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91节

  他左顾右盼,看着自己的双臂,忽然打了个哆嗦。

  它们会飞舞在闻喜的城头吗?

  这个念头一起,丁岩就再也坐不住了,连忙起身,在屋内走来走去,压不住心中的焦虑。

  从东西二魏时起,两国就各有征伐,城池数易其手,举城投降而显贵的高官也不少。虽然已经多年没有大战了,但谁都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停战,日后必有大战,去年周国就收拢了齐国的北豫州,而今齐国出军夺取周国城池,也很正常。

  但他不想为了这份正常死于此地,何况齐国太子亲至,也许是新一轮大战的序幕。

  龙有龙门,鼠有鼠路,夹在两国之间,他们不好好努力,可是无法活下去的。

  忽然有人敲门,丁岩微微一愣,随后打开,十几名将领站在门外,为首的是表情呆板的姚统。

  “我们可以进来吧?”

  语气跟神色一样冰冷,虽然是询问,但像是提前说好了密令,将领们不由分说地挤了进来。

  将领们私下聚集可是大忌,尤其是这么敏感的时刻,这些人中还包括了杨祥,见他们神色诡异,丁岩立刻猜到了他们要做什么,但不敢明说。

  “各位……”

  “我们要献城投降。”

  没等他说完,姚统就直截了当,像是寒风冲进了这间屋子,不少人面露难色,随后下定决心。

  丁岩闻言,顿时大怒:“你怎敢说这种狂逆之语!”

  他把手按在剑上,另一手指着姚统警告:“你们快走,我就当做没听过这种话!”

  见他这个反应,杨祥反而安心起来。

  姚统说中了,这恰恰是意志松动的表现,如果他真的忠诚于周国,反倒要说好话安抚住他们,之后再去向都督告密,此时的怒斥,正说明他还没想好退路,本能的做个忠臣。

  “我很尊敬出连都督。他愿意镇守在前线,对我们不错,对士兵也很好,作为人来说,我佩服他。”

  姚统体格瘦长,脸上苍白,没有血色:“他的家眷在长安,这样性格的人是不会投降的,正是看中这一点,长安才把他派过来。”

  “只要齐国大军进攻,曲沃就很难守住,但毕竟不能不战而退,所以他一定要与敌军交战,结果落到了今天这步田地——这大概是他的命吧。”

  这正是丁岩厌恶姚统的地方,似乎在任何时候,他都能把事情说得和自己无关,有着一种低调的傲慢,若不是眼前局势不妙,他真的会拔刀呵斥姚统。

  见他手中有些许异动,更多的将领走了过来,像是给他撑场,手又按住他的胳膊。

  “听他把话讲完。”

  姚统是本地大族姚氏的主支,传说是当年姚秦的后代,谁也不知真假。

  但他们一族在本地有着稳固的基业和深厚的人脉,是毋庸置疑的,因此被周国所招揽,给了从八品讨寇将军的军衔,和曲沃县兵曹的军职。

  这不足以让姚统卖命。

  “这不是我们的命,生在河东这片土地,不是我们的责任,也没必要为了宇文或高家的霸业糊涂送命。”

  姚统说着,缓缓上前,握住丁岩的手。

  “他们兴许会发些财帛和官印,褒奖我们为他效死吧,可财帛是给活人用的,人若是死了,就一点儿也用不了。”

  出乎意料的,他操控丁岩的手拔出剑来,周围有其他人掣肘,丁岩感觉到了压力,汗滴落在刀刃上,在烛火的悦动下显得欢喜。

  “我得到消息,齐军联络了城内的曲氏、申氏、侯氏和我们姚氏,我不知道哪家有意向,但若是里应外合,曲沃必然守不住。”

  姚统轻轻的,慢慢的,将丁岩的剑,放到自己脖子上。

  “齐军的援军已经在路上,由斛律明月率领,四日之后城池必破。而为了不被抢功,齐国太子明日必然倾尽全力,那没动用的五千亲军齐上,我们能不能撑过去,你清楚的。”

  “是死着做大周的忠臣,还是活着做齐国的奴隶?”

