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在那儿!”
高永徽眼睛一眯,发现高殷,兴高采烈地抬起长棍挥舞。听说高殷要来,她们就吩咐家令把高殷直接带来这儿,见高殷也是一身鲜卑武人打扮,更加开心了:“道人,过来一起玩儿!”
高殷乘上坐骑陪她们打了一阵,到两女玩累了才勒马停歇,立时就有仆人围上来伺候着,高殷被迎到了内厅,过了一会儿,洗去汗水、换了衣服的两女才出现。
“今天是什么风,把道人给吹来了?”
高永徽是高澄正妃、靖德皇后的女儿,当之无愧的长公主,性格也随她父亲,更泼辣些。
她调侃向高殷,高殷耸耸肩:“刚送师傅回府,顺道来看看我的好堂姐们。”
高永徽更喜欢现在的高殷,比起以前的闷郁,现在有些混不吝的性子更讨她喜欢,听了他这话,不免巧笑嫣然:“亏你纳了良娣,还能有这份心,堂姐我真是——”
她伸出手,在高殷脸上捏了一把:“爱死你啦!”
女仆们端来更多糕点蜜水供三人吃喝玩闹,随后站在屋外候命,仅有最亲近的女官们跟在身边。
这也是防止皇族出现陋闻,三人都已成婚,高永徽的丈夫是崔暹之子崔达拏,而崔暹的妻子是赵郡李氏,光凭这层关系,高殷和她们的关系都不能不好。
三人调笑了一阵,高殷就问起:“听说斛律朔州的长女生病了,有这回事吗?”
高永馨咽下果脯,想了想:“的确是这么回事,驸马这几天也少来我这,说是要回去亲自照料。”
“他照料个屁!”高永徽砸吧双唇,啧啧地说:“我的人没少见武都往妾家跑,怕不是个借口,冷落了你!”
见高永馨郁郁不乐,高殷便安慰:“武都就算好色,也不会分不清是非,这些时日应该的确是回家了。”
“唷,结了婚就是不一样,说话都端起来了。”
高永徽手指轻点,笑望高殷:“等再长大些,你也就一样了,你们男人都是这样!”
高殷轻哼一声,又问起:“斛律灵的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高永徽一摊手:“你看,我就说吧!道人已经盯上人家的女儿了,连闺名都叫得这么亲切~!”
高永馨回忆了一下:“似乎从武会之后,就开始不舒服,兴许是阿舅骂她太过,把她骂出病来。”
妇称夫之父曰舅,所以高永馨唤斛律光为阿舅,这就是高洋让高氏女嫁入勋贵家族的妙处了,可以通过她们,打探到各家勋贵的消息,是非常不错的情报网。
高殷追问:“我听说病势一直未好,反而加重了,武都是什么时候回去的呢?”
“前二日……恰好是在你迎亲的那几天。”
难怪。
高殷心下有了更多把握,高永徽忽然凑过头来:“问这么多干嘛?想这女郎吗?”
“不是,随便问问。”
高殷喝了口茶,高永徽更得意了,看向高永馨:“他一定是想了,看来一个良娣还不够,需要再来一个太子妃!”
随后阴阳怪气:“可惜她是鲜卑人,不太能看上你呀~”
“你不也嫁给了汉人?”
高殷即刻回怼,高永徽连连吐舌:“略略略,我也是汉人呀?”
娄昭君的娄其实是匹娄,她就是鲜卑人,所以论起来,高殷也有着四分之一的鲜卑血统,而高永徽就更纯了,不仅是四分之三的鲜卑人,而且还是齐国与魏国的双重宗室女。
只能说身份认同这一招,从高欢开始就给高家人玩明白了。
高殷哈哈大笑,想着要不要在自己这个四分之一的鲜卑血脉上做些文章,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大堂姐,你和阿家关系如何?”
阿家就是丈夫的母亲,高永徽想了想,皱起眉头:“她还挺讨厌的,老爱管我的事,平时有她看着,我都不能出门。若不是今日找得空,怕都不能出门与永馨打球。”
高殷劝说着:“是有些讨厌,不过这些日子还是收敛些为好,我听说崔中书这段时日身体也不好,多病,既然嫁了人,还是要多尽些孝心。”
“少在这管我的事!”高永徽翻白眼:“他病他的,我玩我的,难道阿舅死了我就跟着死?我要死了,让驸马给我殉葬,他们都不敢吭声的!”
