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74节

  “那道人来。”

  这个举动有些不合礼法,又太过亲密了,虽然距离上次二人玩闹没多久,但高殷已经娶妇,那便是成人了,大人喂孩子的意义已经消弭,变成了女人喂男人吃东西。

  青蕊觉得不妥,高殷也下意识地想要拒绝,但段华秀不依,继续伸着筷子:“是不是不听姨姊的了?”

  又伸近了一些。

  场间气氛为之一凝,卡在可大可小的区间,拖得越久就越尴尬。

  高殷想起了段华秀身后的段韶,想起了晋阳的兵马,毅然决然地张开嘴,不仅咬住了鹿舌,还咬住了筷子,冲她眨了眨眼睛,将鹿舌取走。

  虽然别人没发现,但段华秀心头猛地一跳,她忽然有些饿了,口舌生出津液,急忙收回筷子,假装挑选着菜肴。

  “多谢姨姊,这鹿舌真是美味!”高殷砸吧着嘴:“我还想再要。”

  段华秀闻言,顿时喜上心头:“那再多吃些!”

  忙不迭地继续夹菜,塞到高殷嘴里,高殷学着绍仁的样子,摇头晃脑说还要,让她笑得停不下来。

  用膳完毕后,绍仁早已困倦睡去,被他的宫仆带回寝殿。

  高殷夫妇行礼,说几句套话,但郑春华好像格外受段华秀喜爱,冲她说了许多话。

  段华秀拉着郑春华的手,笑着说:“跟着道人,往后怕是少不得折腾,就辛苦良娣了,替我们照顾好道人。”

  “妾身会的。”郑春华觉得段妃的手捏得重了些,想是她的殷切嘱托,连忙回应。

  段妃却再没有什么话想对高殷说的了,只是简单的说照顾好自己,不要太操劳,便送他们离殿。

  等她回到殿内,青蕊又走近前来,驱散其他仆役,悄声说着:“昭仪,青蕊知道您疼太子,可今日的举动,是否有些逾越礼制……”

  段华秀正细细品味,听到这话略有不悦,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说:“道人也算作我儿,我给儿喂些吃食又待如何?前些日子,不也是给他送宵夜?”

  青蕊知道这不一样,给人送吃和喂人吃是两个概念,但她清楚主子不想听这话,于是噤声。

  她这么退让,段华秀反倒不好意思了:“道人年纪还小,我当他是孩子,忘了他已成婚。以后不会有这样举动了,你放心了吧?”

  青蕊可一点不觉得能放心,她觉得段妃的举动过于亲密了,想了想,觉得或许是在讨好太子,心中逐渐宽懈:“青蕊有什么能不放心的呢,昭仪虽然不是齐国皇后,却是鲜卑人的皇后,能与太子关系融洽,就代表着齐国鲜汉和睦,自是最好不过。”

  女官们私下奉承段昭仪为鲜卑皇后,她本人已经听惯了,此时却没来由的感到落寞。

  兄长的拒绝也是同样的道理,她终究是鲜卑人,站在娄后的阵营中,与太子看似接近,却有无形的边界:民族、礼教……

  这令段华秀难受,更令她感到些许骄傲,自己追求的是世间不容许之物,纵然是半个皇后又如何?

  女人的幸福,终究是要自己来争取。

  而她的幸福,就是看着高殷成为一个货真价实的皇帝,自己已经受累十年,不能让他再遭受羁绊。

第139章 狐假

  翌日一大清早,邺城内就张灯结彩,东宫派人出来宣布,今日太子邀请了七帝寺、妙胜寺的些许僧人,举办一个无遮小会,为齐国上下祈福。

  佛教每五年举行一次的布施僧俗的大斋会,无所遮挡、无所妨碍,是一种广结善缘,不分贵贱、僧俗、智愚、善恶都一律平等对待。

  最早是大家聚在一起辩经,后来为了让民众有参与感,就逐渐发展出多种形式,像是高僧游行、武僧表演、布斋施粥,最早起于梁武帝萧衍,而后传延至南北各国,而高殷玩的版本总是比较新的,领先时代半个脚步,颇为受人瞩目。

