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82节

  失去部分军权来救人,还是救一群帮不上自己的人,这值得吗?

  也许在未来,这会成为他的逸事和资历,让他的“本纪”又好看一些吧,可此时此刻,是亏本的。

  高殷不可能不心痛,但那些百姓能活下来了。

  活着就好。

  高洋宣布,说太子劝服了他,他今天不打算狩猎了,要尽快赶回去。

  将领们得令,将放生的百姓开始往回收,有些以为自己获得自由的人不愿意,拼死挣扎,最后被杀,高洋转头对高殷说:“这可不能怪我,是他自己没眼力劲儿。”

  高殷也只能点头奉承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高洋好像不希望自己太过顺利。

  这家伙不会真有精神病吧?

  这么想着,他衣服的下摆忽然被撩开,高殷是真被吓到了。

  高洋看着高殷的袜子,啧啧称奇。

  “可是良娣做的?”

  高殷微微点头,郑春华闲的时候就会为他缝制衣袜。

  高洋啧来啧去,直说他可是好多年没穿过李祖娥亲手缝制的衣物了,有些嫉妒高殷这对小夫妻,用手肘捅着高殷,叫他去和郑春华通个气,让李祖娥也做点女工。

  这个时候的高洋又有些像是高殷前世的邻家大哥了,就是那种大学毕业后灵活就业数年,每年都被催婚,天天熬夜打游戏,快到三十岁还傻乎乎的做题家。

  谁能想到这个样子的青年,居然会是一个把人命当做筹码的暴君呢?

  高殷不想再增加对他的好感,转头看向自己的军队。

  高殷的八旗以青色为最贵,其次是金、红、黑。

  根据五行终始说,北魏是土德,到了孝文帝时期搞汉化,说魏原本是代国,对应辰星,又承自晋,晋为金德,而金生水,因此魏为水德。

  古代把木星称作岁星,主齐、吴之地,因此齐国以本朝国运为木德是很正常的,当年萧道成篡宋建立南齐,魏人就笑他说你哪里跟齐有关了就建齐。

  因此青色是齐国的国色,其次是金,金色是此前旧魏的土德之色,代表着最开始的鲜卑之国,所以很多鲜卑勋贵崇尚黄色,民间也以黄色指代东魏。

  而西魏和北周都承袭了孝文帝之后的水德,所以服饰都是黑色,因此黑为最下。

  按理来说,高殷应该抛弃掉黑色,选择金德的白色,但白色不耐脏,黑色是高殷喜欢的颜色,黑红冕服还是汉朝皇帝的日常着装,所以还是保留了黑色。

  高洋要拿走两旗,不可以低,因此正青旗主为高睿,高延宗为镶金旗主,正红和镶红分别是高孝瓘和高孝珩,正黑与镶黑是高浚和高涣,镶青和正金交给了高洋。

  “晚些时候,会告诉你是谁。”

  高洋笑着:“总之你会高兴的。”

  军队收营撤回邺都,百姓们惶恐四看,不知道自己的命运,总是忍不住啼哭,最后不得不仍用黑布把他们盖起来。

  回到邺都已是下午,众人能见到邺都的城门大开,以及聚集在京师郊野道路上旁的官员们。

  这些官员看上去已经非常疲惫,但是不敢休息,就这么跪在郊外,顶着初春的阳光与微风,被虫蝇啃咬手臂胳膊,却不敢动,因为他们周围站着一群手持长矛的骑兵。

  见到至尊的车驾,他们连忙磕头:“恭迎至尊回銮!”

  高洋嘿了一声,刚想举鞭,高殷就急忙伸手拦住:“父皇如此做,百官会害怕得受不了。”

  “哦?”高洋抬眉,看了看他,又看向百官。

  他出门之前下过命令,要是举起鞭子,就把这些送行的文武百官杀了。

  这可是他出城之前的临时嘱托,高殷居然能够知道,消息也太灵通了。

  “他们很害怕吗?”

  高洋沉吟着,考虑了好一会儿:“既然这样……那就不杀了。”

  百官磕头谢恩,高呼万岁,他们都清楚地看见了太子阻拦至尊的动作。

  高殷松了口气,他只记得高洋有这个爱好,举鞭杀人,刚刚看他的表情就不太对劲,连忙阻止。

  高殷先回到大都督府,很快,高洋指定的两个新旗主,已经在大都督府内等候着了。

  斛律羡与独孤永业朝高殷下拜,高殷微微一愣,随后大喜。

  独孤永业是善战的良将,弓马娴熟,从高澄开始就被重用,曾经被选为定州六州都督宿卫晋阳,光是这个履历就足以说明他的含金量。

  到了天保朝,他担任中书舍人,豫州司马,是晋阳勋贵里少见的文武双全之人,非常被高洋看中。

  此时还没发生,但未来他在宜阳修筑军镇与周军相抗,又在金墉城顶住周国昼夜三十日的攻城,顶到援军到来周军撤退,作为一个守将是非常合格的。

  但他的才能不止于此,不仅治理边境很有威信,而且会从军中挑选两百人为先锋,每次都能以寡敌众,打得周人畏惧;而后周武帝亲自攻打金墉城,独孤永业听说了,连夜置办两千个马槽,让周军以为齐国大军要来了,解除包围撤退。

