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员们已经换好了主场那身鲜艳的红色战袍，本该是蓄势待发的时刻，气氛却冰得快要结霜。
两场净输99分的沉重枷锁不仅没因为回到主场而卸下，反而在熟悉却又疏离的空间里酦酵，酿成了此刻几乎令人窒息的毒液。
拉里-布朗站在战术白板前，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线，脸颊像是蒙了一层铁青的金属壳。
他不是在讲解战术，那个步骤似乎已经被巨大的失败感彻底压垮了。
他只是站在那儿，眼神冰冷地扫视着沉默的队员，像是在检视一批不合格的产品。
空气里只剩下他沉闷却清晰的呼吸声，以及几个球员鞋底摩擦地板发出的、无意识的细小摩擦音。
每个人都能感觉到，那暴怒的顶点正在接近，如同被过分挤压的气球，一丝微小的火花就能引发彻底的爆炸。
这火花，很快便以一种布朗最不愿看到的方式点燃了。
德怀特-霍华德坐在更衣室角落的长椅上，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毛巾，指节因为用力过度而泛出青白，他微微垂着头，汗水濡湿的额发遮住了眼睛，肩膀却异常紧绷。
就在布朗的目光第三次几乎凝成冰棱、狠狠刮过他身上的时候，这个平日里总是带着阳光笑容、此刻被屈辱和迷茫压得喘不过气的年轻人，终于抬起了头。他没看布朗，声音带着一种压抑的、几乎嘶哑的颤抖，不大，却在死寂的更衣室里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教练…也许…我们能不能…稍微打一点我们的节奏？”霍华德咽了口唾沫，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我们…年轻，我们能跑。勒布朗，我，还有德隆蒂…我们可以打快一点，哪怕只是试一试？这样一直…一直‘磨’…我们只会被他们拖进水里淹死得更惨，就像在纽约那样。”
他没有说出的潜台词是：我们不想再输那么多了！输可以，但不要再死得这么憋屈，这么难看！
仿佛一颗无形的子弹击中靶心，更衣室里所有人都停止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动作，连呼吸都似乎停滞了一瞬。
拉里-布朗那张铁青的脸颊肌肉猛地抽搐了一下，冰冷的眼神瞬间点燃，燃烧起难以置信的暴怒火焰。
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刚要发出火山爆发般的咆哮。
另一个声音却提前一步响起，像一把更加锐利坚固的铁锤，砸破了这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勒布朗-詹姆斯站了起来。
他没有看霍华德，而是直接迎向了布朗即将喷涌而出的、如岩浆般的目光。
这个同样年轻的超级天才，脸上一丝表情也无，眼神深处却涌动着一片被巨大挫折反复碾压过后凝结的、冰冷坚硬的磐石。
他站在那里，带着一种与其年龄不相符的沉重决绝。
“是的，教练。”詹姆斯的声音比霍华德平静得多，也沉稳得可怕，字字清晰，“我们需要动起来。我们不是那些习惯慢下来的老家伙。他们的节奏我们跟不住，我们自己压下来打也没机会。再像前两场那样被他们牵着鼻子‘磨’，结局不会有任何不同。让我们跑吧，哪怕错，也让我们用自己的方式去错。那样…可能…输得能不那么离谱。我们，”他顿了顿，强调般地环视了更衣室里或惊愕或茫然的其他队友，包括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难看的拉希德-华莱士和老道的安东尼奥-戴维斯，“不想再被‘屠杀’71分了。一次也不想。”
最后这句话，像是冰冷的锤子，敲在所有人心上。
尊严，是他此刻唯一能抓住、也是唯一想捍卫的底线。
“轰！”拉里-布朗积蓄已久的怒火彻底炸开了。
他不再是那个用恶毒语言鞭挞球员的教鞭，而是被点燃的火药桶。
他猛地抄起放在战术台边缘的一叠厚厚的、打印详细的战术资料册，“哗啦——！”一声，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白色的纸张如同垂死的鸽子，瞬间漫天飞舞，散落一地。
“你们的节奏？！你们哪来的节奏？！”布朗的咆哮声几乎要震裂天花板吊灯，整个更衣室都在回荡他的怒吼，那张脸上的肌肉剧烈扭曲，脖子上的血管如怒蛇般暴突，“是纽约那帮人像打训练赛一样把你们遛狗一样溜得找不着北的节奏吗？！是让史蒂夫-纳什那个小个子把你（詹姆斯）过得像个木桩子的节奏吗？！是让加内特坐在你头上拉屎的那个节奏？！”
他猛地指向霍华德，每一句质问都像一把冰冷的剔骨刀。
“我执教这支球队！我决定怎么打！你们只需要给我执行！像上了发条的玩偶一样执行！”布朗的唾沫几乎喷到了离他最近的詹姆斯脸上，“现在倒好，连续被人扒光了裤子摁在地上摩擦了两年，脸丢完了，心气也磨没了！然后在这里跟我谈‘自己的节奏’？谈怎么输得体面一点？！FUCK体面！”
