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76节

  既然如此,高殷选择直接做半个活佛,反正他继了位也是转轮王了,现在吃点苦中苦,来日方为人上人。

  他受到的寒冷每多一分,世人对他的欣赏和崇拜就会多十倍。

  他的辑事厂所收集的情报也发挥了作用,高殷时不时会说出化缘的人家中发生了何事,有些还是今日、刚刚发生的——这都是侦探和番子们刚刚所探知的,立马暗报给了高殷,让高殷得以做出“预言”。

  每次得中,都会令周围之人惊叹,他们不了解戏法的基本原理,因此真将高殷当成了佛主。

  等到了长广王府,沿路已经有众多百姓自发跪拜、等候太子到来,高湛还以为是自己的名望又好起来了,高兴了一阵,得知全是迎接太子的人,又惊又怒,气得瑟瑟发抖。

  长广王府将近,高殷忽然抬头,说:“黑云蔽天,恐怕王府将不得安宁啊。”

  周围之人听了,忍不住窃窃私语,他们抬头观看,天空仍然澄亮如镜,可太子有佛启,救下了二王,所以他说的,肯定又是佛启!

  等他下了车驾,高演站在其身侧询问:“太子何故出此言,这岂不是诅咒?”

  皇家无意外,哪怕他真看见了,但选择说出,也就是一次政治预言,即太子觉得长广王会有难,也就是说,太子对长广王不满。

  高殷冷冷看他:“我只说出目之所见,至于看到何,不在我,在佛。”

  他话说得冷峻,根本就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其中的冷漠,更像一个经历丰富的哲人,这让高演不由得一凛,真的在高殷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神性。

  他难道是真看见了?

  忽然高殷笑了,对着高演是无限的亲切:“然而六叔福德深厚,运寿绵长,有您在身边,九叔必然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高演微微错愕,原来是奉承,高殷又说着请他多多帮助至尊,辅弼国事,这些套话高演也只好迎合,等高湛出来时,见到高殷对六兄乖顺懂礼的样子,心中不觉恼怒。

  为了表达自己的鄙夷,高湛隔着老远就拱手大笑,亲切问候高殷。

  “我以为是太子,原来是为佛子,天啊,我的府上今日可有佛光普照啦!”

  高湛开着玩笑,高殷回应:“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九叔视我为佛,可见九叔亦为佛也!”

  “哈哈哈,人人都当得,那这佛就太便宜啦!”

  高氏诸王都围拢在他们身边,即便是明面上,太子也依旧是这个团体的中心,高湛不得不恭敬,请诸人入内,这是礼佛的最后一环,常山王妃带着世子高百年、长广王妃带着世子高纬,都在这里等候太子与僧侣们赐福。

  因此高湛拿出的财物也是最丰厚的,丰厚到了他要牙疼的程度,不过花在佛祖上,也算是为自己积攒功德,因此高湛也勉强能接受,就当是收买佛祖了。

  上一次见高纬,高殷恨不得掐死他,但更融进了这个社会,高殷的心态已然发生改变,比起死亡,他有更好的报复方式。

  想着这些,高殷为两个堂弟祈福,虔诚的样子不像演的,加上满场的仪式氛围,真让高演高湛有些许感动,认为这个侄子真有些佛相。

  幸好母后没来。

  他们对视一眼,母后是信佛了,他们可不希望在这个地方让母后产生疑惑,进而对高殷改观。

  忽然,一声传唱吓掉了众人的半个魂魄:“至尊驾到!”

第143章 菩萨

  高洋是偷偷来的。

  他没通知任何人,只点了娥永乐与高归彦作为亲随,像出兵一样直奔长广王府,因为高殷吸引了绝大多数目光,所以没人想到至尊会来,而且是突袭。

  “至、至尊!”