高殷见状,也不好说什么,只能改天想办法再劝说。
他嘴巴也没这么碎,爱管人闲事,只是高永徽的家庭比较特殊。
她是高澄的嫡女,和高永馨一样,对皇位没有威胁,却又足够有分量,很适合拿来做政治联姻的棋子,因此颇受高洋宠爱。
但高洋这个人确实有点问题,差不多过几个月,崔暹就会病死了,到时候高洋就会把崔暹的妻子叫入宫里,问她想不想丈夫。
这当然会说想啊,谁会说不想啊?
崔暹的妻子也是这个思路,高洋就会说:“既然想,那你就去见他吧!”
然后一刀削掉崔妻的脑袋。
而这起因,只是因为高洋问高永徽过得怎样,高永徽回答说丈夫对我很不错,唯独阿家恨自己,因此高洋为侄女出气。
等齐国灭亡,高永徽的丈夫崔达拏就会杀了高永徽,为母亲复仇。
高殷既然在这,就要减少这类的悲剧,一方面高永徽是他此身的大堂姐,总不能看她一句胡乱抱怨就葬送了下半生的幸福;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崔暹是高澄的旧臣,他的妻子这么死了,多少会影响文襄旧臣的想法。
高殷也不确定这个事情是高洋纯发疯,还是说想要掩盖自己杀人的目的而做出的掩饰,只能说高洋这个东西确实有点人的。
高殷转念一想,想出一个有趣的办法。
“大堂姐,你是平日无事出去闲玩,才会被阿家乱说,若是有正事,她也无法可阻。”
“正事?”高永徽的音调陡然高了三分,引得屋外的仆人都探头观察:“我的正事就是吃喝玩乐,快乐过活!给崔家生几个小子,我这辈子的正事就完成了,难道你还想让我上阵打仗?”
说着,高永徽笑了起来:“听说你收揽了一名女将,这段时间总是去都督府,连婚期都没停过,莫不是早就与人家相好了吧?”
她又看向高永馨:“不如下次叫来,跟我们一起打马球,看看你的眼光如何!”
高永馨没忍住,和姐姐一起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高殷也只能无奈摇头,任她们嘲笑。
高永徽笑够了,又拉扯起高殷的衣服:“好堂弟,我说得过分了,原谅我吧。”
她接着坏笑起来:“大不了日后良娣与太子妃问起,我就说你是去治军,不然……不然就说你去找孝瓘!”
“行了行了。”
高永馨见玩笑太过了,连忙往回扯:“道人既然这么说,一定有他的想法,且先听听。”
高殷却不说话了,看向左右两侧的女官,见状,高永徽略略迟疑,让她们拉下帷帐,随后退下,过会儿再进来。
这也是贵人们谈话时的基操,只是不可太久,久了会有话柄。
高殷这才轻咳两声,缓缓说:“何不如在宫中任女官,侍奉皇后左右?”
第133章 正经
“女官?”
高永徽听笑了,摸向高殷和自己的额头。
“没有啊,也没发热,怎么开始说起胡话了?”
高殷推开高永徽的手,她又抬起食指,轻晃转圈:“你还不是天子,就不要说这种梦话,要说的话,回去抱着你的新妇去说吧。”
“我可是说认真的!”
高殷压低声音:“旧魏便有惯例,孝文帝改定内官,设置女职,以典内侍;神龟初年,常山公主与穆氏顿丘长公主并为女侍中。”
这就是读书多的好处了,高殷让人从自己的车驾里拿出《魏书》,打开皇后传,指着对应的内容给两个堂姐看。
两女面面相觑,又听高殷说:“我向至尊进言,恢复魏制,请两位堂姐担任女侍中,用委宫掖,献可谏否,岂不是正事?”
唐朝公主之所以能够干涉朝政,和魏周齐隋还真没什么关系。前期是因为李渊李世民多以公主下嫁功臣,这些驸马本身就靠近权力中心,中期是因为武则天篡位,女儿对武则天的皇位构不成威胁,因此武则天疯狂抬高太平公主的地位,是特殊政治环境的产物。
从曹魏开始,就设立了女尚书的职位,北齐的女官的制度主要还是来源于北魏,还是那句话,北魏母权遗风重,因此太后干政多,而太后又会习惯任用女官,连带着女官制度发展壮大。
此前的女官多是战争俘虏、或罪人奴隶,到宣武帝时期,开始选拔贵族女子担任女侍中,开启贵族女子担任女官的先河。
这些贵族女官与一般女官是完全不同的,后者除了日常事务,在政治上仅仅能发挥出情报或暗杀的作用,没有参与外朝事务的职能;而前者就像唐朝的上官婉儿,能在皇帝授意下参与政务,干预朝政。
当然,高洋在的时候,自然不会做出这种授意。
可高殷会继位啊!这权力可不就来了?
