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下意识的握紧了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他宁愿看到这囚犯发疯、自残、变成一头只知杀戮的怪物,也无法接受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这比纯粹的疯狂更加令人毛骨竦然。
朱标更是如遭雷击,他感觉到自己释放出去的“仁”意,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非但没有击溃对方,反而被对方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吸收、扭曲、再反馈回来。
“他……他好像认得我?”朱标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和不确定。
“不,他不是认得你。”
陈玄的声音冰冷得像一块铁,瞬间打断了朱标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的目光死死盯着琉璃墙内那个面带微笑的“金人”,一字一顿的说道。
“他是在……‘迎接’你。”
陈玄猛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们都以为朱标的“仁”是虚空的解药,却没想过,病毒也会进化。
当一种病毒无法杀死宿主时,它会选择与宿主共存,甚至利用宿主的力量来改造自己。
朱标的“爱”没有消灭黄金瘟疫,而是被它……吸收了!
琉璃室内,那个曾经的江洋大盗,现在的“金人”,缓缓站直了身体。
他那双纯金的眼眸里,没有了丝毫的暴戾与贪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平静,一种超脱了凡俗情感的“慈悲”。
“兄长。”他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无数人重叠在一起的空灵腔调,“您为何要站在墙外?”
“这里没有痛苦,没有猜忌,没有生离死别,没有求而不得。”
“我们生来一体,我们本该同胞。”
“看看您的身后。”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朱元璋和陈玄,落在了朱标的身上,“看看那些被欲望、恐惧和愤怒所奴役的灵魂。”
“他们活在苦海里,挣扎,沉沦。”
“您不正是为此而感到悲伤吗?”
“加入我们,成为我们的‘第一兄长’。”
“您将以您的‘仁’,化作熔炉,将这世间一切的污秽与苦难,都锻造成永恒的、完美的黄金之国。”
“届时,再无纷争,再无……不公。”
这番话语,如同最狡猾的魔鬼在耳边低语。
它没有否定朱标的“道”,反而将其奉为圭臬,将其扭曲成自身理论的核心。
这比任何刀剑都更加伤人,因为它在从根本上动摇朱标的信念。
“胡说八道!”朱标脸色煞白,厉声喝道,“抽离了七情六欲,那还是人吗?那不过是一尊尊没有灵魂的泥塑!”
“灵魂?”金人闻言,嘴角那温和的笑容更甚了。
“灵魂,正是痛苦的根源。兄长,您太执着于‘过程’的无序,却忽视了‘结果’的完美。”
“您看……”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那只手已经完全变成了黄金的颜色。
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在手背上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却没有一丝血液流出。
“没有痛觉,不会受伤。”
他又看向墙角的那个黑色荆棘箱。
“无需进食,不会饥饿。”
他最后将目光重新投向朱标。
“心中再无波澜,不会悲伤。”
“兄长,这难道不是您一直以来,想要为天下苍生实现的终极福祉吗?”
“我……”朱标被这番歪理邪说冲击得心神剧震,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他的“仁”,是希望百姓能从痛苦中解脱,过上好日子。
可对方却将“解脱”的定义偷换成了“根除”。
就像为了不让一个人头痛,就干脆砍掉他的脑袋。
逻辑看似无懈可击,却荒谬到了极点!
“够了。”
陈玄冰冷的声音打断了两人的对峙。
他走到朱标身边,拍了拍他冰凉的手。
“别跟它辩经,朱标。它的逻辑是自洽的,你用你的道理说不服一个疯子。”
说完,他转身对身后的锦衣卫下令。
“启动第二套方案。”
“是!”
一名锦衣卫领命,迅速在一个操作台上按下了一个按钮。
下一刻,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在整个实验室里响彻。
那是从应天府大牢里提审出的,被这名江洋大盗灭门的唯一幸存者——一个七岁女孩的哭诉录音。
凄厉的童音反复哭喊着“还我爹娘”,充满了最原始的痛苦与仇恨。
这是陈玄准备的后手。
他要用最极致的负面情绪,去冲击这个号称“心中再无波澜”的怪物。
然而,琉璃室内的金人在听到这哭声后,脸上那温和的笑容没有丝毫改变。
他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了一丝……怜悯。
那种神明俯视蝼蚁般的怜悯。
“可怜的孩子。”他轻声叹息。
“您看,兄长,这就是旧世界的悲剧。”
“别怕。”他对着录音传来的方向伸出手,仿佛在隔空抚慰那个女孩的灵魂,“很快,你也可以加入我们。”
“在黄金之国里,再也没有眼泪,再也没有……失去。”
看到这一幕,朱元璋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
而陈玄的瞳孔,则骤然收缩到了极点。
他明白了。
这种瘟疫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同化,不是改造。
而是它在构建一种全新的、足以自洽的“文明”!
它不是病毒。
它是一种……信仰!是一种正在急速传播的黄金福音!
“终止实验!”陈玄当机立断,发出一声怒吼,“立刻启动焚烧协议!最高等级!净化整个隔离室!”
他意识到,绝不能再让这个东西多说一句话,多存在一秒钟!
它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向外传播足以颠覆人性的“思想钢印”!
“嗡——”
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琉璃室的四壁和天花板上,伸出了数十个闪着红光的喷口。
“兄长……您还是不理解……”
金人看着周围即将喷射烈焰的喷口,脸上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带着一丝遗憾。
“没有关系。”
“种子……已经种下了。”
他温和的笑着,张开了双臂,仿佛在拥抱即将到来的净化之火。
下一秒,白色的烈焰如同愤怒的龙息,从四面八方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但在那熊熊烈焰之中,他那双纯金的眼眸依旧注视着朱标,最后的口型无声的说出了两个字。
“再会。”
第237章 无形之孢
烈焰足足燃烧了一刻钟。
特制的猛火油混合着最新的助燃剂,足以将精钢都烧成铁水。
当火焰缓缓熄灭,琉璃隔离室内已是一片焦黑。
墙壁被烧得琉璃化,地面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灰烬。
但诡异的是,灰烬之中空无一物。
那个金人连同他被转化的黄金身躯,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残骸。
“人呢?”朱元璋死死盯着空空如也的隔离室,声音干涩。
一名格物院的学子战战兢兢的上前,检查了一下仪器上的数据,然后脸色煞白的汇报导:“陛下……总督……他……他不是被烧成灰了。”
“他是……熔化了!”
“在超高温下,他的黄金之躯化作了液态,顺着地面预留的排污管道……流……流进了皇城之下的暗河里!”
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非但没有消灭这个感染源,反而亲手将它送进了应天府最庞杂、最难以触及的地下水脉!
“废物!”朱元璋勃然大怒,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香炉,指着那学子吼道,“你们造的这鬼地方,是用来关妖魔的,还是给它修了条龙归大海的密道!”
陈玄没有理会暴怒的朱元璋,他快步走到另一块巨大的光幕前。
光幕上正通过加密渠道,实时转播着另一处的情景——大运河上,那艘载着宋应星和黑色荆棘箱的船。
“立刻联系宋应星!”陈玄对通讯官命令道,“让他马上停船!原地待命!不惜一切代价,封存那个箱子!”
然而通讯官尝试了数次,回应他的都只有一片死寂的忙音。
“总督……联系不上!船上的电报没有任何回应!”
陈玄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乌云般,头。
他盯着光幕上那艘在夜色中静静漂浮的官船,它像一口巨大的棺材,漂浮在漆黑的河面上,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死气。
“派人去。”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冷酷,“派一队最好的死士,给咱摸上去看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