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们该……”
他踢着残缺的肢体,只觉得心满意足。
这副场景令高孝瓘微微皱眉,只是太子没发话,他也不好说什么。
打扫战场的时间,甚至比进攻的时间还要长,高殷只命人割下了戍主等人的首级,记下有功之士的功勋,便先行出发,剩下的战场清理全部交由后勤人员。
综合算起来,清华军在新安戍耽搁的时间仅仅是四个时辰,便再次开拨,向天柱和牛头进发。
这两戍也得知了齐军率军而来的消息,紧张得无以复加,因为他们能过来,就说明新安戍已经沦陷了,而新安戍甚至连第一轮的战况都没能回报,就代表着一战即没。
从位置来说,新安戍比他们更靠近齐军,因此设置的防御也比他们更强,如此情况下战败,说明自己这边也守不住,应该早做打算。
这种打算在齐军摆开一排头颅时精细到了极点,天柱和牛头的守将都认出了,旗杆上插着的那颗正是新安戍主秦可的头颅。
计算了首级的数量,新安戍怕是要重新派遣建制军队了。
这里就透着劣势兵力驻守小关口的尴尬了。
无论有多么易守难攻,实际上还是看两方面,一是能否守住,二是对方有没有必得之心。
如果对方攻城的意志不坚决,或者战力薄弱,那还可以努努力试着守住阵线,但新安戍的遭遇说明了这两点都不成立。
既然对方没有问题,那问题就回到自己这边了,能守住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可以。
事实上,以他们观测到的兵力,眼前打着五万人的旗号,至少也有个两万人,实在不是他们一戍五百人能够镇守住的。
因此天柱戍和牛头戍各自做了一个不同又相同的决定,先跑,只不过一个是直接跑,一个是派出小股部队做些抵抗,实在不行才烧掉物资全力跑。
能阻拦大军的坞堡的确是有的,但不是他们这种小坞壁。
在被飞鸦军射死几个后,余下的守军纷纷逃亡。
零星的抵抗、个别和齐国有仇的敌人也是有的,但在齐国的铁蹄之下,如螳臂当车,甚至可以说是和齐军调情。
饶是如此,这个过程也花去了二日,好在清华军的前方,能算得上抵抗的,也就只有曲沃城了。
曲沃坐落于汾河与浍河交汇处,曾是战国晋文公重耳的都城,汉时名为绛县,属河东郡,北魏时改回曲沃,属东雍州正平郡,将其夺下,那么夺取东雍州的目标就完成了一半,也有了足以交差的军功。
虽然仍不足,但至少可以证明高殷是一个保底合格的统帅。打这样的一个城池,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攻破的。
“齐军至矣!”
守将出连腾在城墙上观望,见到底下齐军旌旗林立,严整有规,阵列严整有序,具装方阵稳如城墙,些许轻装骑兵在侧翼游弋,更后方的大营就难以窥探到了,令他忍不住紧张。
“这到底是什么军队?”
出连腾忍不住发问,三戍居然连这支军队的来历都没有搞清楚。
可他也搞不清楚,上面绣着的不是“清華”、“白馬”就是“齊”,齐国哪里有这种军队?
整支军队军容整肃、服饰绮丽,看得出一定是精兵,为首的那一批,就很有传说中的百保鲜卑的味道。
莫非是齐主亲至了?
出连腾不由得愈发焦虑,胸腹间涌出呕吐感。
第168章 叫阵
曲沃位于汾河转弯处东岸,临汾盆地东南部,位于桥山与绛山之间,山川盘结。加之地势较平,浍水横其津,汾流引其带,淦水居其中,三泉先后合流,让曲沃县溪流潆洄,城池有足够的条件修筑宽泛的护城河。
《周礼·冬官考工记》记载,营建都城的标准是城周三十六里,每边有三门,作为春秋霸主晋国的国都,曲沃也曾有、甚至超越于此的规模。
如今的它没有当时那番景象,却也有四米厚、五米长、八米高的夯土城墙,南北各有桥、绛山,西北引浍河水环绕城墙,深邃的壕沟,突出的外郭与瓮城,用铁皮加固的城门,无一不在象征着难啃。
打完外城守内城,打完内城打巷战,敌军还可以准备着随时从水路撤退,逃往玉壁,只能说不计伤亡的拿下此城,真的需要很大魄力,也是出连腾以五千兵力,便自觉能抵御五万大军的底气。
在周国里,出连腾不是特别出色的将领,但胜在稳重,从得知有齐军进犯的那天起,滚木礌石就已经准备完毕,收起吊桥、关闭城门,士兵在城墙上严阵以待。
加上从前方逃回来的五百人,城内已有五千五百的守军,如若齐军强行攻城,曲沃的防御优势就成倍扩大,消息已经传了回去,最多二十天,长安的援军就会抵达,到时候内外夹攻,兴许能将这支军队留下。
这是出连腾看见这支齐军之前的想法,然而根据两戌说与的战况,这支齐军也不容小觑。
“都督快看,那旗帜!”