  最难得的是这个人还性格刚直,不结交权势,是一个可以信赖的好干部,少见的晋阳不抱团的将领,把他放出来,说明高洋也非常看中八旗,以他担任正金旗旗主没有毛病。

  另一个是斛律羡,斛律光的弟弟,同样是个勇将,而且还挂着征西将军的官职,四征将军仅次于大将军,也是曹操的梦中情职了,可以说抹掉爵位和虚衔,在实际有权的官位上,斛律羡是他们八旗里最高的一位。

  高洋,你这家伙……

  高殷略微有些感动,高洋也不全是在搞事,这两个重量级人物站台,他的八旗军又提高了一个档次,而且他们是带着一部分自家部曲来的,这些部曲本就是打老了仗的勇士,比起八旗的战力只高不低。

  特别是斛律羡,他的身份让高殷能够更好地笼络斛律家。

  “太子别客气。”斛律羡性格有点自来熟:“以后唤我丰乐就好。有了太子的推荐,伯父又能入朝仕官,我们一家都感恩戴德,我这也算是进来报恩了。”

  在侯莫陈相升为大将军的同时,斛律平也被起复,杨愔那个骠骑将军薅下来给了他,同时斛律平拜任为兖州刺史,又给他有得捞了,不断写信给弟弟斛律金说要好好答谢太子。

  高殷唤来府中众将,大家吃了个宴席,挨个认识了一遍,就各自回府。其他将领都还好些,就是新来的这两个旗主本身就有部曲,而且时间不足,因此他们名义上虽然是旗主,但实际指挥权还在高殷手中,暂时保持着现状,在战场上慢慢磨合。

  高殷任命旗主,而不是自己捏住八旗,也是无奈之举。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皇权理论上是无限的,但皇帝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为此才要设置各方面的官员替他代管——朱元璋就算废掉了丞相,后人照样搞出了内阁首辅,无论是编制还是权力,都与丞相差不多了。

  高殷一个人管不来六万人,何况八旗会慢慢扩张,官位也会变多,因此旗主的设置是必须的,这点就和西魏的八柱国一样,分权给手下,他们才会拥护主上,因为他们得到权力的来源是高殷的八旗。

  那么他们就不会反抗高殷,除非他们得到了足以动摇高殷基础的同僚的支持,又或者是在这个体制之外得到了新的力量。

  而高殷本身已经掌握了旗内的最强武力前锋营,前锋营是单独的编制,但并没有脱离旧旗,而是让他们得到了旗上人和前锋的双重身份,高殷控制他们,就能遥控各旗的中下层军官,由于选拔的性质,前锋营的武力始终是最强的,这就保证了前锋营的战力与地位都在诸旗之上,实际上就是他的“禁军”了。

  独孤永业和斛律羡拥有调御他们本旗的权限,但具体如何指挥,还是很看旗人如何执行他们的命令,有高洋在,高殷也不会压制他们太甚——况且高洋都活不过今年了,比起排挤这两人,更重要的是将他们牢牢抓在掌心里,打上自己的印记。

第154章 命将

  高殷回到东宫,带着郑春华访过母后、段昭仪,随后回到自己的寝宫。

  一名宫女凑过来,想服侍高殷更衣,郑春华将她挥去,双膝跪在地上,亲自为高殷脱鞋褪袜。

  高殷看向那名退走的宫女陈玉影,她是陈山提第四女,前些日子已经调到了身边,虽然未尝没有勾搭自己的意思,但高殷没有那么好色,还未出手。

  比起她,她的父亲才更重要些,陈山提这次会跟着他的队伍打仗,顺理成章地加入八旗。

  “不用如此。”

  高殷虽然这么说,但也没有阻止,郑春华微笑道:“您要出征了,臣妾不能跟在身边,想多为您做些事。”

  高殷捋了捋她的黑缎,这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女人,也是合格的政治伙伴:“我不在的时候,就多听义宁公主她们的,把瑜伽的事情做好。”

  郑春华乖巧的应了一声,即便高殷不叮嘱,她也会努力做下去,这项任务的推进出乎意料地受到邺都贵族女子的欢迎。

  以往她们的选择多是吟诗作画,或奏乐听曲,要不就是打马球、出门踏青,而太子的创造给了她们新的选项,可以看话本、或看演剧、或练习瑜伽,形成一个生机勃勃的上层交流圈子。

  作为这个圈子的开端,郑春华本人的影响力不可抑制地膨胀,她又是太子的侧妃,在族中的地位愈发重要,连带着她的亲人们都得意了不少。

  高殷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耳语细声道:“不要全听母后的,就算是她叮嘱了,也要想清楚再做。”