  为此,高殷做的事情极其夸张,首先是他自身没有穿着一般的出行的服饰,而是穿着黑色戒衣,打扮为僧侣模样,头上戴着荆棘花冠,于车驾上端坐,念诵此前于义献上的《首罗比丘经》。

  他的戒衣精心打制而成,围绕着他的上半身心胸处,镶嵌着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加上缠绕固定它们的金丝与银线,是为佛教的七宝,供养这些宝物,代表着供养人有巨大的功德。

  七帝与妙胜的男女僧侣划分为两道,一边跟随着高殷车驾,一边同时吟诵,当然他们爱念什么就念什么,即便首经只有数千字,也无法叫这么多僧人短时间内习会并默诵,只要有那个样子,别人也不会真去细究他们和太子念的是否一致,只会觉得这副场面庄严威仪,似有佛光普照。

  配合他们的是一堆优伶乐者,选取的乐器以轻快的打击乐为主,不可压住僧人的声音,而又要点缀他们的音色,给邺城之民的脑海里留下洗脑的旋律,视觉加上听觉,让这副场景在他们的灵魂深处打下烙印。

  除了他们,还有一列列来自云龙寺的僧兵们在旁护法,竖起的旗杆挂着名僧武夫以及高王至尊战场得胜的画像,年仅十岁的清河王高劢与裴世矩、慕容士肃与三藏都是高殷的同龄人,此时走在道路前方,与一群缠绕白绢的靓丽女子挥洒花瓣开道,拉满的仪式感使得邺城居民忍不住下拜礼赞。

  这种事情高睿是不会错过的,他拉鞍踱马,志得意满,只觉人生中总要有几个难以磨灭的高光时刻,就比如此时此刻,接受世民膜拜而供奉佛祖,有着莫大功德。

  高演打开门,看见的就是这浮夸的一幕,他惊得下巴都快掉了,觉得之前那个刻板得有些迂腐的侄子变化真是太大了,莫非二兄真是把他打开窍了吗?

  听见、看见百姓们对太子的欢呼和尊崇,高演心中颇感压抑,这样一来,日后安置这个侄子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很庞大,至少自己不能杀死他。

  会折寿的!

  高殷派人来问:“常山王可准备好一同出游?”

  高演点点头,带着府中随行人来到高殷附近,与他打了个招呼,随后骑马来到高睿附近,这时候不能在车内安坐,要出来露相。

  “嘿,六叔!”

  高演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转头一看,见到永徽与永馨两个公主,顿时觉得不妙:“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啊?!我们怎么不能来了?”高永徽表情语气更加夸张:“这等盛事又不是只有男子能参加,我们也想参与。”

  “可……”高演想抬出佛教戒律,称女身污秽,但此情此景不好出口,又见高永徽指着后方的一座车驾:“这些妙胜寺的女僧可是我们与良娣一起请来的,供佛之事,不分男女,六叔何不请王妃也出来,与我们一道而行?”

  高演的王妃也是元魏宗室,与七帝寺的联系更紧密,也能分走许多对高殷的瞩目,所以他一并带了出来,这时候指向某侧:“安仪就在那儿,你们自己过去找她。”

  永徽与永馨嬉笑着离去,高演仿佛在人群中见到了斛律武都的身影,但一眨眼就没了,他虽然心有疑惑,但被高睿牵扯,也就很快忘了。

  这并不像武会是预先筹备的大典礼,而是仓促准备了数日的小游行,因此许多高殷的支持者并未出现,像是高浚、高涣、孝瓘、延宗等人,都在大都督府里操练兵马,这让高演逐渐放心,觉得确实只是一个小会。

  按照路线,即将转过北城,这里离京畿大都督府已经很接近了,不远处是咸阳王府,按高睿的说辞,是来接平阳王高淹的,此刻高淹的车驾也一同出行,高淹也凑到高演身边,一些看上去没有异状。

  但路过咸阳王府的时候,异状出现了,高殷忽然下令停止行进,高演不明就里。

  高睿似乎比高演还要疑惑,派人询问:“怎么回事?”