  高湛手脚慌乱,和几个兄弟一起跑去迎接,只见高洋眼窝深陷,露出狰狞的血红色,身上披着斗篷,他没理高湛,先看向了高殷:“怎么只穿这么点?”

  高殷立刻回答:“修心谨守戒律,修身感动皇天,如今感动了转轮王亲至,这身便穿得值。”

  这回答让高洋哈哈大笑,亲自脱下外套,给高殷披上。

  随后拍了拍兄弟们的肩膀:“走,进去吧,趁着今天这件事,我们刚好聚一聚。”

  高淹顿时觉得太子真是机敏极了,还好自己早早与之搭上关系,对惶恐的高湛高演,颇有些幸灾乐祸。

  至尊亲至,主位当然是他的,但高洋不急着坐,而是先在府内四处回转,看见堆在一旁的财物,笑着说:“我的府库里,都还没有这些东西!”

  高湛立时心中剧痛,强颜欢笑:“这些都是献给至尊的!太子那份,我再准备!”

  “喔?哈哈哈……”高洋大喜,拍打高湛的脸颊表示亲昵:“步落稽,你可真会来事啊!来人,上酒!”

  仆从端来酒盘,与高湛同饮作为褒奖,高湛谄笑受了,心里却骂骂咧咧的,原来这对父子是存心来坑自己的。

  这倒是冤枉高殷了,高殷也没想到高洋会出现,这打乱了他的计划,只能打个暗号,让手下去做事。

  他也不敢发问,就见着高洋在那逗逗高百年和高纬,玩得不亦乐乎,其他人只是行礼,不敢轻动,免得触碰到了高洋的神经,就连僧侣都不再念经。

  听见周围诵经声停歇,高洋颇为不满:“怎么不念了?继续!今天是佛子出行之日,转轮王,与月光王都在此,你们难道不该更大声?!”

  在月光王这个词上,高洋特意加重语气,因此高殷不敢劝阻,僧人们被逼得大声念经,吵闹的声音吓到了高百年和高纬等幼儿,大哭大闹,高洋则坐在位上,拍手大笑,像个快乐的孩子。

  僧人们气有不顺,咳嗽起来,就会被他命人抓到眼前团坐,他们瑟瑟发抖,又不敢停下,只能继续念着经文。

  见高洋颇有要杀人的架势,高殷急忙大声念起经文,见太子接力,其他僧人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只剩下高殷独诵。

  “怎么又不念了?”

  高洋脸色慵懒,将要挥手,高殷急忙说:“这是他们有眼力劲,知道转轮真佛在此,无需歌颂,佛王自然明晓。”

  他接着念经,一直念到气力不支,竭力断气,惹得高洋连连摆手:“可以了可以了,停下吧。”

  高殷深呼吸了几次,才调匀气息,又让人取来佛经,上前献给高洋。

  高洋随手翻阅了一遍,只是在说不错:“你还真是费心了啊。”

  “人力之费心,岂能与天意之因果相提并论?”

  高殷一边磕头,一边说着:“菩萨利生,形无定准,随机应物,故现女身。”

  高洋闻言大乐:“善哉!”

  高洋好着女装的原因,一部分就在于他要解释自己是菩萨。

  菩萨和转轮王是不同的概念,简单来说,就是菩萨是仅次于佛的,协助佛传播佛法,救助众生的人物,大乘佛教创立后,根据“人人具有佛性,人人皆可成佛”的理论,把凡是立下宏愿,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的都称之为菩萨。

  而转轮王,更多的是君王这种特定人物。

  累加了一层菩萨的身份,就能更好地将高洋的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即未登基前的凡人高洋,与登基后的天子高洋,前者为普度众生的菩萨,反映了佛教渡化全人类的理想,后者为降服四方的圣王,从宗教上的圣者变为政治上的王者,更加宣告了高洋的天命所归,是典型的佛教王权。

