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意味着,我们要征召至少三百万的青壮,不是去当兵,而是进入矿山,进入工厂,成为这个庞大机器的螺丝钉。”朱标的脸色也变了,三百万青壮脱产,对一个农业帝国来说,这简直是自掘坟墓。
陈玄的声音愈发平静,也愈发冷酷。
“但这些,都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说出了那个真正的,足以颠覆整个帝国的价码。
“最重要的是,我们要改变这个国家的规矩。从今天起,在大明,能设计出更高效齿轮的工匠,要比吟诗作对的状元,更尊贵。能计算出高炉最佳配比的算学家,要比熟读经义的大儒,更有用。”
“朕,要你下一道圣旨。”陈玄直视着朱元璋的眼睛,“一道告诉全天下人的圣旨。”
“万般皆下品,唯有格物高!”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真正的惊雷,在朱元璋和朱标的脑海中炸响。
这已经不是改革了。
这是在掘大明朝,乃至历朝历代,以儒家思想立国的根!
“大伯,不可!”朱标终于忍不住,失声喊道,“如此一来,天下必然大乱!那些读书人,那些士绅官僚,他们会疯的!这……这是在动摇国本啊!”
朱元璋没有说话,但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道圣旨一旦颁布,将会在朝堂之上掀起何等恐怖的风暴。那些平日里温文尔雅的御史言官,会像疯狗一样扑上来,用口水和生命来捍卫他们赖以生存的秩序。
“国本?”陈玄冷笑一声,他转身面对朱标,眼神锐利如刀,“标儿,我问你,什么是国本?”
“是那帮士大夫的清谈,还是让百姓吃饱饭的粮食?”
“是写在书本里的道德文章,还是能抵御外敌的钢铁炮船?”
他伸手,将沙盘上的一艘微缩“定远舰”模型拿在手中,又拿起另一艘从斥候电报中复原的,挂着十字旗的西方战舰模型。
“砰”的一声,他将两个模型重重地撞在一起。
“定远舰”模型纹丝不动,而那个十字旗战舰模型,则被撞得四分五裂。
“当敌人的舰队出现在长江口,兵临应天城下的时候,你能指望谁?是那些高喊‘祖宗之法不可变’的老臣,还是能造出更强战舰的工匠?”
“我们现在,就在一艘正在沉没的大船上!”陈玄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船上的人,有的在争论家具该如何摆放,有的在指责凿船引水的人破坏了规矩!而我,是在告诉你们,我们必须立刻,就在这艘破船的甲板上,用它的一切,来造一艘能驶向未来的新船!”
“这个过程,会很吵,会砸烂很多东西,会牺牲很多旧的利益!”
“但总好过,我们所有人,抱着那些所谓的‘国本’,一起沉进冰冷的海底!”
陈玄的话,像一记记重拳,打在朱标的心口。他描绘的那幅亡国灭种的惨烈景象,让他遍体生寒,再也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
朱元璋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
他的一生,都在战斗。与贫穷斗,与元廷斗,与陈友谅、张士诚斗。他以为自己当了皇帝,就可以安稳的将这个江山传下去。
可现在,他才发现,真正的敌人,一个他甚至无法理解的敌人,已经站在了门外。
稳定?
规矩?
在一个要将你彻底抹除的敌人面前,这些东西,一文不值。
生存,才是唯一的道理!
他猛地站起身,那股从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属于开国帝王的滔天霸气,再次充斥了整个大殿!
“乱,就乱!”
他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猛虎。
“朕的江山,朕自己来扶!”
“朕就怕,到时候连个能扶的江山,都没了!”
他一步步走到陈玄面前,双眼中的血丝,与当年在濠州城下,决定拼死一搏时,一模一样。
“大哥,你来拟旨!”
“朕,要亲自在奉天殿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把这道旨意念出来!”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森白的牙齿,笑容狰狞而决绝。
“朕倒要看看,是他们的脑袋硬,还是朕的刀快!”
第174章 奉天殿的惊雷,新时代的序章
三日后,奉天殿。
压抑。
极致的压抑。
文武百官列队整齐,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敏锐地感觉到,今日的朝会,与往日不同。
龙椅上的皇帝陛下,从上朝开始便一言不发,只是用那双深邃而冰冷的眸子,缓缓扫过殿中的每一个人。那目光所及之处,官员们无不低下头颅,心惊胆战。
太子朱标侍立一旁,面色沉凝。
而最让人不安的,是护国皇商陈玄。他今日并未站在武将之首,而是破天荒的,站在了距离龙椅最近的地方,与太子并肩而立,仿佛他才是这个帝国另一个无冕的君王。
“有事早奏,无事退朝”的惯例,今天没有出现。
朱元璋只是摆了摆手。
侍立在侧的大太监立刻会意,展开一卷黄色的圣旨,用一种尖利到足以刺破耳膜的声音,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今,有泰西诸国,结盟联合,欲犯我海疆,行‘圣战’之名,图谋我中华。此乃国朝建立以来,未有之大变局,存亡之危也!”
