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75节

  彼时的斛律光毫无办法,原本他的女儿嫁给高演之子,是作为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而准备着,但齐国局势变幻莫测,高演身死,高百年立刻成了下一个高殷,斛律光也没处说理——高湛杀的只有高百年,没有动斛律家。

  他参与政变废掉了高殷,谁知道自己的女儿比李难胜都不如,最终痴情徇死。

  现在高百年只有两岁,太子高殷捷足先登,抢先打下了惊艳的标记,如今才九岁的小朋友哪里知道一辈子的事?只是见过他胸有成竹、从容自信的样子,就不慎被撬开心扉,得知他结婚,也就如同历史上那样情缠纠结,渐生心病。

  而今他真来了,床上的人猛然转头,细薄的纱幔隐约可见她想要起身,却没有力气。

  随着高殷来的只有两位公主,高演以及部分妙胜寺的女僧,女僧迅速坐落到屋内八方,焚香祷告,为斛律灵祈福。

  斛律光连忙让下人把次女阿珠带下去,但没有说捂住她的嘴,因此阿珠靠近太子时说了句:“你来了就好,阿姊可想你了!”

  她转头看向父亲,想要得到父亲的支持,没想到父亲嘴都要气歪了,亲自把她抱起,交给武都带了出去。

  没人接她的话,但气氛已然变得不同,此时人多眼杂,斛律光根本盖不住,这件事很快就会传到各方耳中。

  如果不是显得无礼,斛律光真想扶额:自己要不还是回晋阳去吧?可自己不在这儿,留个武都,那更容易被攻破!

  高殷微微躬身,作为对主家的尊敬:“承蒙小姐挂怀,其中也有我之因缘,自当由我收之,还望朔州勿怪。”

  一面是太子,一面是病重的女儿,很明显是相思了,斛律光心下向娄后道了个歉,叹息着:“明月惭愧,小女病重,我忧心如焚,却束手无策,实在是……唉!能得太子福德庇佑,小女定能转危为安,下臣感激涕零。”

  这是斛律光第一次称呼自己为臣子,高殷微微错愕:“这是自然。”

  一旁的高演心中惋惜,或许九弟说的没错,斛律光已经动摇,不再如同此前那般坚定了。

  斛律光也没有办法,他算看明白了,长女在意的就是太子这个人,他哪怕只站在这,长女的精神明显好转——都能在婢女的帮助下起身了。

  高殷与妙胜寺的主持善能坐在床榻附近,妙胜持斛律灵的手腕替她问诊,高殷隔了半身、背对着斛律灵,第一句话没先问病情,而是:“我来迟了么?”

  斛律灵听见这话,仿佛有雨水冲刷心尖,蔓延到喉头鼻尖,产生无限酸楚,想出声,但长久不准食,喉间嘶哑,没能说话。

  见她的样子,婢女连忙送上水来,高殷又说:“早知有今日这件事,当初我就不……”

  他压着后半句不言语,斛律灵忍不住问:“不什么?”

第141章 祈福

  小孩粉嫩的声音带着疲倦和幽怨,反倒让斛律灵恢复了些许生气。

  高殷根本不回答,转移话题了:“你的声音没有先前灵动,要多喝水,恢复起来。”

  他递给婢女,婢女诚惶诚恐端到斛律灵眼前,透过纱幔的小小缝隙,斛律灵想看清高殷的面容,但只能隐约见到他身上的袍服。

  说是袍服,其实许多地方为了装潢都是空着的,露出许多皮肤,想到他在这么冷的天如此装扮,只是为了自己祈福,斛律灵不由得情绪千转,交织着喜悦与难受。

  “怎么不穿多些,不会着凉么?”

  高殷笑着说:“有了目标的人心志坚毅,刀斧加身也不会变色,何况是些许寒风?”

  “那你的目标……”

  斛律灵说不下去了,她才意识到高殷所谓的目标就是来祈福,也就是来见自己,在父亲和众多大人面前说这些话实在不好意思,她连忙捂住嘴。

  听着这对话,斛律光连连哀叹,他年轻时也缠过小娘子,当然知道这种对话意味着什么。完了完了,自己的女儿真沦陷了,自己那日没有看好女儿,让她们跑去武会,最终酿成恶果。

  善能继续把着脉,说是思虑太多所致,思虑伤脾,郁气凝结,由此病重。

  于是高殷与善能默诵佛经,为斛律灵祈福,与比丘尼们达成同调,似乎震动了空气,声音在室内盘旋,余音绕梁。

  “若有愿者,可同祈祷。”

  念诵完了一遍,高殷说出这话,就像是逐客令,大人们渐渐退了出去,只剩下僧人、斛律家婢女,斛律光神情复杂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离开了屋子。

  出来的当口,又让他有些小小的惊讶:高殷所带来的众人已经席地而坐,同样念诵佛经祷告,从他的王府厅堂,到府中过道,再过了门蔓延到外围的街道,数不清的百姓在虔诚地祈祷,旗幡与风铃在空中飘动,发出轻灵的微声,像是上天对众人的回应。

  屋内,高殷诵完了两遍就停住了,默不作声,斛律灵见他像块木头,又忍不住询问:“您怎么了?”