  高殷站在车驾上,目光扫过围观的百姓,声音清朗而温和,仿佛春风拂过每个人的耳畔:“今日无遮小会,不仅是为国家、为至尊祈福,更是为天下苍生祈福。愿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人人得享太平。”

  说完,他行礼念诵,口呼阿弥陀佛,引得众人跟随。

  “阿弥陀佛……”

  这一声声,让现在氛围更加肃穆,咸阳王府都派人出来查看:“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聚集在府前?”

  “此外,吾也有一私愿。”微风徐徐,吹动高殷的戒衣,让他看上去像是被天空亲吻的圣子:“近日,吾一位挚友身染重病,难以下榻,令人心忧。今日借此盛会,愿借诸位之福运,祈愿她早日康复,重展笑颜。”

  围观的百姓闻言,纷纷低声议论起来。有人猜测太子之友是何等身份,竟能让太子殿下如此挂心;也有人感叹太子仁德,身侧友人之疾,也愿与众共祈,将身边的怜悯扩大为天下的慈悲。

  比起至尊,那更是好了万倍。

  高演眼前一黑,他被这侄子耍了,这个“挚友”他也猜出是谁。

  高殷的目光越过人群,眺望咸阳王府的匾额,似乎看到了斛律光暴跳如雷的画面。

  他忍住笑意,声音低沉了几分,却依旧清晰可闻:“这位朋友,正是斛律家的大小姐。她自幼聪慧,性情温婉,却不幸染疾。吾恳请诸位,借今日之福,为她祈愿,愿她早日康复,重归安康。”

  高殷的话音未落,人群中便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声。

  咸阳王是齐国重臣,斛律朔州更是朝中栋梁,其女居然病重?

  但如此隐秘的消息,太子当众说出,岂能有假?

  想起前些日子,斛律一家亲至武会,与太子同奏敕勒歌,更是可信;太子今日亲自为她祈福,可见其情深义重。

  高殷的部众只是诵经吹奏,在部分有心人的挑唆下,终于有百姓壮着胆子喊话:“斛律将军!太子来看您家小姐啦,还不快快开门?”

  “是啊将军!一般人想要都没这个福气,为了您家女郎,太子可是召集了全国僧众啊!”

  他们越说越发夸张,也没见人出来阻止,话题更加歪了,不断强调高殷对斛律灵的关切,最后终于是不可避免的成为了“情郎”。

  “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斛律光手持兵刃,马上要叫人打开门出去大杀一通,连忙被管家和亲随拦住:“主子留步啊!外面是太子,您难道要对太子的人兵刃相向?”

  “是啊,而且太子说是为我等来祈福的,不能打笑脸人,您打了太子的好意,晚些来找您的,可能就是至尊呐!”

  这句话拉回了斛律光的理智,亲随拿下他手中的兵刃,管家继续劝说:“咱们就当做听不见,看不到就行了,主子回去屋内,就说陪在大小姐身边,不知外事,剩下的交给我们处理就好。”

  斛律光窝着火:“也只能如此了。妈的,打仗都没这么窝囊过!”

  可他刚要回头,又听见了新的呼声:“太子与常山王、赵郡王、平阳王、清河王、乐安公主、义宁公主都在此处,为小姐祈福呢!”

第140章 相思

  常山王居然也在?

  斛律光为之一震,是与自己一样,被太子利用了么?可常山王,不至于啊!