圣旨的开篇,就在朝堂上引发了一阵压抑的骚动。绝大多数官员,对这个消息闻所未闻。
太监的声音没有停顿,反而愈发高亢。
“为御外辱,保我江山万代,朕决心,举全国之力,行一非常之举,立一非常之功!”
“朕敕令,成立‘星辰熔炉总署’,总理帝国一切工业、格物之事。其权,在六部之上!其令,如朕亲临!”
“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一个凌驾于六部之上的新衙门?这是要颠覆祖制啊!
然而,真正的惊雷,还在后面。
“朕敕令,自即日起,天下能工巧匠,格物学子,皆享优待。有大才者,可破格入仕,官爵等同军功!”
“朕敕令,凡帝国子民,无论出身,皆可报考皇家格物院。其考核,以算学、物理、化学为重!”
“朕敕令,未来科举,加试‘格物’一科。其分,重于经义!”
当最后一句“重于经义”从太监口中念出时,整个奉天殿仿佛被抽干了空气。
所有的文官,无论派系,无论品级,都在这一刻,脸色煞白,如遭雷击。
这是在挖他们的根!这是在刨他们的祖坟!
“陛下,万万不可啊!!”
礼部尚书,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臣,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重工轻儒,废经弃典,此乃动摇国本之举啊!祖宗之法,圣贤之道,岂能因番夷之扰而轻废?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瞬间,超过七成的文官,乌泱泱的跪了一地,哭声、谏言声响彻大殿,仿佛要将奉天殿的屋顶掀翻。他们用最传统,也是最强大的武器——集体死谏,来对抗皇权。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玄,向前走了一步。
他没有看那些跪地的官员,而是看向了武将队列中,同样面带困惑的凉国公蓝玉。
“凉国公,我问你,若给你一万手持大刀长矛的精锐,你能否战胜三千手持火枪的步卒?”
蓝玉一愣,想起了校场上那场让他颜面尽失的屠杀,脸色一白,艰难的摇了摇头。
陈玄又转向跪在最前面的礼部尚书。
“老尚书,我再问你。若有一日,泰西舰队兵临城下,炮弹如雨点般落在你的府邸。你是打算冲出去,对他们高声朗诵《春秋》,还是用《论语》去堵你家墙上的窟窿?”
老尚书被问得一窒,满脸涨红,吼道:“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我等所言乃治国安邦之大道,岂是……”
“大道?”陈玄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陡然提高,如同冰冷的钢铁撞击,“能让百姓吃饱穿暖,是不是大道?能让国家富足强盛,是不是大道?能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不被外族奴役,昂首挺胸活下去,这是不是最大的大道!”
“一群连铁怎么炼成钢都不知道的人,也配跟我谈大道?”
他转过身,对着龙椅上的朱元璋,深深一揖。
“陛下,时代变了。”
“道理,也该变了。”
朱元璋缓缓站起身,他没有理会跪了一地的臣子,那双鹰隼般的眸子,扫过全场。
殿内的哭喊声,渐渐小了下去。
“咱的江山,是靠刀和枪,一刀一枪打下来的。不是靠你们的嘴皮子,念出来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
“以前,咱信你们,让你们读书,让你们治理天下。因为那时候,咱的敌人,也在读圣贤书。”
“可现在,咱的敌人,不读了!”
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他们在大炼钢铁,在造炮船!他们要来抢咱的江山,杀咱的子民,你们却还在这里跟咱哭嚎祖宗的规矩?”
“告诉你们!从今天起,咱大明,就只有一条规矩!”
他指向陈玄,指向那份圣旨。
“谁能给咱造出更强的炮,炼出更硬的钢,谁就是大明的栋梁,官升三级,封妻荫子!”
“谁敢空谈误国,阻挠‘星辰熔炉’,就是我大明的罪人,是想让咱亡国灭种的奸贼!”
他的目光,如同刀子一般,刮过每一个跪地官员的脸。
“——满门抄斩!”
最后四个字,杀气冲天,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朱元璋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一群被吓得魂飞魄散的文臣。
“现在,谁,还有异议?”
奉天殿内,落针可闻。
旧时代的挽歌,在新皇的咆哮声中,被强行画上了休止符。
一个全新的,以钢铁和火焰为图腾的时代,伴随着无尽的血腥与铁腕,正式拉开了序幕。
第175章 进步的代价,与第一份祭品
奉天殿的惊雷过后,应天府迎来了一个死寂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