  这一套玩到极致,就是日本的天皇现人神和欧洲的君权神授,有着佛教背书,以后齐国君王为现世佛的观念深入人心,那么就会像日本与欧洲一样,有宗教的加持,便可以世代为君。

  这样一来,权臣篡位的成本就太高了,不仅要摆平朝臣,还要收买或者压制宗教,给的价格太高,就成了第二个虚君,既然如此,还不如选择将高氏虚化为神君,自己掌握实权。

  而哪怕还是霸府政治,哪怕权臣成为了宇宙大将军,最终还是臣子,他们高氏最后仍是皇帝——这就是为什么南北都在崇佛的根本原因,利用宗教的影响力使臣民永远拥戴自己与后代为主君。

  北周的灭亡,就有一部分灭佛的因素,因为宗教倒了,收揽人心的工程就要依靠朝廷自身,而且宗教也要给他们使绊子。

  世人知道三武一宗灭佛,但太武帝拓跋焘被宦官宗爱杀死在床上,死亡时仅四十五岁,接替他的是“世嫡皇孙”拓跋濬。

  当初唆使拓跋焘灭佛改信道教的崔浩,后来牵扯进国史之狱,被夷灭五族,而太子拓跋晃平素就喜欢佛法,父皇下诏灭佛,他就慢慢将诏书发下去,让僧人们事先得到消息跑路,而拓跋濬就是拓跋晃之子,继位的第一年就下令恢复佛教,第二年就开始修建云冈石窟。

  北周武帝宇文邕574年灭周国的佛,577年灭齐国的佛,578年就病倒在了亲征突厥的途中,四天后病情加重,当天夜崩。而后太子宇文赟继位,在位第二年传位长子宇文衍做太上皇,第三年就突然病危了,当晚光速去世。

  而杨坚登基建隋后,全面恢复佛教,以后的隋书记载杨坚出生之时,有女僧说杨坚不是寻常孩子,带走了杨坚亲自抚养,可以看出杨坚和佛教紧密的联系,乃至日后自认为月光童子。

  这并不是说世间真有佛力或者僧人有能力主导国家运势,但他们的选择的确能够很深切的影响国家命运,从这个角度来说,僧人就是另一个娄太后,他们不能正面抗衡帝王,但施加的影响也能够让国家中空腐朽,逐渐颓丧。

  国家的政策总是有利有弊的,正如一个人选择学习,他会得到知识而消耗了时间,选择玩乐就会得到快乐而浪费时间。

  消耗与浪费的定义是别人给的,本质都是“失去”,在这个失去本钱的过程中得到了什么,才是政策制定者所需要考虑的,但无论如何考虑,一定会丧失成本。

  从这个角度来说,国家决策者应该与商人一样,低买高卖,用最小的代价去换取最多的利润。

  因此佛不是不能灭,但灭佛的时机与节奏是不能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不然只会把朋友变得少少的,敌人变得多多的,高洋的皇位并不稳固,既然已经要与晋阳勋贵抗衡了,最好就要拉拢住其他势力,这也是他狂捧佛教的原因。

  菩萨最开始在古印度是男子形象,流入中原后,变为女子形象,到现在逐渐发展为“若男若女、欲见无相”的不执著于男女之相的无相三昧之境,因此高洋才会经常身着女装,涂脂抹粉,因为他是个男人,而菩萨是要“形无定准”的。

  这也难怪他今天要跑过来了,说白了就是看上了高殷摆弄的这个小会,要狠狠地蹭热度。

  高殷的回答,正是他所需要的,同时也是在强调,他们父子既然都要利用宗教,那么对待他们与对待其他人,也需要多有不同。

  高洋原本对杀害僧人就有些迟疑,有术士称亡高者黑衣,高洋哪怕用谐音梗来搞高涣,也没对僧侣下手。

  于是他便顺从高殷的意思,释放这些僧人。

  “谢转轮王!谢转轮王!”

