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瘦山庄的大火已然被扑灭,只余下焦黑的残垣断壁,兀自冒着缕缕青烟,诉说着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惨~烈厮杀。
剑痕遍布的春-雪楼,摇摇欲坠…….
两艘悬挂着广陵水师旗帜的巨大楼船,正缓缓驶离这片修罗场,逆流而上,朝着武陵城方向驶去。
船上不见羽林黄头郎,却肃立一群脸覆青铜面具的逐鹿地煞死士,以及神色各异的魔教高手。
其中一艘楼船,气氛更是压抑得令人窒息。
甲板之上,赫然摆放着一具以上好金丝楠木打造的厚重棺椁。
执伞鬼苏暮雨独自一人,静静地站在棺木前。
一只手轻轻按在冰冷的棺盖之上,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目光低垂,斗笠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此刻的神情。
但那股从浑身散发出的浓重悲怆与哀伤,却仿佛实质般,弥漫在整个甲板之中。
在棺椁的四周,整齐地摆放着八十六个粗陶烧制的骨灰坛。
每一个坛子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生命,代表着暗河昨夜付出的惨重代价。
三大家主之一的谢七刀,被天象镜的白发老魁“一刀两断”,死状极惨。
谢家那些负隅顽抗的子弟,更是死伤殆尽,几乎被屠戮一空。
而苏家与慕家也折损了不少好手……
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如今只剩下这一坛坛冰冷的灰烬。
而最让苏暮雨心如刀绞的,是棺椁中那具冰凉尸体。
大家长苏昌河!
那个与他一同从暗河最阴暗潮湿的“炼炉”中爬出来、一同历经无数生死、一同将暗河带向辉煌的兄弟……
最终,却死在了他的手里。
尽管苏昌河最后已然被野心和贪婪吞噬,变得偏执而疯狂……
但那份深埋于心底的兄弟之情,却并非那么容易抹去。
苏暮雨不想他在“剑海浮屠”大阵下死无全尸,最终凝聚毕生功力,挥出神游一剑!
贯穿胸膛的那一剑,血花绚烂……
脚步声轻轻响起。
披着宽大斗篷的慕雨墨,悄然而至。
她看着苏暮雨那萧索而悲凉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走上前,柔声安慰道:“雨哥……节哀。”
“昌河他……走错了路。或许……这样的结局,对他,对暗河……都是一种解脱。”
慕雨墨顿了顿,声音中带上了一丝希冀。
“如今暗河虽然损失惨重,但总算摆脱了大家长的野心裹挟,迎来了新生的机会。”
“魏教主已经亲口答应我……余下的暗河子弟皆可上逐鹿山,观摩悟剑坪那九块记载着无上剑道的石碑!”
“而且……教主承诺会全力支持你。假以时日我们暗河……定能重现昔日辉煌,甚至……走得更远!”
苏暮雨沉默良久,才缓缓抬起头,斗笠下的目光依旧晦暗难明。
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或许……这真的是暗河最好的出路了吧。
在这乱世之中,依附于一个足够强大的存在,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只是……这代价,未免太过沉重了些。
…………
另一艘楼船的甲板之上,落霞仙子凭栏而立。
她望着脚下滔滔东去的江水,以及后方船上的那具棺椁,心中百感交集,忍不住轻轻叹息一声。
凶名赫赫、传承数百年的北离暗河,一夜之间便易主变天……
这江湖风云,当真是变幻莫测,令人唏嘘不已。
她整理了一下思绪,转身走向船首。
此刻船头的白衣教主,衣阙飘飞,遗世而独立。
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教主。”
尹落霞轻声唤道,神色间带着一丝犹豫与忐忑。
魏苍梧转身看向她:“尹长老有事?”
尹落霞深吸一口气,似乎下定了决心,开口道:“不瞒教主……我收到消息,雪月城的李寒衣……人已经到了离阳,正在寻我。”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恳求:“她是我多年的闺中密友,性子清冷孤傲,脾气……也不算好。我担心她会……会生出些事端。”
“万一……万一言语或行动上有所冲撞得罪了教主,还望……还望教主能看在我的薄面上,手下留情,莫要与她一般计较。”
说完,尹仙子有些紧张地看着心思难测的白衣教主。
李寒衣的脾气她最清楚,认死理,且极其护短。
若她知道自己在投身魔教,难保不会直接提剑找上门来。
那位手中的“铁马冰河”,可不是闹着玩的。
魏苍梧闻言,脸上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
淡淡道:“尹长老为我逐鹿立下汗马功劳,这个要求,不过分。”
他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况且……雪月剑仙李寒衣……本座倒也久仰大名。放心,只要她不是存心与我逐鹿为敌,本座还不至于为难一个女子。”
尹落霞心中稍安,连忙道谢:“多谢教主!”