  郑春华憋着笑,她知道高殷为什么这么说。

  “今夜之后,我们就好一段时间才能再见了。”

  高殷搂着她:“我会很想卿卿的;等我回来,再好好跟你说话。”

  郑春华嗯了一声,靠在夫君的脖颈上,贪婪地嗅着。

  正月二十五日,清晨。

  齐国皇宫内,今日的氛围不同以往,所有宫门全部打开,有大量宿卫排列成队,牢牢把守着整个皇宫的门关,文武百官、重要将领乃至王公勋贵都列在殿外。

  由高归彦领队、侯莫陈相于身侧相陪,天子高洋身穿衮冕,他的周围排列着法驾仪仗,旌旗招展,井然有序,跨越端门,前往朱明门与启夏门之间的太庙。

  仪仗队徐徐前行,在侧的金戈铁马步伐沉稳而庄重,鼓乐低沉而威严,回荡在宫墙之间,空气中充斥着肃杀之意,高洋的威仪如金刚般压在整个宫城之上,令人不敢直视。

  北魏经过孝文帝的汉化改革,到孝明帝年间已经确立了礼制,根据两汉的款型制作祭祀朝服,北齐沿用了这一点,因此齐国的形制与两汉极为相似。

  仅从衣冠这一项,北齐的汉化程度就必然比北周高,因为高欢的东魏吃掉了洛阳人物的大部分精华,又有魏收等臣子修订改正,而北周虽然接受了孝武帝元修的西奔势力,但承袭旧制,北魏的旧制大多参考了胡人的衣服款式,因此车辇衣冠有很多奇形怪状的。

  今天的高殷头戴平冕,垂挂白珠九旒,身穿与天子相同的衮服,只是天子身上的是十二种图案,而高殷身上的只有九种,下身穿着绛红色的膝裤,脚踏赤色的木屐;左腰佩黄金龟型的皇太子玺,右腰则是玉具剑,用火齐珠镶嵌于剑首。

  他被引导至偏殿等候,太卜前往太庙烧灼龟甲,又在太庙中接受旗鼓。

  随后太卜退到一旁,高洋走下车驾,进入太庙。

  天子的太庙应当有七庙,此时宗庙内祭祀的的确也是七人,但这其实是很奇怪的,因为第七人不是高洋的父亲高欢,而是他的大兄高澄。

  高澄是以祔庙的形式待在太庙里的,本质就是一种配享太庙,严格来说齐国现在的宗庙只有六庙,不符合天子七庙的要义。

  不过北齐自有国情在此,这也不是今日的重点。

  太祖的神室奏起《武德》之乐,高洋的声音在庄重的音乐下缓缓拉开序幕:

  “皇帝臣洋,敢用太牢,昭告太祖献武皇帝:宇文氏因时放命,恶稔祸盈,据有关陇,擅假名器,历年已久……”

  高洋从太祖高欢开始,按照远近亲疏的区别,挨个向他们祭告,大意是自己看不惯西贼的虐民之举,为了国家大义而吊民伐罪,选定了上将,也就是自己的太子作为出征的将领去讨伐他们。

  这个时候,高殷已经在侍者的帮助下卸去衮冕,换上军装,被带到太庙的台阶之下。

  高洋告祭完毕,走到台阶之中间,呼唤高殷到他的近前,此时的高殷身型挺拔,英姿飒爽,俊逸的面容上些许稚气糅杂着锐气,俨然是一副年轻小将的姿态。

  高洋颇为赞赏,从武官的手中接过钺,将钺柄递给高殷。

  “从此上至天,将军制之!”

  从这里到天上,由将军全权管理!

  又接过大斧,将斧柄递给高殷。

  “从此下至泉,将军制之!”

  从这里下到黄泉,亦由将军全权节制!

  高殷伸出双臂,各自抓住斧钺,非常沉重,若是坠地,则征兆不吉,好在经过锻炼,他可以勉强拿稳。

  高殷深呼吸一口气,回道:“国不可从外理,军不可从中制。臣既受命,有鼓旗斧钺之威,愿假一言之命于臣尔!”

  国家不可以从外面治理,军队不能在宫中节制。臣下既然已经接受命令,有国家军队的威严,希望皇帝能给臣子一句话。

  高洋威容肃穆,阳光在他身后洒落,就像无数的佛光在他身后闪耀,照拂众人。

  “苟利社稷,将军裁之!”

  如果对国家有利,请将军自己决定!

  一旁的武官们上来,替高殷接过斧钺,放上车驾,高殷俯首,以军礼下拜,随后登上装载着斧钺的战车,缓缓离开皇宫。

  车速不快,因为还要等待皇帝,高洋伸出双手,轻轻推着高殷乘坐的战车,直到它的车轮驶过启夏门槛,才松开手,伸手指向广阔的前方。

  “从此以外,将军制之!”

  齐国的文武百官列于道路两旁,他们一齐下跪,原本的大将受命出征没有这么尊崇的礼节,但这是他们齐国的皇太子,未来的国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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