城中守将朝那边看去,发现后方一面旗帜打着斛律字样,让众人大惊失色,一下联想到了斛律金与斛律光。
但出连腾却拍手大笑:“好,好,此必不是斛律明月!”
他旋即向疑惑不解的将领们解释:“斛律氏名将,唯金、光父子二人,斛律金为咸阳王,出行必打王号旗帜,且其父子功勋卓著,何得落于人后?这一定是某个斛律家的小将,以此观之,也非齐主亲军。”
众将闻言,心中都是喜悦,称赞都督的聪睿,但出连腾自己内心却仍不太确定。
若是斛律家的将领都落在后面,那这支军队的主将到底是谁?
这让出连腾颇为犹豫,自己能否坚守二十日。不然,就先去蒲州请求援兵好了。
“出连都督,不如让我率一队人马出战!”
将领杨祥请战,出连腾知道他勇武,但拒绝了这个要求。
“咱们的任务不是击敌,是守住曲沃。有城不守,非要和他们战么?”
出连腾指向城下的齐军阵线:“再者说,你看这支齐军,行进数日,战破三戌,虽只是小打,仍无疲倦之色,你即便胜了,也损伤不了多少士气,若是回不来,反倒让城军大受打击。”
自玉壁之后,齐国就没有对周国大举动兵,偶有进犯,也是小规模的拉锯,点到为止,对一些新进入府兵队列的新人将领来说,失去建功立业的机会实在可惜。
因此杨祥略有不甘,不过出连腾说得在理,他便只能悻悻而退。
城上的出连腾小心谨慎,忌惮齐军,城下的高殷等人也在感慨城池坚固,望墙兴叹。
“不是我说丧气话,这城的确难打。”
高延宗在大帐内走来走去,一脸的焦虑:“咱们又没带那么多器械,难道要硬上?”
大部分将领和他一样,一筹莫展,他们期待的是互相冲锋刺杀的野战,这种强行登城的战斗,会让他们自己与士兵的折损率大大提升。
高延宗想起了什么,走到高殷面前:“太子,您不是说有秘法呢?这时候就该拿出来了。”
高殷瞥了他一眼:“秘法,就是很秘密的方法,当然是关键的时刻使用。现在还没准备好,吩咐下去,咱们先扎营。”
接着又宣布:“安德,你再向东、西方向各派遣两千军队,五百铁浮屠、一千五的飞鸦,把周围的小县都扫荡一遍。”
军官得令,下去宣布,这个任务交给了高延宗,算是捞一小笔的机会,高延宗的不满略微止住,依令去点起兵马。
众将大多散去,仅仅留着其他旗主,以及薛孤延、高千里、羽破多郁等少数干将,李秀作为高孝瓘的弟子,也留在帐内。
“斛律朔州还不知多久能来,没关系,我自有庙算,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目前的战斗,其实都没动用超过五千人的军队,高殷认为城里的守军也不敢出来与他们决战,因此除了必要的留守军队,其他一部分去周围伐木造器械。
这时代攻城的器械,主要就是云梯,冲车,投石,把梯子架在墙上,让士兵使劲往上冲就是云梯的功效了,冲车就是准备巨大的尖头撞木,前端包铁,砸坏城门,投石则是很早就出现了,曹操那会儿改良了第一次,后来马钧又改良了第二次,已经非常有威力了。
相对的,制造它们也需要很多时间和材料,一部分高殷自白马城里带了出来,在白马城内的军队除了镇压异动,也在按照高殷的要求打造另一部分装备,之后会运往前线,所以这几天高殷也要等着了。
李秀眼珠一转,拉着高孝瓘的袖子,和他耳语,高孝瓘不明就里,一开始微微摇头,但很快变成微微点头。
他旋即咳嗽一声:“太子,我有一法。”
高殷早就看见两人的小动作了,这时候笑着说:“是孝瓘有想法,还是别人有想法?”
