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81节

  高洋命人压来一个死刑犯,在他的肩上只用少力一划,顿时就是大伤口。

  “好,好!”

  洒落的鲜血已经不能引起高洋的兴奋,他此时只对宿铁刀啧啧称奇,注意力就此转移。

  而营门外的战斗也接近落幕,或者说,许多人觉得要不叫停吧,因为战斗的结果实在乏善可陈,无聊得令人生厌。

  八旗轻骑仗着宽阔的地形和迅捷的速度,在前方遛狗、侧方袭击,乃至绕后偷袭,几乎把敌人打成了活靶子。

  四百名禁军留下多名伤员,余者不过二百之数,为首的二将垂头丧气,这种战果几乎不可想象。

  因为还真的没什么人敢在这时组建这么一支看上去完全找死的军队,即便有,也需要具装甲骑在前方配合。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菜是原罪,输的时候说什么都像借口。

  纥豆陵云还有些恍惚,他们居然被那些几乎裸着的轻骑打败了,像猫捉老鼠一样被玩弄,引以为傲的盔甲和武器没能发挥应尽之用,如果不是身为禁军,逃跑即灭族,他们几乎要投降或者逃亡。

  好在这时传来一声尖哨,四百名轻骑围绕着队主,集合在一起,从具装甲骑附近绕过回到营中,就好像一条自动分开的溪流。

  虽然耻辱,但禁军们也暗暗松了口气,好歹是活下来了。

  然而等到了营门时,从里面忽然杀出一支具装甲骑,从着装上就知道是太子的八旗军,朝着他们直冲而来。

  禁军们大喊着:“不是结束了吗!”

  “太子和至尊可都没说!”

  为首的秦方太狞笑,禁军对眼前的状况完全没有预料,根本无法组织起抵抗,一个个被拍落下马,倒在地上惨嚎。

  “哼,丢人!”

  高洋勃然大怒,他都装看不见了,这些人怎么不能自己找个地方去死啊!

  他感觉脸上温热,自己被狠狠地打了脸,而这都是他的好儿子给他带来的,回头怒视高殷。

  “兵不厌诈。”高殷行礼:“况且战斗未完,父皇尚未宣布停止,我不敢有所松懈。”

  “你倒是会说话!”高洋想生气,但又生不起来,见到耀武扬威回到队列中的羽破多郁,心中又有些发痒。

  “你这兵……练得不错。作为没上过战场的人来说,已经够可以了。”

  “多谢父皇夸赞。”

  高殷的心咯噔了一下。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家伙忽然说人话,肯定是盯上了他的象牙。

  高洋不言语,高归彦等将领们围过来称赞高殷,其中也有三分真心,无论是从军队的训练,制度的建设,还是军服以及新战法的开拓,都给这些宿将一些启发。

  并不是说高殷做得有多好,而是他借用了后人的智慧,例如刚刚的袭扰之法,就参考了蒙古人的鸦兵撒星,以散兵小分队的形式绕阵行动,四面包围打游击,百骑环绕,可以裹挟万众;千骑分张,可以覆盖百里,讲究的就是一个灵活机动,不见利不进,动静之间洞察敌情。

  在这个基础上,又与具装重骑相结合,先用小股部队骚扰敌军疲惫,或者利用财货扰乱敌军阵型,将敌人引入包围圈,再用正面突击部队一鼓作气消散敌军主力,蒙古人称为曼古歹战法。

  高殷并不怕被齐将们学了去,首先从外部环境而言,他们齐国才是最强的骑兵之国,这个时代的“蒙元”、“满清”,这些战法与技术对他们齐国本身加成最大,总不能恐惧外敌学去而自废武功吧?那还要他这个穿越者干嘛呢?

  其次,被齐将内部学去了又如何?这就跟创作小说一样,高殷可以搞的战法多了去了,现在重要的是在齐国内部让他获得武将集团的认可。

  因为他是太子,天然就具有最正统的法理性,又捏着几个文襄之子,如今也在建立自己的核心军团,如果再在军事上有所建树,让晋阳那帮人敬服或者忌惮,那么他们造反的成本就会变高——对李渊政变和对李世民政变是两种难度。

  所以这些技术不能藏私,反倒要赶紧拿出来变现为政治威望,否则藏到最后,想拿出来用都没机会用了。

  也真有一些年轻将领是凑过来询问的,高殷和他们畅聊起来,其中不少观点受到老将们的认可,逐渐有发展为课堂的趋势。

  高洋默默听了一会,轻咳两声,众将连忙将太子还给至尊。

  高殷站在高洋面前,忐忑不安。

  “我的车驾来之前,你打算做什么?”

