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后,黎明时分。
一支由锦衣卫精锐组成的突击队,如同鬼魅般登上了宋应星所在的官船。
船上一片死寂。
甲板上空无一人,船舱里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一切都整齐得可怕。
当为首的锦衣卫百户推开主舱的大门时,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主舱内,宋应星和他带领的所有格物院学子、船员,一共三十七人,全都静静的站在那里。
他们没有死,甚至没有受伤。
只是他们的身体已经完全变成了黄金的颜色。
他们仿佛是一群技艺最高超的工匠,用纯金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每个人都保持着生前的姿态。
宋应星保持着一手拿着炭笔、一手扶着图纸的姿势,脸上带着一丝思索的宁静。
一名学子正对着一个铜盘调试,神情专注。
舵手则稳稳的握着船舵,目视前方。
他们共同构成了一幅栩栩如生的金色浮雕。
而在这幅浮雕的正中央,那个黑色的荆棘箱子盖子已经打开,里面空空如也。
最诡异的是,所有金像的眼睛都并非看向箱子,而是不约而同的望向了舱顶。
锦衣卫百户顺着他们的目光向上看去,却什么也没发现,只有一盏普普通通的油灯在微微摇晃。
“这是怎么回事?”一名年轻的锦衣卫忍不住低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就在这时,那名经验丰富的百户瞳孔猛地一缩。
他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在宋应星那尊金像旁边的桌子上,有一张被压在铜盘下的纸。
纸上用已经干涸的血迹,写着几个潦草却触目惊心的字。
“别看光。”
“它在光里。”
这两个词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百户脑中的迷雾!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发出一声惊恐的大吼。
“快!别看那盏灯!闭眼!!”
然而他的警告已经晚了。
那个最先开口说话的年轻锦衣卫,正好奇的盯着那盏油灯。
他看着那跳动的、温暖的黄色火光,眼神逐渐变得迷离。
在他的瞳孔中,那朵小小的火焰似乎倒映出了一片无垠的、由黄金构成的璀璨星海。
“好……好美啊……”他喃喃自语。
百户眼睁睁的看着,一缕淡淡的金色如同晨曦的第一缕光,从那名年轻锦衣卫的眼角开始蔓延。
那金色迅速的流淌过他的脸颊、脖颈、胸膛……
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他面前,带着一脸痴迷的微笑,变成了一尊全新的、闪闪发光的黄金雕像。
瘟疫,在光中起舞。
第238章 光之隔离
“所有人!立刻封闭指挥室!拉下所有遮光帘!熄灭所有非必要光源!”
陈玄的咆哮声在整个地下指挥室中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几乎在他下令的瞬间,朱元璋也反应了过来,对着身边的禁军统领吼道:“照大哥说的办!快!谁敢慢一步,杀无赦!”
瞬间,整个指挥室陷入了一片黑暗与混乱。
厚重的精钢遮光板轰然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天光。
墙壁上那些用于监控和显示数据的水晶光幕,也全都在第一时间被切断了能源。
只有几盏用于紧急照明、功率极低的红灯亮着,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
“总督……出……出事了!”
一名负责监控的格物院学子指着一面刚刚熄灭的光幕,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就在刚才……光信号切断的前一秒,我们……我们看到,那艘船上的所有金像全都……动了!”
“它们……它们像是在……崇拜!它们全都对着那盏油灯跪了下去!”
这个消息让刚刚平复下来的恐慌再次爆发。
“报!陛下!宫里传来消息,坤宁宫、文华殿、还有……还有奉天殿里的所有铜镜、琉璃瓦、金银器皿……全都在自己发光!”一名禁军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带来了更可怕的消息。
“光芒很微弱,但是……但是所有看到那光芒的太监和宫女都已经……呆住了!”
“瘟疫已经进城了!”
一连串的噩耗如同重锤般一下下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黄金瘟疫的传播速度和诡异方式,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它不通过空气,不通过接触,它以光为载体。
在这座金碧辉煌的皇城里,几乎处处都是反光物。
这意味着整个皇宫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而致命的感染源!