  僧人们连连磕头,高洋摇摇头:“这是佛的旨意。”

  “不过杀一人,就要救一个人;救一人,亦得杀一人。”

  高洋笑着叫出长广王府中的人士,随意指点叫出来杀掉,头颅丢弃在院落内,身体拉出去用车子推走。

  高氏宗王都松了口气,还好没对官员和近随下手,只是杀了一些王府内的侍从,已经算是运气好了。

  他们带着同情的眼神看向高湛,每有一个仆人被指出,高湛就痛骂他们犯过的错,说至尊杀得好。

  等高洋心满意足,又在一群女伴前后打转,这下连胡宁儿等女眷都在发抖。

  让部下们淫乱王府诸女、甚至是自己的亲戚姨姑,高洋不是没做过这种事。

  好在他最后只是挑选了两个清丽的女婢,对高殷和高湛说:“我就要这几人,可以吧?”

  高湛点头如捣蒜:“当然当然,至尊想要,都可以取走!”

  高洋哈哈大笑,带着两女往后院行去,和士开已然腿软,还要上前安慰高湛。

  等高洋再出来时,场面已经收拾干净,全然没有了刚刚的血腥味道,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宴席还是照样的欢腾。

  高殷换回了正常的着装,见高洋一脸舒爽之色,应该是不会再杀人了。

  众人都有这种感觉,因此在感谢高湛、庆幸自己的同时,又感觉这是讨好至尊的机会,谄媚与侍奉更加殷勤。

  高洋受着礼物,像个正常人一样赞赏他们的忠诚与机智,受到夸奖的人心中喜悦,不由得感谢太子,仅仅死了这么几个人,就能让至尊放下屠刀。

  更感谢的是僧人们,事后他们必会传颂太子救助僧人的义举,而死去的那些不过是长广王府的仆人,是“鼠王”的鼠精,谁会在意他们?

  即便是高湛自己,心中愤恨的也只是自己的颜面被折损罢了。

第144章 落幕

  宴饮欢腾,终有尽兴之时,众人意兴阑珊,等待余韵的消散。

  可高洋显然还不想结束,命令舞姬们的舞姿搔得更妖娆些。

  虽然没有杀人,天子的威仪仍令舞女瑟瑟发抖,好在长广王府的舞姬的确是一流,在死亡的刀尖上跃出华美的舞步,从佛王的怒目中讨得一条性命,就连高洋都不得不叹服。

  “真是步步生莲华,炫色泛香也!”

  高洋嬉笑,却没注意自己引喻失义。步步生莲乃是南齐萧宝卷的典故,他将黄金凿成莲花模样,一朵朵贴在地上,让宠妃潘玉儿赤脚行于其上,营造出步步生莲的氛围。

  这是标准的亡国之语,尤其是高洋与萧宝卷同样残暴且同为齐帝,从高洋口中说出,多少让人有些难绷。

  有臣子大着胆子向高洋劝谏,高洋反倒大喜:“原来还有这件事!”

  命人取出金块,丢在地上,让舞姬们踩着黄金演奏,若有跌落者,立时断足。

  劝谏之人同样得到黄金赏赐,他追悔莫及,但这还不够。

  往常给高洋添堵的人都要被惩罚的,但这人的进言罕见地激发了高洋的创作热情,他命人驱赶出长广王府中的女眷,连王妃胡宁儿都不能幸免,她们像是奴隶一样聚集,任高洋挑挑拣拣,最后高洋指着胡宁儿、陆令萱等人说:

  “尔等也来助兴!”

  胡宁儿的脸色与舞姬们一同煞白,牵着陆令萱的手,颤巍巍地说:“我、我是王妃,她是世子乳母,不好行此下贱之事……”

  乐户虽然容貌姿美,经常出入权贵之门,但地位卑贱,胡宁儿说这话也有道理——但高洋显然不这么觉得。

  “侍奉我就是下贱?”高洋勃然大怒,看向高湛:“你的好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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