孝瓘脸微微一红,见太子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李秀往前踏出:“秀愿意前去叫阵,诱守军出战。”
“胡闹!”
些许将领立刻大喝,他们本来就不喜欢军营中混着女将,女人在军队的唯一意义就是发泄。而今他们是作为太子麾下将士出征的大齐锐士,若是让女人出去抛头露面,成何体统!
“示敌以弱,也是诱敌之计的一种,若是对方看着胜不得,又怎么会出战呢?”
高殷打断他们的呵斥,想了想,觉得也不错。
他们是优势兵力,应当有一个想要速战的样子,若太镇静,反倒让城内守军生疑:“也行,不过你先不要第一个去。叫韩凤进来!”
韩凤火急火燎地走进来,听得太子派自己第一个去叫阵,心里大喜。
“末将领命!”
李秀见状,默默退至高孝瓘身后,低着头,一言不发。
一队人马自齐军中奔驰而出,引起城墙上守军的注意,只见韩凤身着具装重甲,身披金色外套,模样拉风至极,就连那粗犷丑陋的面容都显得雄伟不少。
“我乃大齐太子麾下清华军,正金旗佐领韩凤!城内可有战将?速速出来领死!”
第169章 投尸
韩凤的卖相还是很惊人的,是那种需要去衙门办会员卡的类型,他估摸着城内守军的攻击范围,施展马术在边缘游走,而后张弓搭箭,表现射术,虽然射不上城头,但懂行的人自然知道他的力气与准度。
最后,他将长槊狠狠一掷,在城门上砸出轰响,不少周军亲眼所见,吓得双腿发颤,对韩凤敬畏起来。
“周国无武人乎?哈,大概都死在邙山了吧!”
韩凤笑着,在原地拨马绕圈,城墙上的杨祥咽了咽口水,觉得自己还好听了都督的话,这支齐军不可小视。
出连腾的反应就比他大多了,双手撑在城墙上,眼珠子瞪得几乎要比身躯先掉下去:“什么?是齐国太子的军队?!”
齐国的太子统率这样的军队,难怪有着齐主之风!
若是其他军队还好说,但太子一般不轻易离开国都,此时出现在前线,那必然就是要立军功、养威望了!
出连腾顿时感觉大祸临头,这就意味着自己这边要做好最坏打算,对方是真有可能不计代价将曲沃拿下的!
“严令各军,不准出战!”
他下了死命令,同时紧急派人传递消息去长安,这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权责范围,在得到新的命令之前,必须要守住!
守住就有功!
韩凤在城下叫嚷了半天,也没个人出来理会,他气愤至极,甚至脱下甲胄,下马走到城前,脱裤子撒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你们西贼,就适合用我这水来养!”
韩凤哈哈大笑,极尽羞辱之意,城墙上的守军心生怒气,但看了看韩凤和他身后的大军,又不由得胆怯,旋即自卑起来。
人家有那个实力!
出连腾四处走动,大声呵斥,除了必要的观阵士卒,不允许其他士兵再看,免得继续跌落士气。
韩凤又叫骂了好一阵,感觉没劲,就回去了,过了一会儿,出来一队完全不着甲的骑兵,同样是叫阵,说着不着甲来跟他们打,周人依旧不应。
这群骑兵干脆玩起了自己的游戏,或摔跤、或角抵,玩累了再回去,如是再三,甚至直接躺在地上睡起来,全然没把周军放在眼里。
百姓们看向周军的眼光都有些异样,城内守军颜面无光,士气有些低落,将领们私下聊天都很激动,但说到出战,又都摇头叹气,说什么“都督不允许,我也没办法”之类的话。
对这种情况,出连腾觉得还好,他有些疑惑:这位太子不会觉得,凭这些小手段就能让他和曲沃城动摇吧?
自己咬死了不跟他们在城外决战,他们又待如何?
士气低落是低落,有得命在,等将来领赏的时候,他们就不会觉得自己今日很怂了。
如此过去了数日,期间,齐军营地甚至还派出来了一位女将,说周国都是没有卵蛋的怂货,挑着妇人衣服挑衅他们。
城内的守军愈发激愤,乃至真有人打算出城迎战,好在被出连腾及时发现,将他们拦住,心下却更加镇定。
如今已是四日过去,听说齐国太子是个懦弱的汉人孺子,想是他心慈手软,怕军队伤亡惨重,只敢挑衅,不敢强攻。
出连腾心里忍不住雀跃,若真是如此,那抵御住了两万敌军的进攻,他也算大大的立功了!
“都督,齐军又有动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