“标儿!”朱元璋猛的转身,死死抓住太子的肩膀,眼中是前所未有的惊恐,“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父皇,我没事。”朱标的脸色虽然苍白,但眼神却依旧清明。
他的“仁”之意境似乎形成了一道无形的屏障,保护着他的心智没有被那诡异的光污染。
看着眼前这几乎失控的局面,看着父皇那乱了方寸的模样,朱标心中的愧疚和痛苦达到了顶点。
“大哥,是我……是我错了。”他看向陈玄,声音沙哑,“我的‘仁’非但没能救人,反而……反而喂出了一个更可怕的怪物!”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已经濒临崩溃。
“蠢话!”陈玄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迫使他与自己对视,猩红的灯光下,陈玄的眼神如同燃烧的炭火。
“你的‘道’没有错!它是我们惟一的钥匙!”
“错的是我们!我们想用这把钥匙去打开一扇我们完全未知的门!现在门后的东西冲出来了,你就想把钥匙扔了?”
“收起你那套自怨自艾的把戏,朱标!”陈玄几乎是在对他咆哮,“现在不是你当好人的时候!你是太子!是这个帝国未来的君王!”
“你的任务不是去治愈那些已经被感染的东西!而是要用你的‘道’,为所有还没被感染的人建起一道防火墙!”
“建起一道……能够抵御光、抵御信息、抵御一切污染的思想防火墙!”
陈玄的话如同当头棒喝,狠狠敲在朱标的心上。
他看着陈玄眼中那不容置疑的信任,混乱的心神奇迹般的安定了下来。
“防火墙……”他喃喃自语。
“对!”陈玄松开他的衣领,转身指向了隔离室的方向,“我们要继续实验!但这一次不是为了治愈,是为了‘测试’!”
“我们要搞清楚,你的‘道’要以什么样的形态,才能精准的对冲掉这种黄金污染!”
“它用‘完美’和‘永恒’来诱惑人,那我们就用‘残缺’和‘遗憾’去对抗它!”
“它讲‘大同’,我们就讲‘自我’!”
陈玄的语速极快,一个疯狂而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飞速成型。
他转身面对已经稍稍冷静下来的朱元璋。
“重八,我需要第二名志愿者。”
“这一次,朱标不会再对他释放那种博爱万物的‘仁’。”
“他将对他释放一种最自私、最痛苦、也最真实的情感。”
朱元璋盯着陈玄,缓缓问道:“是什么?”
陈玄的目光穿透黑暗,落在了太子朱标的身上。
“是您和他之间那种独一无二的,混杂着敬畏、恐惧、孺慕、疏离,既想靠近又想逃离的……父子之情。”
这个计划让朱标和朱元璋同时愣住了。
用他们之间那复杂到难以言说的感情去做武器?
深夜,第二名死囚被送进了隔离室。
这一次所有的光源都被撤掉了。
隔离室里一片漆黑,只有那个黑色的荆棘箱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微不可察的、如同呼吸般的金色光晕。
囚犯的身体开始颤抖,皮肤上开始浮现出金色的纹路。
琉璃墙外,朱标闭上了眼睛。
他没有再去观想什么“万物一体”。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幅幅画面。
是儿时他背不出书,被父皇罚跪在雪地里,冻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哭出声的恐惧。
是少年时他第一次处理政务,因为心软而犯错,被父皇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骂得体无完肤的羞辱。
是青年时他看着父皇为了巩固皇权,将屠刀挥向那些曾经的开国功臣时内心的不忍与挣扎。
这些情感痛苦、复杂,一点也不“完美”。
但这就是他作为儿子最真实的感受。
他将这份复杂到极致的“情感样本”全部凝聚起来,隔着琉璃墙投向了那个正在被“同化”的死囚。
隔离室内,异变突生!
那个死囚身上蔓延的金色纹路猛然停滞了!
那些金光仿佛遇到了某种无法兼容的程序,开始剧烈的闪烁、紊乱。
死囚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抱着脑袋在地上疯狂的翻滚。
他没有被治愈,他正在被两种截然不同的信息流从精神到肉体彻底撕裂!
片刻之后,他不动了。
他缓缓的抬起头看向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