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杀机已经说明了一切。
与此同时，东海之上。
庞大的靖海舰队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钢铁岛屿，正破开万顷波涛，直指南京。
旗舰“探索号”的甲板上，身着玄色王袍的朱棣正迎风而立。
一名锦衣卫千户飞奔而来，单膝跪地，高举着一个明黄色的卷轴。
“王爷，陛下圣旨到！”
朱棣缓缓转身，接过圣旨，展开。
他看着圣旨上的内容，那张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既没有接到重任的欣喜，也没有被斥责的愤怒。
良久，他将圣旨合上，递还给锦衣卫。
“传令。”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平静如水。
“舰队转向，于天津港靠岸。”
“本王要去北平，见见我的‘好兄弟’了。”
第226章 魔鬼的棋局
从天津卫到北平府的官道上，一支百余人的骑队正卷起漫天烟尘，疾驰而行。
为首一人，正是靖海王朱棣。
他没有率领大军，只带了百名最精锐的“公主卫队”出身的扈从。
这些人曾在遥远的泰西大陆随徐仪华征战，每一个都身经百战，心如铁石，只听从朱棣一人的号令。
一路行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紧张气氛。
官道两旁的驿站、村镇，百姓们都面带惶恐，对这支散发着铁血气息的队伍避之不及。
关于北平的流言，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有人说，凉国公蓝玉已经被张玉秘密处死，北平大营已经挂起了“清君侧”的反旗。
也有人说，张玉妖法附体，整个北平大营的数万将士都变成了不人不鬼的活尸。
听着亲兵的回报，朱棣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愈发深邃。
他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粘稠的力量，正笼罩着前方的巨城。
那不是人类战争的杀伐之气，而是一种更深沉，更扭曲的东西。
是陈玄大哥口中，那名为“虚空”的瘟疫。
终于，北平城高大的轮廓出现在了地平线上。
朱棣勒住战马，身后的百名骑士齐刷刷的停下，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一丝杂音。
城门大开，一队将士列队而出。
为首的，正是北平都指挥使张玉。
看到张玉的瞬间，即便是朱棣，瞳孔也不由得微微一缩。
眼前的张玉，与他记忆中那个豪迈粗犷，满身悍匪气息的猛将判若两人。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儒将袍，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圣洁的、安详的微笑，眼神清彻而狂热。
“四爷，您来了。”
张玉的声音温和而亲切，仿佛在迎接一位久别的家人。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理解我的。”
他走上前，无比自然的想要去拉朱棣的马缰。
“我这是在保护蓝玉大哥啊。”
“外面的世界太险恶，小人太多，只有在这里，他才是最安全的。”
张玉的话，印证了陈玄最坏的猜想。
共享的梦境，封闭的牢笼。
朱棣翻身下马，没有理会张玉伸出的手，径直向城内走去。
“带我去见他。”
“当然。”
张玉微笑着，侧身让开道路，仿佛一位热情的东道主。
朱棣走进北平大营。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中一沉。
整个大营井然有序，巡逻的士兵，操练的士卒，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但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和张玉如出一辙的安详微笑，眼中闪烁着狂热的、绝对的信任。
他们看着张玉的眼神，不是看一位将军，而是在看一位先知，一位神祇。
这里不是军营。
这里是一座巨大的，运转精密的疯人院。
张玉将朱棣带到帅帐前，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一处守卫森严的居所。
“蓝玉大哥就在里面，他一切都好。”
张玉微笑着说。
朱棣推开帐门。
帐内，暖炉烧得正旺，桌上摆着精致的酒菜。
凉国公蓝玉，这位大明军中功勋最盛，也最是骄横的将领，正半躺在铺着虎皮的软塌上，悠然自得的喝着酒。
看到朱棣进来，他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放声大笑。
“老四!你可算来了!”
“快来快来，陪哥哥喝一杯!”
蓝玉拍了拍身边的座位，满脸红光，显得极为快活。
“还是玉哥想的周到啊。”
“外面那些个酸儒言官，天天盯着老子，烦都烦死了。”
“还是待在这里清净，安全!”
蓝玉……也被感染了。
而且看他的样子，陷得比张玉还深。
他真心实意的认为，自己是被保护的，并且享受着这种“保护”。
朱棣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终于明白，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怎样的怪物。
它不杀人，不放火，它只是用最温柔的方式，将你最信任的人变成你监狱的看守。
而你还心甘情愿的待在里面。
这一刻，朱棣想起了在他出发前，陈玄通过加密电报发给他的最后一道指令。
“对付疯子，讲道理是没用的。”
“你必须比他更疯。”
朱棣的脸上，突然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大步走过去，一屁股坐在蓝玉身边，拿起酒壶就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哈哈哈!蓝玉大哥说的是!”
“我这一路从海上赶回来，也是觉得这世道越来越乱，人心越来越脏!”
他一把搂住蓝玉的肩膀，又看向门口微笑的张玉。
“还是咱们兄弟待在一起，最舒坦，最安全!”
他的话，让张玉和蓝玉脸上的笑容更加真诚。
“我就知道，四爷是懂我们的。”
张玉欣慰的说道。
“那是自然!”
朱棣将酒壶重重顿在桌上，眼中闪烁着比他们更加狂热的光芒。
“不过。”
他话锋一转。
“光我们三个兄弟安全了，还不够!”
“我父皇!咱们的陛下!”
“他还在应天府那个龙潭虎穴里，被一群像陈玄那样的奸臣包围着!”
“他才是最危险的!”
朱棣站起身，张开双臂，用一种充满煽动性的语气高喊道:
“咱们不能只顾着自己享清福!”
“咱们应该即刻尽起北平大营的精锐，挥师南下!”
“去应天!”
“把父皇也‘请’到咱们这个最安全的地方来!”
“我们兄弟三人，连同父皇，一起在这里，建立一个真正干净、真正安全的国度!”
朱棣的这番话，如同平地起惊雷，瞬间打破了帐篷内那和谐而诡异的气氛。
他把张玉和蓝玉的疯话，以一种更加极端，更加疯狂的方式，又推了回去。
张玉和蓝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那清澈而狂热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一丝茫然和困惑。
他们的梦境，是围绕着他们两个人构建的。
朱棣的提议，却要将这个世界上至高无上的皇权，也拉进这个梦里。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那被扭曲的逻辑所能理解的范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