  高殷露出为难的神色:“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斛律灵想大笑掩盖,但她身体虚弱,只能皱眉:“我哪里敢生太子的气?”

  “你病重的时候,恰好是我迎纳良娣的时候。”

  高殷观察着她的神色。

  斛律灵闻言,顿时一股无名火起,甩手说:“这是太子的事情,跟我无关。”

  “可我是想跟你有关的。”

  高殷说得直白,让斛律灵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有些事情太复杂了,我不好与你说,说了也没办法,只会徒增你的烦恼。”

  高殷斟酌字句,有婢女在旁,这也是会透露给斛律光的告白:“只是好女子,谁都想得到,我只会比他人更想。”

  高殷目光灼灼,透着热切:“毕竟我是太子,齐国最好的珍宝,我都想得到。”

  只见他从身上取下七宝,放在小木盒里递给斛律灵。

  “这些就送给你,这可是象征转轮王的七宝,又有着我这个太子的祝福,有它们在,就像我在守护着你。”

  婢女怕小姐拿不稳,伸手要替她接,斛律灵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抓住了木盒,放到自己身旁。

  她嘴唇嚅嚅,不知道说些什么,于是高殷又说:“良娣夜梦佛授,学会了一套吐息的法门,我觉得对你的身体会有帮助,如果不介意,可以随时进宫来,跟良娣学习。”

  听见这个名字,斛律灵就有些低落。

  “怎么?或者你想让我亲自教你?”

  这话有些轻佻了,但现场无人敢阻拦,斛律灵嘟囔着:“我去找她有什么意思?”

  “那我在的时候,再请你来吧。又或者我带良娣上门,来你家教你。”

  “嗯。”

  高殷心里涌现出一股罪恶感,九岁的小女孩实在太好骗了些,几乎说什么就信什么。

  他向那个两岁的堂弟道了个歉,反正大家死的年岁都差不多,没一个活过十七的,齐国水太深,堂弟把持不住,不如交给自己。

  自己能最大限度地发挥斛律家的作用。

  高殷又安慰了斛律灵一阵,让她开心起来,随后配合着妙胜寺进行驱邪仪式,过了许久才从屋内出来。

  “小姐福德深厚,不日就将好转。”面对围上来的斛律光,高殷笑着说:“只是身体毕竟有累,还需要勤加练习瑜伽之法,才可痊愈。”

  “瑜伽?”

  斛律光头一次听说这个词,这就对了,高殷把他拉到一边,细细强调修习瑜伽的重要性。

  斛律光似懂非懂,他也不想太懂,心里打定主意,近日至尊就要回去晋阳了,他一定会跟着回去,太子的手可伸不到那儿——而且还有他父亲斛律金在呢。

  “多谢太子,如果不是太子,小女真不知道如何度过此劫。”

  高殷笑着说:“众生皆有化法,人运自有定数,今日之灾祸,安知是他日福?”

  斛律光心想我真是谢谢你了,福还没看到,灾祸全被折腾来了,光看常山王的脸色,就知道娄后的意见肯定会很大。

  因为太子的举动,自己莫名的站上了风口浪尖。

  只听太子又悄声说:“出兵之时,我会向至尊力保朔州的。”

  那些已经得到官爵待遇的二线勋贵可以躺平,但他们这些最顶级的勋贵想躺反而没那么方便。

  斛律光、段韶这几个重量级,想的都是怎么立下盖世功勋,然后债转股,成为齐国的合伙人——虽然已经是了,但股份只要不达到百分之百,就永远不满足的。

  人的欲望总是不满足了,爬到了高位,又想着世代传承,这一点是所有人的软肋,娄后能得到勋贵们的支持,归根到底,也是因为能够保证他们的利益。

  而且勋贵们本身也的确是会打仗,这是他们的事业,也是议价的资本。

  高洋不愿意让高殷和鲜卑勋贵通婚,是怕高殷被勋贵挟持,成为下一个孝静帝。

  高殷觉得高洋喝酒喝多了,脑回路有点奇葩,至少在这件事上他做得就不对,自己的地位得先稳固了,才能谈得上拉拢或者打压。

  说到底,一大部分还是高洋在淮南吃了败仗,自己替他擦屁股。

  他自己不也娶了段华秀么?不然段韶凭什么支持他?