最后那四个字是真正破音的嘶吼。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睛血红地瞪着詹姆斯：“勒布朗！你是超级天才？你被捧成救世主？结果呢？两场比赛你打成了什么狗屎样？被那个叫李冉的小子防得晕头转向！你的节奏？就是冲进去被帽，或者传出去失误的节奏？！”
布朗又转向霍华德，声音更加尖利：“德怀特！你‘超人’？我他妈一点也看不到你超在哪了！篮板？被KG爆得体无完肤！要位？你那点假动作连裁判都骗不了！你还想打快？你觉得你能跑得过那群习惯了奔袭的尼克斯狼群？你想去送死？还是想再给大家表演一场追着屁股跑的气喘吁吁？嗯？”
他双手叉腰，胸膛剧烈起伏，像风箱般急促，目光如同淬毒的钉子，把在场每一张试图躲避的脸都刺穿了一遍：
“你们的篮球？你们的篮球就是狗屎！软得像娘们擦鼻涕的纸巾！想打？好！都他妈给我滚上去！你们想用屁股打球都随你们的便！反正你们已经这样打了48分钟了！”最后这句几乎是嘶喊出来的，带着浓烈的绝望和彻底的、赤裸裸的羞辱。
说完这句，布朗猛地一脚踹在了旁边无辜的战术椅上，金属与地面摩擦发出“嘎吱——咣当”的刺耳噪音。
那叠散落的战术纸，被他混乱的脚步踩得更加狼藉。
他不再看任何人，只是猛地转身背对着所有人，肩膀依旧因为盛怒而不住地颤抖。
那冰冷的背影，清晰地传递出一个讯号：决裂了。
他放弃了。
这支队伍的心气或者说与他最后的沟通桥梁，在这场失败的深渊前，随着年轻人那两句要求“自己篮球”的微弱呼声，彻底粉碎了，坠入了更深的黑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
勒布朗-詹姆斯的脸颊线条僵硬得像一块寒冰，嘴唇抿得没有一丝血色。
布朗那句“你们的篮球就是狗屎”和“用屁股打球”像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他的自尊心上。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再看那暴躁的背影一眼，只是慢慢转过身，沉默地从散乱的纸张边缘绕开，走到自己的更衣柜前。
他没说话，拿起挂在柜子里的红色主场地板袜，开始蹲下身，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穿戴自己的护肘。
那动作，仿佛不是在穿戴装备，更像是在给自己裹上绷带准备踏上最后的、明知必死却不得不去的战场。
他的眼神低垂，死寂一片，只有那过分用力的手指暴露了内心翻江倒海的屈辱和压抑到极致的愤怒。
霍华德的脸色更是惨白如纸，巨大的失落感和布朗无情的斥骂像重锤狠狠砸中他的头颅。
他像是灵魂被抽走了一部分，茫然地站在原地几秒，眼眶迅速泛红。
他猛地抬手狠狠抹了一把脸，抓起桌上的水瓶，仰头“咕咚咕咚”狂灌了几口，仿佛要用液体把涌上心头的脆弱感强压下去，水顺着嘴角流下，浸湿了胸前的球衣领口。
拉希德-华莱士坐在另一边，一直沉默地盯着那散落一地的战术纸，脸上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
他猛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椅子。
“操！”他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走到一个无人角落，抡起拳头，没有任何铺垫，狠狠地、沉闷地砸在了更衣柜的内壁上！
“轰！”的一声闷响在更衣室里回荡。
他不是为年轻人出头，纯粹是因为布朗那句连带着老将一起羞辱的“软得像娘们擦鼻涕的纸巾”，以及他自己内心深处同样被两场惨败折磨着的尊严被彻底践踏。
他打不了布朗，只能把怒气发泄在冰冷的金属柜体上。
道格-克里斯蒂和安东尼奥-戴维斯只是沉默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疲惫、无奈和一丝对未知后果的沉重忧虑。
他们知道，风暴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场内转移到了这更衣室最核心的地方。
这心散了，连教练和核心都直接撕破了脸，接下来的比赛，还拿什么去拼？
那所谓的“尊严之战”，从这一刻起，已经完全扭曲成一场无法收场的、向着更深黑暗加速滑落的坠落。
“滴——滴——”更衣室外墙上的蜂鸣器适时地、冰冷无情地响起。
那是提醒球员准备出场热身的声音。
在以往，这声音如同冲锋号角。
此刻，它更像是行刑前的预备哨音。
刺耳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更衣室里那份令人窒息的僵硬。
詹姆斯缠好了紧绷的脚踝护带，一言不发地站起身。
他没有招呼任何人，也没有看依旧背对着所有人的布朗一眼，如同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冰冷机器，率先迈开沉重的步伐，拉开了沉重的更衣室大门。门外的喧嚣声浪和海啸般的红潮人浪扑面而来。
