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脸上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没忍住的泪痕,肩膀垮塌。詹姆斯走在最后,步履沉重。
他停下脚步,回过头,最后望了一眼灯火通明、如同胜利熔炉的MSG场地中央。
那欢庆的紫色浪潮将他暗红色的孤立身影彻底淹没。
他的目光扫过那块高悬的巨大记分牌,扫过欢呼雀跃的尼克斯球员和教练席,最终落在了主队球员通道口那个穿着深色衬衫、静静站立着、似乎也在朝这边望过来的身影——陆远。他们的目光在喧嚣鼎沸中短暂地、跨越了大半个球场相碰。
陆远没有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眼神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冰湖。那不是胜利者的蔑视,更不是刻意的挑衅,而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丝毫情感波动的注视。
仿佛在看一件即将结束任务的流程。
詹姆斯猛地扭回头,不再去看,不再去想。
他决绝地转身,快步踏入灯光暗沉下去的客队通道。
通道的黑暗迅速将他吞没,连同他身上还未散尽的汗水味道和那份沉重得无法言说的屈辱。
通道深处,是他同样沉寂的队友和那位咆哮了整场、此刻却仿佛燃尽了所有力气、只剩下铁青空壳的教练拉里-布朗。
MSG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依旧能隐约传来里面对尼克斯队歌的高声合唱。
对于公牛来说,那嘹亮的歌声无异于为他们这轮系列赛,提前奏响了悲怆的安魂曲。
而他们即将面对的未来客场,仿佛只剩下更多、更深、更令人绝望的黑暗甬道要穿行。
那两座高耸入云的阴影——尼克斯与MSG,已经不仅仅是横亘在眼前的大山,更变成了牢牢锁在他们灵魂上的冰冷铁铐。
下一场,会是解脱?还是更深的地狱?没有人知道答案。唯一的确定性是,此刻,整个公牛队上下,已经被这冰冷的绝望彻底冻僵。
——
巨大的波音747客机引擎轰鸣着降低高度,最终在傍晚时分平稳地降落在芝加哥奥黑尔机场略显湿冷的跑道上。
机舱门打开,尼克斯一行人鱼贯而出。
走在最前头的陆远依旧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黑色的薄呢大衣裹着挺拔的身形,步履稳定地顺着廊桥前行。
身后是三两成群、神态轻松的队员们。
加内特戴着巨大的头戴式耳机,微微摆动身体,仿佛还在跟着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节拍;
纳什和韦德并肩走着,低声交谈着什么,偶尔露出会心的笑容;
科沃尔提着行李,安静地跟在后面,像个勤恳的大学生。
他们刚从一场近乎完美的客场屠杀中凯旋,带着两场胜利和净胜对手99分的恐怖战绩,像一群征服者般踏上了这片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也是如今对他们充满最复杂情绪的城市。
芝加哥的空气带着特有的湖区湿冷,三月底的风还带着未褪尽的寒意,卷过停机坪。
尼克斯的大巴早已等候在出口处。
记者们的长枪短炮早已架设完毕,闪光灯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疯狂闪烁,像是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鲨鱼。
问题像是连发的子弹般射向每一个队员:
“凯文!如何看待芝加哥球迷的反应?”
“陆教练!回到芝加哥带队痛击老东家是什么感受?”
“史蒂夫!下一场你们的目标是赢多少分?”
“德维恩!勒布朗说下一场他们会完全不同,你怎么看?”
大部分队员都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或干脆戴上耳机闭目养神,对敏感的提问选择性耳聋。
陆远脚步未停,只是在走到大巴门前时略微驻足,对着离得最近的一个镜头,用他一贯平淡无波的语调说:“每一场比赛都是新的挑战,我们的目标是赢得系列赛,仅此而已。”
说完,不再给任何记者追问的机会,径直跨上了车厢。
留下的,是一个干脆利落且没有任何情感外泄的侧面剪影。
大巴驶离机场,窗外的景象开始被熟悉的芝加哥天际线取代。
高楼大厦在黄昏的天幕下勾勒出坚硬的轮廓线,远处密歇根湖面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
车内气氛轻松,有的队员小声交谈,有的戴着耳机听歌,王治郅和斯潘诺里斯在后座低声交流着战术,戴尔·库里则和科尔讨论着老家伙们才懂的笑话。
但陆远的目光落在车窗外渐次掠过的街道上,那些广告牌,那些熟悉的建筑物角落...