  丁岩的手微微发颤,姚统用另一只手帮他稳住,轻声说:“我的命在你手里,现在,你可以选了。”

第172章 强攻

  翌日,十九日,曲沃的城防依旧坚固,迅速腐朽的是人心,众将聚集在城头窃窃私语。

  “记得,等齐军一打旗号,我们就开城反正。”

  杨祥被推举为头领,极力压低声音,但抑不住心绪的波激。

  对于临阵倒戈,他们心中有包袱,但不大。

  主要还是因为高氏篡魏建齐,让西魏获得了一定的宣称,可以自认大魏忠臣。

  但两年前宇文护为了稳固宇文氏的地位,同样强行篡魏,让一些对魏朝有眷恋之人十分恼火,虽然这是事实,但这也不能明着说出来。

  虽然早已知道高家和宇文家都是一丘之貉,可高家有资本不演,宇文家不演的结果就是别人也不跟宇文家演了。

  剥离魏朝正统的滤镜,周国无论是在人口、资源、装备、军力上都不如齐国,甚至因为邙山大败,连鲜卑军队的纯洁度都不如齐国了,对于一个鲜卑皇室来说简直是地狱笑话。

  何况兵临城下,开城是唯一的出路,这比什么大义都好使。

  投降?非也,反正耳!

  杨祥用这套说辞努力说服自己,同时也重复姚统教的话:“城门一开,我们就替王师顶住出连都督的人,等他们进城,我们就算成功。”

  这还是有一定风险的,如果开城时让出连腾的人压制回去,那么齐军还是会更容易攻进来,但出连腾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杀了他们。

  这时候有人发问:“为什么不抓住出连腾?若是控制住他,我们也不需要冒险了。”

  杨祥看向一旁,姚统出来说话:“出连腾身边有众多亲兵,抓他和开城的风险一样大,若是控制他时出了意外,见了血,事态就无法控制。相比起来,还是开城轻松一些。”

  “而且我们是拨乱反正、迎接王师,单是打开城门,便是大功,这代表着我们自己;若是密谋挟持主将,那就是犯上作乱,齐军会忌惮我们的忠心。”

  这一番话有理有据,令人信服,其他人连连点头:“是极,是极!”

  姚统面无表情地看着下方的军队,齐军的兵马甲光凌天,盾牌车分批次冲击着城门,步卒在前线挖壕沟填上护城河,同时在城墙下,借着此前周军的滚石檑木铺着土,让云梯更好的倚架到城墙上。

  时间一长,曲沃是必然被攻破的,即便姚统自己指挥,也只敢说能守十日。

  若是真撑到那会儿,齐军固然死伤惨重,自己这帮人也别想活了,打进城来一定会被屠个干干净净。

  要怪,只能怪周国势弱,不能及时支援吧,又或者前线的曲沃,也就是他们,被后方放弃了。

  ……

  “城中大族姚氏首从,愿为内应,姚统已经说服众将,只要我们进攻,他们就会打开城门。”

  高浚有些犹豫:“会不会太过顺利了?是否有诈?”

  “曲沃虽然坚固,但毕竟在前线,总是挨最多的打。”

  高殷对此不是很在意:“西贼不敢出城与我军野战,邙山给他们打怕了,即便有援军,见到四千精骑在周围游走,也会退却的。当然,如果他们愿意上来交战,那我更高兴。”

  高涣哈哈大笑,他见识过飞鸦军的野战能力,只要是在平原,他们就能将敌军活活耗死,恰好曲沃就处在广袤肥沃的汾河平原上。

  能作为晋国都城,曲沃在耕种方面肯定得有一定实力,国都是全国人口的精华处,对应的粮食需求也大得多,因此每一个王朝的国都要么处在交通便利、利于运输的枢纽地势,要么周围就有着大片适宜耕种的土壤,通常国都选址都会满足以上两点,曲沃也不例外。

  夺取了曲沃以及周围土地,就代表着这里也可以建立起一个屯所,为将来前线与玉壁对峙的要塞提供粮草。

  而周国在曲沃之后,又有着龙头城、玉壁这样坚固的壁垒,周围有柏壁、文侯这样的坞壁作为奥援,地势比曲沃更加有利,若是放弃这些优势出来救援,那就是趋害避利了。

  今交战已是第五天,从玉壁拨发的援军早就应该抵达,但没见人影,说明周军也懂得这个道理,兴许是打算等齐军退却后,再重新夺取曲沃吧。

  曲沃,已经被放弃了。

  高殷起身,在侍从的帮助下穿戴好甲胄戎装,随后登上马,亲自出阵。

  营中奏起嘹亮的军鼓,礼送高殷出营,听着这鼓声,齐军上下顿时热血沸腾。

  “太子亲出了!”