霍华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愤怒和恐惧都压下去，也迈步跟上。他年轻的身躯绷得笔直，但眼神深处那种受伤小兽般的迷茫依旧如影随形。
拉希德-华莱士冷哼一声，不再看那破碎的内壁，抓起地上的装备包甩在肩上，阴沉着脸撞开门口站着发愣的罗斯，大步走了出去。
其他人，无论是老将还是替补，都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表情，沉默地跟在后面，机械地融入门外那片象征着主场的红色洪流。
他们的步履沉重，背影充满了即将奔赴已知惨剧的悲壮与萧条。
更衣室骤然空了下来。
只剩下满地的狼藉——散落踩过的纸张、侧翻的战术椅、墙柜上被拉希德打得凹陷的痕迹、霍华德掉落在地上的空水瓶、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汗味、消毒水味和那浓得化不开的失败与耻辱的气息。
巨大的联合中心穹顶下，猩红色的海洋在沸腾翻滚，球迷们发出震耳欲聋的、几乎要将屋顶掀翻的呐喊。
现场DJ用尽力气调动气氛，高音喇叭播放着熟悉的入场战歌《Sirius》，试图点燃这座篮球圣地的信仰之火，驱散前两场大败带来的厚重阴霾。
灯光聚焦在球员通道出口，当客队尼克斯平静有序地从通道中鱼贯而出时，那片喧嚣中立刻爆发出刺耳的、充满敌意的嘘声，尤其是陆远那依旧挺拔而淡漠的身影出现时，更是将这种情绪推向了一个小高潮——那是掺杂着怨恨、怀念与无能为力的愤怒的复杂混合体。
然而，这嘘声更像是一种应激反应，失去了前两场那种纯粹的、试图凝聚力量阻击强敌的气势。
轮到主场公牛队压轴出场了。
通道上方的红光亮得刺目，干冰制造的烟雾升腾而起。
第一个走出来的，是脸色阴沉得如同暴雨将至的拉希德-华莱士，他草草抬了抬手，敷衍地回应了一下欢呼。接着是同样面无表情的科克-辛里奇和道格-克里斯蒂，两人甚至都没怎么抬头看看疯狂的观众席。
勒布朗-詹姆斯出现了，他低着头，用那标志性的抛镁粉动作似乎都带着一丝迟缓的沉重，镁粉在他头上形成一小片白雾，他却没像往常那样环顾四周享受欢呼，而是直接小跑着步入了球场。
德怀特-霍华德则更像是一个心神恍惚的闯进者，眼神飘忽，步伐沉重。
替补席的马库斯-坎比、安东尼奥-戴维斯等人也都显得异常沉默，脸上没有回到主场应有的兴奋，只有凝重与压抑。
就在所有人都期待着，作为压轴人物的球队灵魂——主教练拉里-布朗应该出现在队伍末端，接受那最猛烈的掌声并挥舞手臂试图点燃球队的那一刻……
烟雾散去，红光依旧。球员通道的入口空空荡荡。
没有那个熟悉的面孔出现。
芝加哥球迷最熟悉的、那个永远一丝不苟打着领带、会在关键时刻怒目咆哮的身影，没有如期而至。
没有，就是没有。
位置空悬。
整个联合中心的喧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突然扼住了喉咙，出现了一个短暂的、令人无比心绪不宁的“真空”时段。
数万个喉咙里的呐喊卡住了，那震天的声浪似乎出现了一个明显的、不合时宜的断层。无数道目光带着惊愕和茫然扫向公牛队的替补席。
在那里，公牛队的板凳席前排只有几个穿着训练服的助理教练，其中一位临时担任“代理主教练”的家伙显得有些紧张和无所适从，正在焦急地翻着手中的战术板，眼神不停地瞥向球员通道，显然他自己也对这个情况措手不及。
本该属于主教练拉里-布朗的那个显赫的、被镜头追逐的位置，空空如也。
只有一杯被随手放在那里、还没喝过的矿泉水，在明亮的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喂，伙计？教练呢？”
“拉里（布朗）去哪了？”
“搞什么鬼？！”
看台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和压低声音的议论。
那短暂凝滞的真空瞬间被更加喧嚣、混乱和充满猜测的声浪取代。
无数双眼睛开始在球场各处搜寻，议论声像水波一样在人群中迅速扩散开来。
解说席上，经验丰富的ESPN王牌解说员麦克-布林也及时捕捉到了这个巨大的、不同寻常的变故。
他将嘴从麦克风前移开，用极度惊讶的语气对旁边的评论搭档马克-杰克逊说：“马克！你看到了吗？拉里-布朗教练没有出现在公牛队的板凳席上！这是重大情况！目前没有任何官方解释！这完全不在预料之内！”
他那标志性充满激情的嗓音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职业性的敏锐嗅觉。
镜头适时地切向了场边几位公牛制服组成员慌乱交头接耳的画面。
而这个意外的大幕拉开的瞬间，球场上的战斗已经不受控制地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尼克斯依旧是那架精密的机器。
开场跳球由加内特轻松拨给了纳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