  高洋环视整个八旗营地,还是与来时一样,但给高洋的感觉已经截然不同。

  “今日猎物稀少,正打算转做蹴鞠。”

  高洋闻言,捧腹大笑:“真是个孩子。怎么会担心这个?”

  高洋拍手,一辆又一辆盖着黑布的车马开进营中,里面隐约传出哭泣声。

  很快黑布被拉开,数不清的人类被囚禁在车内,惴惴不安地看着外面的军士。

  “放他们出来。”

  高洋轻描淡写,就像放生一群动物:“两个时辰后,能猎得一头者,赏二匹绢!”

第152章 血酬

  呕吐感自食道席卷而来。

  高洋和之前一样,露出亲切和蔼的神色:“怎么,不舒服?”

  他微微弯腰,侧到高殷耳畔:“杀多点人就习惯了,我也是这么过来的。”

  对高洋而言,这是真诚而辛酸的安慰,但对高殷而言,某些与生俱来的枷锁,随着道德一起破碎。

  他怎么也想不出杀死这些人有什么政治意义。

  囚车中有老者,有抱着孩子的妇孺,也有天真烂漫的孩童,旁人使劲把她往回拽,仍傻呵呵地笑着,全然不知自己将要变成别人的猎物。

  枷锁被打开,禁军从里边一条条牵出,告诉着:“你们被释放了,回家去吧!”

  不少人感恩戴德,向天子的方位跪拜,高洋听着他们的欢呼,忍不住轻哼起来。

  忽然手被握住,高洋微微侧目,是高殷牵住了他的手。

  “恳请父皇……放了他们。”

  他极力的思索着:“父皇近日不是要去晋阳吗?蹴鞠就不玩了,我等早些回去吧。”

  “噢。是这样啊。”

  高洋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后摇头:“不行,现在是朕想玩。”

  “你有什么资格跟朕讨价还价?”

  周围的将领自觉退开,给这对父子说话的禁域,可现在没有父子,只有天子和太子。

  高殷的手微微颤抖,自己此刻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可以决定这些人的生死。

  “父皇。”他低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这些人……不过是无辜百姓,杀死他们于国无益,反倒会失去民心。”

  高洋目光冷冽,扫过高殷的脸。

  “民心?我们高家靠的是这个?”

  他轻哼一声:“天下靠的是刀剑,不是民心。你也成家了,还不懂这个道理?”

  高殷其实是明白的。蒙元、满清入主中原,总不能说是民心所向,汉人弃宋背明。

  或者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们的确是民心所向,他们因为得到了地主、官僚、军头们的支持,而平民百姓被这些社会上层控制着,即便不情愿,也必须奉献出自身的民力,甚至百姓根本不知道自己被剥削,还为了自己活着而感恩戴德。

  当然,也可能是知道,但无法反抗,只能默默忍受,赞颂帝王的恩德,高洋的臣民就是如此。

  因此得民心者得天下,只是一个美好的政治理想,真正的结论是“得民力者得天下”,无论是欺骗还是暴力胁迫,只要能够让多数百姓持续出力供养朝廷,搜刮出民脂民膏,那么他们给不给心也无所谓。

  谁管他们去死啊!

  可即便如此,高殷依旧无法接受这种毫无意义的杀戮。或者说,对于用恐惧来震慑臣下的高洋来说有意义,但对他高殷没有意义。

  “上有尧舜之君,下有尧舜之民;桀纣视民如草芥,则成汤武王,亦视其为寇仇。”

  高殷心里哀伤,他知道自己触到了高洋的逆鳞。但他不能退缩,此刻退缩,便是将这些百姓推向死路。

  如果他也是底下一民,也同样会希望获救吧。

  “天下人心寒,就不会想侍奉齐国,而我们高氏,能独自统御天下吗?”