  高殷除了要磨炼出八旗这一支主力军马,还要尽可能的和鲜卑勋贵们贴贴,和娄昭君抢人,最后分化的时候也方便拆成两个军镇,到那时,他才可以说是坐稳了储君之位。

  革命尚未成功,高殷仍需努力。

  面对太子抛来的政治橄榄枝,斛律光始终有些心动,在军事倾向上,他属于积极进取的一派,满脑子想的都是复刻当初高王在时的态势,发动大战,克灭周国,只要能给他这个条件,他就不会抗拒。

  娄后那边也该涨涨价了。

第142章 作秀

  府内,武都不出意外地被叫去挨骂了,他惴惴不安,心想阿耶只要不动手,任他骂,谁叫自己是驸马呢?在家被阿耶拿捏,结婚被公主拿捏,自己又没有父祖的统率力,他已经认了,骂就骂吧,就当这是一世富贵的代价了。

  过了会儿,斛律光的训斥声渐小,武都还以为是阿耶骂够了,松了口气,忽然又听见阿耶发问:“你和公主感情如何?”

  说到这个,武都不太自信,只能挠脸憨笑:“您看我今天帮她开门,就知道……”

  说到这个斛律光就来气,但骂得再多也无益。

  “你以后给我盯住公主,她做什么,都报告给我。要是她早日给我们斛律家生个孙子,那就更好了。”

  武都眼珠一转:“那阿灵呢?她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婚配了吧?”

  阿光知道长子是什么意思,思考了一会儿:“还不行,时候未到。过些日子,至尊就要去晋都了,我等也要随行,邺城的事情就都交给你。如果伯父恢复了官职,还是出自太子的建议,那就安排须达出仕大都督府。”

  武都点头:“我明白了。”

  须达是武都的弟弟,斛律光次子,现在的局势,不得不给太子一些甜头,否则容易成仇。

  之前太子对太子妃的人选神神叨叨的,怕不是至尊已经改变心意,想要拉拢他们斛律家,因此太子才会明目张胆地来接近。

  那么为了太子好,现在就更不能直接投效太子,不仅对太子不利,还会引起至尊的警惕。天保防着他们九年了,他不给个说法,有个低头的样子,那斛律家直接把女儿送上去就有些太贱了,况且还会直接得罪太后。

  而须达出仕大都督府还有一个好处,就是查探大都督府的兵将是否强悍,这关系到日后的出兵,也可以一窥太子的底牌。

  如果最后事败,也可以抛掉这个次子来摆脱关系,最终不论是太子还是太后得胜,只要他们脑子没坏掉,就不会动他们父子这条嫡脉,没准还要看在自己面上,放过须达。

  斛律光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去晋阳了,不仅是因为邺城水深,而且晋阳还有父亲,能一起做打算。

  …………

  高殷一众从咸阳王府出来,按照原定计划沿途游行,倒是没有了异常。

  只是他向来骚操作不断,沿途的王公贵族的府邸,都会下去化缘、讨要些“斋饭”,那些大门紧闭的,他也会敲上一敲,人家打开门见到数王和太子,人都傻了。

  这时太子出面,请他们送些东西,然后当众分发给穷人们,而且给多给少都行,这让他们很难拒绝,有些送了金银,有些送粮米,还有些就送了点茅草。

  无论给什么,高殷等人都会礼谢施主,甚至他自己会再补贴一些,这也是无遮大会的主旨,参与仪式、消除业障、洗濯心灵,抚慰人心的象征意义比实际所得还要庞大,因此宗教才能发展壮大,这一套操作下来,高殷月光王的呼声也越来越广大。

  还是那句话,任何一个臣子和普通的太子来玩这套收买人心的工程,那都是一百个死,可这是天保的太子,至尊只恨他力不够。

  高演微微地感到恐惧,二兄未死,晋阳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支持太后与他高演,而等二兄死去,也不知道要多久,恐怕到时候他和太后除了军事政变一途,就真的再也无法动摇高殷的地位了。

  他看向车驾高台上的太子,内心只觉得这个侄子深不可测。

  高殷没有其他的感受,只觉得自己要冷死了,虽然他所坐的高台底下燃着火炉,就像北方的炕,颇为暖和,可当寒风吹来的时候,也是很难顶的。

  为了装逼,高殷只穿着单衣,竭力打造一个不怕严寒的苦修形象,这个年代就兴这套,因为这个年代当官走的就是孝廉的路子。

  魔法晋书目录记载曹魏高官王祥幼时因为继母想吃鲤鱼,特意卧在冰上,用体温融化了冰块,两条鲤鱼蹦了出来,王祥得以拿鱼孝敬母亲,邻居惊叹这是王祥的孝道感动了上天。

  当时是魏晋,活还很新,后世视角来看只能说吃了初期版本的福利,高殷都能想象到怎么操作的:王家先传出继母虐待王祥的流言,然后王祥去冰面上躺着,固定的地方早就被打好了冰洞,挂着两条鲤鱼,甚至就有会水的仆人躲在下面把鱼抛上来,而后及时出现的目击者与邻居就大肆传扬这件事,最后成就了一个孝感动天的大孝子。

  虽然槽点很多,然而这就是版本答案,政治作秀、商业互吹,整个上流圈子都是这么玩的,甚至这已经算很努力的了,有些直接选择“你们知道么当年谁谁谁”的小故事宣传法,底层人不知道,直吹捧,因此塑造了一个又一个当世圣人,而国家局势还是那么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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