  他呼唤长子武都,让他出去打探情况,却发现后院有纷扰声,不一会儿,他的好大儿青红着脸,迎进来两位女子。

  “阿舅。”

  见义宁公主怯生生地问好,斛律光心下悲叹,完了,守不住了。

  武都自知理亏,凑近来:“太子、诸王公主也都是好意,咱们也顶不得多久……”

  斛律光恶狠狠地瞪了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鼻孔一哼,气嘟嘟地回屋去了,武都知道这是父亲默许的意思,在妻子的逼迫下忙不迭地开门。

  既然木已成舟,咸阳王府也只能顺势而为了,派出所有人手迎接,高殷自车驾而下,笑着询问高演:“六叔先请?”

  高演面冷:“太子先请。”

  高殷不推辞了,他在车上就是光着脚的,此刻裸足而踏,漫步红毯,在士兵与僧人的拱卫下进入府中,一票王公贵族跟在其后,咸阳王府顿时人山人海,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斛律家一来是将门,主人又时常奔赴晋阳,排场不大,二来地位尊贵,不够格的人鲜少打扰,因此如此阵仗还是第一次经历,若不是进来的士兵与僧侣都释放着好意,简直以为是要抄家。

  斛律光在厅堂迎接,这里是他的地盘,而且他很不高兴,因此礼行得有些别扭:“见过太子。”

  高殷还礼:“今日非为显摆排场,而是为友人祈祷福寿。”

  “小女……担不得如此大礼。”

  斛律光连忙推辞,然而高殷笑着说:“公父旧为献武皇帝神盟,今君父子皆为齐国磐柱,齐之敌为君之敌;因而君之子,亦是我齐国之子,小姐与我同龄,便是我的友人。”

  说着,高殷眨了眨眼睛:“莫非朔州忘了武会奏敕勒歌之事乎?”

  如果杀人不犯法,斛律光是真想一巴掌拍死这个小子,汉人恶心就恶心在这一点,动不动说车轱辘话,或戴高帽,或膈应人。

  这话给斛律光顶到位了,他也不能反驳,掌心生汗,只觉得邺城实在事多,还不如回去晋阳轻松自在。

  而且女儿的病情,还真跟眼前这个太子有些关系,斛律光就是因此而羞恼。

  “小女病情复杂,恐有传染之虞,光实在不敢让太子冒险。”

  高殷哈哈大笑,转身面向众人:“我有佛祖庇佑,百疾不侵,何险之有?”

  除了高氏宗王,其余人都低身行礼,高演也不得不跟着高睿等人俯身称是。

  高演窥见斛律光递过来的眼神,也只能闭目摇头,示意自己不知。

  斛律光无法,只说自己女儿需要清净,进入的人不可多,而且还要进里面问问女儿的意见,高殷表示理应如此。

  斛律光摇头叹气,率众人进了里屋,斛律家二三婢女围绕在床边随时服侍,斛律珠看见高殷,猛然叫着:“佛子!”

  又拉着姐姐的手:“快看,太子真来看你了!”

  这句话有些奇怪,倒像是期待着高殷来似的,顿时气氛有些微妙。

  斛律光脸色难看,自从那日武会回去,他就把两个女儿锁在房门里,多让武都亲自看护,就是怕她们再捣乱。

  可很快他就后悔起来。阿珠倒好,跟以前一样吃嘛嘛香爱咋咋闹,灵儿反倒不是这样,整日在屋内唉声叹息,翻看太子的书籍,打探太子的消息。

  自己发觉不妙,曾呵斥了她几句,却使得她更加郁郁,斛律光通过婢女的猜测,才得知长女是真的喜欢上太子了,这种猜测在高殷成婚当日达到了顶峰,每天躺在床上像丢了魂儿一样,精神日渐衰弱。

  历史上,斛律光的长女嫁给了高演之子高百年,最后高百年被打死,她手持玉珏每日哀泣,日夜不食,一个月后死去,年仅十四岁。

  死后拳头紧攥着打不开,还是斛律光亲自掰开她的手,才取出了玉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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