思绪有一瞬间的飘忽。
就在两年多前,他还意气风发地乘坐着红色的公牛队大巴,穿梭在这同一片街道上,接受着英雄般的欢呼,高举着奥布莱恩杯。
那时的风光,那时的麦迪、希尔、阿泰斯特、小奥尼尔、大本钟...那群如狼似虎、让整个联盟闻风丧胆的名字组合,如今都已是故人飘散,仿佛只留在斑驳的记忆画框里。
那个他所建立的、被媒体称为“第三王朝”的辉煌时代,像一个短暂而耀眼的夏日花火,转瞬即逝,留下的只有冰冷的现实和身后这座对他饱含复杂意味的城市。
车驶近市中心的联合中心球馆区域时,气氛明显变了。
街道两旁开始稀稀拉拉出现一些穿着公牛队服或带着公牛标志的人影,他们没有往常迎接客队的热情呼喊,甚至连喧嚣都显得压抑而充满敌意。路灯下,一些人举着手工制作的简陋标语。
一块白底红字的硬纸板上,歪歪扭扭地写着:“忘恩负义者不受欢迎!”
另一块则画了了个简陋的恶魔头像,下面用中文写着:“陆恶魔”,字迹生硬却充满恨意。
更有甚者,把一件褪色但明显的公牛球衣——那是陆远执教时芝加哥最火热的标志性纪念品——绑在一根棍子上,蘸了不知什么燃料,正要点燃。
火苗腾起的一刹那,照亮了那男子脸上复杂的表情:怒意熊熊,却又隐约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痛苦,他甚至没有像电影里那样大声咒骂,只是在火光映照下,死死地盯着黑色大巴的车窗,仿佛要用目光穿透那深色的玻璃,射中里面的某个人。
当火苗在风中扭曲挣扎,将象征着过去的辉煌与忠诚的球衣边缘烧得焦黑卷皱时,周围几个同伴也只是沉默地看着,有人扭头走开,有人掏出手机试图拍摄,但更多是弥漫着一种沉重而令人窒息的静默。
最终,那男子的动作迟疑了,在火舌快要真正吞噬掉整件球衣前,他猛地将那棍子扔在地上,狠狠地踏了几脚,火星四溅中,那件残破的球衣飘落在地。
他没有去捡,只是用力地踹了旁边早已锈迹斑斑的垃圾桶一脚,“哐当”一声巨响在寂静的街道上传出老远。
他并没有真正烧掉它,那件球衣或许最终会被清洁工扫走,但它残留的灰烬气味和未遂的焚烧,已然成为一种充满矛盾与裂痕的象征。
车内的轻松气氛似乎也随着窗外这些景象而凝滞了少许。
史蒂夫-科尔和戴尔-库里这两位历经风雨的老将看着窗外那些复杂的面孔和举动,互相对视一眼,轻轻叹了口气。
加内特把耳机音量调大了一些。
史蒂芬-杰克逊则撇了撇嘴,眼神里透着一股不屑与挑衅的光芒。
陆远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的一切,从那个燃烧又熄灭的火堆上移开视线,脸上依旧毫无波澜。
仿佛那件可能被焚毁的球衣,那个男人的怒气和痛苦,只是路边一段短暂的、与他无关的风景线。
车子沉稳地驶入了联合中心后方专门为客队准备的通道入口,将那片复杂喧嚣的都市夜色隔绝在外。
同一时刻,联合中心的主队更衣室内。
空气沉重得能拧出水来。
两场惨败,整整99分的巨大伤口,并未随着回到主场而有丝毫愈合的迹象,反而在熟悉的四面墙壁包裹下,愈发显得血淋淋、触目惊心。
主场的味道本该带来力量,此刻却像在无声地提醒着那两场溃败的屈辱。
——
录像分析早已结束,电视屏幕已经黑掉。
拉里-布朗阴沉着脸站在中央,他已经没了第二场中场时那种喷薄欲出的怒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刻骨疲惫的平静,仿佛一个被彻底抽干了力气的斗士。
“话,说再多也没用了。”布朗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低头沉默的球员耳朵里,“外面的人怎么说?我们成了整个联盟的笑话!成了纽约那群人通往总冠军路上的一级破台阶!99分?嗯?多么光荣的数字!会被钉在耻辱柱上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他妈的一辈子?”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更衣室:“勒布朗,德怀特……你们被寄予厚望的名字,现在和‘软蛋’绑在了一起。”
“拉希德,道格,杰伦……你们的经验,成了老家伙们的无能证明。”
“回到这里?是给你们机会躺得舒服点等死吗?”他猛地抬高了一点点声调,那平静下压抑的岩浆似乎在翻涌,“不!这里是芝加哥!联合中心!这是唯一能给你们一个找回尊严的地方!不是为胜利——那可能遥不可及——是为你们自己!为你们后背上的名字!也为这球衣胸前这头该死的公牛!它不应该被踩踏一百次、一千次!它应该怒吼!哪怕最后是战死!”
布朗停了停,似乎在积蓄最后的力气:“下一场,我的要求只有一个:拿出牙齿!拿出爪子!让他们每一次踏入我们的油漆区都像踩进沼泽!每次传球都面临断掉的风险!每一次投篮,都要面对最肮脏的干扰、最凶狠的咆哮!我要你们像疯狗一样去撕咬!拿出被逼到墙角、准备咬断敌人喉咙的气势!输?我们可能还会输!大比分输?也他妈有可能!但我要看到血!看到他们的汗水混合着我们的汗水!看到他们脸上出现除了嘲笑、轻蔑之外的表情——哪怕只是厌恶、烦躁!看到他们因为我们在某个回合不知疲倦的缠绕而失误!明白吗?你们可以倒下,但姿势要给我像个战士!不是被人轻轻一推就散架的沙塔!”