  前锋营结成圆阵,将高殷护卫在圆心,众将各据阵列支点,像棋盘上星落的子,听候天元调令。

  “当年文公定都曲沃,开启晋国王霸之业,而今落入关中贼人之手。”

  高殷神光肃穆,声色俱厉,大喝着:“宇文氏招揽夷羌猾夏,凭险恃固,拒逆王师,致使西土未染王化,至令陛下爰赫斯怒。”

  他稍作停顿,目光如炬地扫视众将,声音愈发铿锵:“我身为储君,日夜为君父忧虑,寝食难安。今日出兵讨逆,非为一己之私,乃为光复旧魏之疆土,重振华夏之威仪!”

  “西人愚顽,不知天命在东!”高殷拔出长剑,剑锋指向曲沃,他野心的开端:“我大军所至,必使其闻风丧胆!曲沃虽坚,今日必将其拿下,以壮国威,以破敌胆!”

  “以壮国威,以破敌胆!”

  前锋营的士兵们高声呼喝,仅仅留下五百,剩下的三千人在高孝瓘的带领下,向曲沃发动最后也是最凶猛的冲击。

  虽然周军不敢野战,但打开城门,在狭小的吊板和城墙守军的掩护下与齐军交战,还是没问题的,不然齐军直接堵到城门口,用人撞都把城门撞烂了。

  但前锋营压上去,立刻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战斗力,他们组成的弓手对城墙守军的压制也更强,几乎将守军压得抬不起头来,出连腾只得怒吼:“顶住!不要怕死!”

  可无论怕不怕,人被杀就会死,出连腾望向周围的将领,见他们胆怯,心下一咬牙,让人撤回来,关闭城门固守。

  杨祥适时出声:“都督,让我们去吧!”

  出连腾犹豫片刻,最后还是点点头:“好吧,辛苦你了!”

  杨祥、姚统、丁岩等将领率兵而下,出连腾接过亲卫端来的水,在城上擦拭汗水,一边紧张观望着城下形势。

  连身侧的亲军都出动了,齐国的太子也是下了死力,若是此刻,长安已经派来了援军,那不知该有多好,立时就可以大破。

  但没有也没关系,只要守住,自己就算立了大功,子孙得享一世富贵。

  哪怕战死……

  一股郁烦的情绪始终缠绕在出连腾心头,让他非常焦虑,以为自己太过悲观了,心底里生出不祥之兆来吓自己。

  “都督,杨镇将、姚兵曹开城投降,放齐军入城了!”

  传令兵火急火燎地跑来,他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西、西门也有火光和杀声,怕是那边的将领也……”

  “你、说什么!”

  出连腾不敢置信,几乎要翻白眼晕了过去,他极力止住身体向后倾,亲卫连忙将主将扶起,才没让他在绝望中溺毙。

  “这些逆贼!吾命……休矣!”

第173章 破城

  忠于出连腾的士兵,迎接齐军的刀兵已经很吃力了,对身后的同僚完全没防备,被轻松地砍倒在地。

  杨祥等人在脖颈和手臂上都系上布帛,什么颜色都可以,凡这两处有着的都是归顺齐军的义士。

  义士打开城门,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接下来是齐军的表演。

  发现城门处的动乱,周军不顾一切地涌了过来,要将这里的叛党还有齐军全都压出城去。

  “只问首犯,胁从不论!”

  高孝瓘一马当先攻入城中,和他的亲卫大声呼喝,虽然是具装重骑,但他的马是神骏,一拽缰绳,就飞跃而起,在道路上溅射出灼眼的火花。

  见到这凶神恶煞的样子,杨祥和姚统急忙率人马躲避在两侧,免得倒在黎明前的曙光。

  拦在道路中间的周军就倒霉了,或是被踩死、或是被削去半片脑袋,又或者被撞得飞起。

  看见为首的骑兵是一个美娇娘,周军胆子大了起来,要把这个白马先锋给打落俘虏,但高孝瓘的长槊动如鬼魅,横穿了三名周军士兵后被他一杆甩飞,彻底打碎了周军的胆气,更多的齐军涌上来,开始进行城楼战与巷战。

  “他娘的,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见这幅景象!”

  看着冲在最前方的高孝瓘,和他身边一同奋勇杀敌的李秀,薛孤延呵呵大笑:“我这老东西不加把劲,就要输给年轻人了啊!”

  这么说着,他将长刀一转,硬生生将两名周兵连人带盾牌切成两半,与其说是切,更像是用蛮荒神勇的巨力给打断。

  人可以和人战斗,但和鬼怪就很难了,这几日齐军的猛烈战法早就打得他们胆寒,此刻披血带肝的薛孤延仿若恶鬼,凶残得无以复加,哪怕侥幸活下去,此生对齐军的恐惧也会刻进曲沃守军的血脉中传承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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