中握有大军更保险些不是?”
沉默不语的徐骁端起已经微凉的绿蚁酒,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浑浊的酒液,眼神变幻不定。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多事之秋啊……”
良久,徐骁长长叹了口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液入喉,却化不开眉宇间那抹深沉的忧虑。
“看来为了凤年的世袭罔替,我还得在太安城多待些时日了。再好好看看,这盘棋,到底会下成什么样子。”
杨太岁双手合十,低宣一声佛号,不再言语。
书房内,烛火摇曳,将两位老人的身影拉得长长,投在墙壁上。
仿佛两座沉默的山峦,共同抵御着窗外愈发深沉的夜色……
以及那夜色中潜藏的、未知的惊涛骇浪!.
第172章:天下侧目,九州震动!
天下侧目,九州震动。
春雪楼一夜覆灭的消息,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以惊人的速度席卷了整个九州江湖与庙堂。
其引发的震动与波澜,并不逊端阳日被荡平的千年祖庭龙虎山。
前后不过小半年光景,逐鹿魔教竟是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那位肆意狂狷霸道绝伦的白衣教主,以雷霆手段灭了两大圣地……
不仅对离阳江湖毫不手软,那些九州江湖人,不论正邪,魏苍梧照杀不误!
自武当山下惨死的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开始,一直到最近的大秦罗网、大明青衣楼等等…….
招惹魔教的,没一个有好下场!
不是客死异乡,便是被其收归麾下入了魔道。
但江湖之上再是惊涛骇浪,风起云涌,毕竟只是江湖。
若是和庙堂扯上关系,就另当别论了……
逐鹿魔教之所以被世人所不容,大肆屠戮江湖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历代教主都有过杀臣弑君的先例。
远了不说,百年前的第九代教主刘松涛,仅是皇帝就被他杀了两位,更不用说那些公侯将相。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皇权至上的九州天下,哪一朝不是视魔教为疥癣之疾,欲除之而后快。
一页页史书,无不将刘松涛这样的人描绘成凶饕恶魔,世间公敌!
上到皇帝和王公大臣,下至贩夫走卒,乡野村妇,论谁提起“魔教”二字,不是咬牙切齿,目呲欲裂。
北离江湖最近暗流涌动,还不是因为黄金棺材里的那位魔教教主之子?!
而此番广陵道的春雪楼事件,论起大战的巍然气象,远不如龙虎斩魔台的仙人手笔……
但掀起的涟漪,却影响了整个九州世界。
这一次,魔教教主面对广陵王,可不再是像之前对付北凉王和靖安04王时那般“温柔”。
不仅以御水神通直接对抗朝廷大军,更是大开杀戒,狮子崖上数百文武客卿一个没留,就差娶了大藩王父子的首级!
至于那些为了赏金的九州刺客组织,除了快活林和暗河之外,几乎杀了个干净。
甚至连知难而退的大秦流沙都不放过……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于魏苍梧而言,便是要整个九州天下知道,招惹逐鹿之人,虽远必诛!
…………
大秦,咸阳深宫某处终年不见阳光的幽暗殿宇之内。
薄薄的黑色纱幔之后,一道模糊的身影端坐于阴影之中。
看不清面容,只有一双冰冷得不含丝毫情感的眸子,偶尔开阖间,流露出令人心悸的寒光。
下方,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正躬身禀报。
声音尖细而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与颤抖。
“此番离阳的任务,除了掩日大人和鲸鲵,所有人手……包括……包括‘六剑奴’在内尽皆殒命。”
纱幔后的身影纹丝不动,只有那双冰冷的眸子,微微眯起了一瞬。
空气中的压力骤然倍增,让那宦官的腰弯得更低了,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良久,一道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仿佛从九幽深处传来,打破了死寂。
“全部?”
“是……是的。”
中年宦官声音愈发颤抖道:“掩日大人传信说,六剑奴是死在一座极其可怕的剑阵之中……”
“剑阵?”
纱幔后的身影轻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从始至终,那魏魔头都没出手?”
“是。”
执掌大秦罗网的中车府令沉默了片刻,再次开口。
“掩日和鲸鲵呢?”
“一直潜伏在逐鹿山外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