  “好大胆子!”高洋眯起眼睛,目光如刀:“你这是在教朕如何治国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孩儿不敢。孩儿只是觉得,父皇英明神武,为当世转轮圣王,又何必与百姓计较呢?不如放了他们,彰显父皇的仁德。”

  高洋的笑声沙哑,仿佛从喉头深处拥挤而出:“仁德?你当朕还有这些东西?”

  他走到高殷的身后,低下身子,双手放在高殷肩上,捏着他的下巴。

  高殷的脸像是有了魔力,被扫到的人由站变跪,跪得更深。

  “你猜他们怕什么?”

  高洋在高殷耳边轻呵,浓重的凶气拍打在他脸颊上:“怕我杀了他们。”

  “如果我杀不了他们,不能惩罚他们,那他们会怎么想?会觉得我这个人又不俊秀,也不聪明,脾气还坏,也没法分配好资源,管理整个国家,甚至连杀人都不敢,暴君都不会做,只是个平庸之人。”

  高洋越说越来劲,将头放在高殷肩坎上,硕大的脑袋像是长在高殷身上的瘤子:

  “你要知道,帝位原本不是我们家的,是文襄皇帝,也就是你大伯高澄的。他的子嗣我到现在也动不了,杀了他们,我的地位会不稳固,所以我只好杀死更多其他的人,让其他人不要越界。如果让母后来选,八成也不是我,而是你六叔,你九叔。那为什么是我成为了皇帝呢?”

  “因为我果敢决绝,事变的时候就立刻出手,亲自为大兄报了仇。那个时候,只要我表现出一点点的软弱,就会被大兄的亲信们质疑,觉得我不能保护好他们。”

  人们总是会依附强者,那什么是强者呢?就是对其他人与资源拥有影响力的人,暴力、财力、魅力、智力都是影响力的表现,强者通过这些影响力,享有规则制定权,因而产生出了权力。

  某个成年男性可以轻易打死某个女性,但因为爱情、亲情或别的什么,男性对女性言听计从,那这个女性对这个男性就有着特权——一如娄太后与诸王勋贵。

  百姓肯定是不愿意交税的,谁愿意把自己的劳动所得白白上供?但国家有制度,有武装暴力,税是百姓为了自身不受惩罚所付出的代价,也就是“买命钱”,用流血拼命换取的酬劳。

  为了追求血酬的长期最大化,暴力机构愿意建立秩序,礼制与法律就是强者们精心打造的框架,用制度巩固权力、积累财力、收买暴力与智力,再营造出魅力,将那些会威胁到自身的新人给限制住,为自己与后代牢牢保持优势地位。

  因此暴力是高洋的唯一解,也是任何一个皇帝不可以失去的力量,道德只是外衣,能够威胁性命的暴力才是帝王的骨骼。

  “我放了这些人,或许会得到一些忠心,但会失去更多的忠诚,你说的仁德,会被他们理解成软弱,他们就会开始怀疑,然后……动手。”

  “我承担不起,你也是一样。”

  像是魔鬼的诱惑,高洋说得头头是道,站在他的立场,分享了他的帝王视角。

  “你做得够多了,何不开始杀人呢?不杀人,百姓不会怕你,兵将会觉得你优柔寡断,还有他们……”

  高殷当然知道他们是谁。

  他听得懂高洋的意思,更知道他想要什么。

  无非也是暴力。

  高殷的心跳得飞快,仿佛陷入挣扎之中,高洋听得有趣,忍不住微笑。

  “父皇,孩儿并非只是求情。孩儿是觉得……这些人还有用。”

  “有用的多了去了,你想要更多的人,我会再给你找的。”

  高殷转向高洋,两人互相俯视着对方,听见营外隐约传来悲恸的哭声,高殷咬牙:“父皇,若是您愿意放了他们,孩儿……愿意将两旗,交给您。”

  “这怎么好意思?”

  高洋眉眼轻弹,果然是聪明的家伙,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过既然是你的心意,阿耶也就勉强收下吧。”

  叭的一声,高洋在高殷脸上亲了一口。

第153章 大怖

  高殷恶心坏了,但这是高洋表示亲密的方式,他将高殷揽在怀里,高高举起,大笑道:“有子如此,朕复何求!”

  无论是哪边的将领,都随之大声呼喝,极力迎合奉承。

首节 上一节 81/290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