这番话语没有了咆哮,却比咆哮更冷、更沉、更直接地刺入骨髓。
霍华德攥紧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詹姆斯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了迷茫和委屈,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点燃、近乎破罐破摔的凶悍寒芒。
拉希德-华莱士不再焦躁地抖腿,而是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某个点,嘴角微微抽搐着。
没人说话,但一种孤注一掷、背水一战的绝望悍勇气息,在这间压抑的更衣室里无声地弥漫开来。尊严,成了这支垂死队伍最后的、也是唯一剩下的遮羞布和必须守护的战旗。
场外的风暴并未停歇。
芝加哥著名的《论坛报》体育版头条是巨大的血红标题:“芝加哥在流泪!下一个是谁的血?”。
副标题则带着冷飕飕的讽刺:“陆远的‘爱’令人窒息:99分的‘重逢礼’”。
配图是勒布朗-詹姆斯在第二场比赛中被三人围堵、仰面倒下无力回天的瞬间。
新闻稿里毫不客气地形容公牛的表现“形同梦游”、“防守如纸糊”、“核心被冻结”,而尼克斯则被描绘成“一支冷酷无情、高效运转的装甲列车”,对陆远的指挥更是字字见血:“他曾是我们的人……现在,他把最痛苦的绞索套在了最爱他的城市脖子上。”
电视台的体育评论节目里,几位名宿表情严肃。
前公牛功勋球员皮蓬语气沉重:“我必须承认,看到联合中心变成可能的屠宰场,这心情……难以形容。拉里需要做些什么,什么都好,来唤醒这些孩子体内的兽性。”
另一位评论员则直接说:“这不仅仅是技术或战术的问题了,是精气神没了!公牛的灵魂丢在麦迪逊广场的花生壳堆里了!”
在联合中心周边大大小小的酒吧里,挤满了穿着公牛红球衣的球迷。
空气里弥漫着啤酒的麦芽酸味和浓重的不安、愤怒与自嘲交织的情绪。
“伙计,你能相信吗?99分!我们他妈的竟然让尼克斯两场干了快一百分!还是在季后赛!”
“我们这两年不算季后赛,八次对决输了三百多分,习惯就好了。”
“看着教练带着他的纽约打手们在咱们地盘上耀武扬威,我真想把面前的桌子掀了!他可是从这里走出去的啊!”
“嘘——小声点吧!看看咱们自己的球队,场上那几位…勒布朗?那小子现在在场上像丢了魂!”
“当年麦迪那飘逸的干拔,大本那石破天惊的火锅,希尔如手术刀般的切入…妈的,这才多久?怎么就…”
一个穿着旧1号训练服、年约四十的老球迷灌了一大口生啤,眼圈通红,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对往昔荣光的无限缅怀和对眼前惨淡现实的巨大落差带来的痛苦,“看他现在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简直就像从没认识过芝加哥!”
另一桌传来醉醺醺的吼叫声:“管他妈是谁带的队!下场比赛,老子还买票去!他们要是敢再像娘们一样软蛋,我就把我手里的爆米花桶扔进场!第一个就丢在拉里-布朗的光头上!”
“对!不能让他们这么舒服!”
“公牛!雄起!”
几声稀稀拉拉的、底气不足的呼喊在酒精的刺激下响起,更多的,是人们沉默地咀嚼着这份屈辱和对接下来可能更残酷场景的恐惧。
就在这一片压抑、焦灼、怀旧与愤恨交织成的独特氛围中,第三场比赛的脚步声,正伴随着芝加哥深夜的凉风,悄无声息而又无可阻挡地逼近联合中心。
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主场球员身上,也弥漫在所有关注这场比赛的芝加哥人心里。
那巨大的99分缺口,如同联合中心上方盘旋不散的乌云,等待着下一个倾盆暴雨的夜晚降临。
灯火迷离的城市霓虹之下,一场关乎尊严的背水之战,即将在风暴的中心上演。
第295章 决裂的公牛
联合中心那标志性的公牛铜像在球员通道入口处泛着冷光,巨大的红色“BULLS”字母在空旷的通道里显得格外刺眼。
距离东区半决赛第三场跳球开始还有不到十五分钟,场外球迷的喧嚣已经穿透厚重的隔音墙板,隐约可闻。
那声音不再是纯粹的、充满信心的主场助威,更像是一片低沉汹涌的、带着焦虑与审视的闷雷,随时可能劈出闪电——特别是当客队尼克斯在几分钟前踩着这片雷鸣、平静地从他们面前经过,走向客队更衣室时,那种巨大的无形压力变得更沉了。
公牛更衣室内部的光线惨白,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汗水和更衣室常有的皮革气味的混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