她犹豫了一下,又试探着问道:“教主……如今逐鹿暗中扶持北离无双城,如今又……收服了暗河。是否……”
“是否有意效仿当年天外天的叶鼎之,要……倾覆北离萧氏皇族?”
这个问题,在她心中盘桓已久。
逐鹿山的势力扩张速度太快,且手段凌厉,由不得她不心生疑虑。
魏苍梧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缓缓道:“尹仙子可知……世人的成见如同一座大山,搬不走,移不动?”
“嗯?”
“我逐鹿早已被九州天下各大势力视公敌。许多事,并非本座想如何,便能如何。大势推着人前行,很多时候,由不得自己。”
“至于北离……”
他目光变得幽深,微微道:“是否要颠覆他明德帝的江山,那得看……那位皇帝陛下,以及他那几个野心勃勃的儿子,?对逐鹿究竟是何种态度。”
“若是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彼此相安无事,那样最好。”
“但若是……”
魏苍梧语气骤然转冷,带着一丝凛冽的寒意,“若是那位赤王殿下,或是白王乃至整个北离朝廷,非要搅动风云,视我逐鹿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么,暗河与无双城,便是本座手中的杀人剑。”
尹落霞听罢,心中凛然,已然明白了教主的意思。
逐鹿并非野性昭昭誓要争霸天下,但也绝不畏惧任何挑战。一切,皆取决于对方的态度。
“落霞明白了。多谢教主解惑。”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尹落霞便躬身告退。
魏苍梧独自在船头待了片刻,便也转身离开,走向船尾一处把守森严的舱室。
此刻里面端坐一名身穿明光甲胄的中年男子,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
俄顷,瞧见推门而入的魔教教主,他一巴掌将面前的梨花木桌子拍得粉碎!
纵横沙场一生的春秋名将卢升象,何时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魏苍梧!你好卑鄙的手段!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方式将卢某绑来!”
原来,昨夜大战接近尾声时,苏红息手持广陵王府的令牌,以“王爷有紧急军情相商”为由,将卢将军从其军中诱骗了出来。
卢升象虽觉有些蹊跷,但并未多想。
然而刚离开军阵没多久,他便遭遇了埋伏!
两个大宗师以及十数名魔教高手,瞬间将其制住……
更让他投鼠忌器的是,对方宣称大凰城内的卢府家眷,已然被“请”上了逐鹿山!
…………
“卢将军息怒。”
和颜悦色的魏苍梧,神色平静道。
“本座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将军乃不世良将,屈居广陵,受赵毅父子排挤掣肘,已是明珠蒙尘。何苦为那对昏庸父子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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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葬?哼!”
卢升象冷笑一声:“卢某效忠是离阳皇室,岂是他广陵王,深受皇恩多年,岂能与你等魔教妖人为伍!”
“皇恩?”
魏苍梧轻笑一声,语气带着几分嘲讽。
“将军当真以为,经过昨夜之事,离阳朝廷,乃至那位广陵王,还会信任于你吗?”
“此刻,恐怕整个广陵和江南,乃至太安城,都已经传遍了你卢升象‘勾结魔教’,‘里应外合’颠覆春雪楼的消息了。”
“不瞒将军,柴宗主昨日在望潮台上,可是亲口对赵毅说,你已‘弃暗投明’。以赵毅那多疑猜忌的性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将军此刻即便回去,等待你的,恐怕不是封赏,而是诏狱的镣铐与抄家的圣旨。”
卢升象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深知赵毅此人外宽内忌,刻薄寡恩。经过昨夜那般惊天变故,他绝对做得出来!
“更何况……”
魏苍梧继续道:“将军的家眷,也的确正在逐鹿山做客。若将军执意要回去‘尽忠’……他们的安危,本座可就无法保证了。”
卢升象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舱壁上,脸上充满了挣扎、愤怒、不甘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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