高永徽与高永馨不由得凝重起来,这确实要密谋,这样的举动,是将她们牵扯进了皇权的斗争中,而高殷所要的回报也很简单:往小了说,帮他辅佐母后,顶住娄太后的渗透。
往大了说,她们要吹动枕头风,将夫家拉入太子的阵营——崔氏早就站在太子这边了,因此这番操作,更针对的是高永馨嫁入的斛律氏。
权力是最好的春药,对男女都是一样的,高永徽不由得怦然心动,她也知道太子面临的劣势,只觉得按照力量对比,太子比娄后弱势许多。
可反过来想,若娄后倒台,那这老寡妇爆出来的权力,不就更多了吗?
她们原本无份,只能依靠皇家与夫家,可依靠他人,永远只是公主;若是靠自己,没准能混个女王!
何况她们还有两张免死券:重臣儿媳,文襄嫡女,无论太子和太后谁赢,最后都很难清算到她们头上。
即便只是眼下的条件,女侍中诶!位比二品诶!将来与高殷关系密切,未必不能真的再升为宫中女尚书。
“道人呐道人……”一涉及到自身的权力地位,高永徽说话也不由得谨慎起来,“若至尊真能应允,那我们也能为齐国出一份力啦。”
“当然,堂姐们结亲元勋,使他们永为蕃卫,已经是为齐国出了大力。”
现在轮到高殷坏笑了:“若堂姐觉得疲乏,还是吃喝玩乐打马球有趣,那我也只能遗憾作罢,不敢麻烦堂姐。”
“不麻烦,不麻烦!”
高永徽连连摆手:“你且先去与至尊说,若不行,我再自去与至尊提。”
想象着自己像男子一样,穿着官服,耀武扬威,自家婆婆都不得不朝自己礼拜的样子,高永徽就忍不住乐呵。
这一下把她的野心勾出来了。
门外有女官探头,被高永徽摆手挥退,随后她看向妹妹:“道人既然想知斛律女郎之事,就说与他听呗,让他献献殷勤,到时候你们亲上加亲。”
高永馨想了想,说了些斛律家的事情。
高殷来此的目的基本达成,天色也不早了,高殷与高永徽一同离开公主府,高永馨亲自将两人送出府门。
短暂同路后,即将分道时,高永徽掀开尘罩,大声喊着:“道人,可不要忘了今日之事!”
高殷伸出手,比了个大拇指。
一回到皇宫,高殷马上被李祖娥召去一同用膳,期间观察母后的神色,试探了几句,感觉母后对郑春华基本满意,只有些许对李难胜没能成为太子妃的抱怨微词。
这已经很不错了,随着时间推移,这点不满会慢慢磨没的。
回去的路上,高殷在路口处停了一会儿,犹豫片刻,没去显阳殿,命人直接回东宫。
在外观察的宫人回到显阳殿中,向段妃回报太子没往这来,已经回去了,只听段妃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见宫人想讨赏,磨磨蹭蹭不肯离去,青蕊便从怀中取出些许财物让她们走,随后走到段妃身边:“时候不早,昭仪也该用膳了,我这就命她们端上来?”
段华秀回过神来,微笑点头:“嗯,让膳房不用再热,都上了,青蕊你陪我用。”
青蕊夸张的舔舐嘴唇:“那便从命了,沾染昭仪的光,我也能享受皇家待遇呢!”
段华秀闻言笑起,手指摩挲,指甲在自己的掌心里划动。
回到东宫已是戌时,天色完全拉下,高殷原本想着天黑之前就回来的,结果耽搁了。
他让东宫的仆人先别向良娣通报,随后问起良娣用过膳没有,宫人回报没有,但膳已经热好了,于是高殷让人端来,随自己走到寝殿入口。
高殷伸手,从宫人手中接过餐盘:“到这就可以了,打开门,就在外等候吧。”
听太子这么说,宫人也只好照做。
殿内亦有人侍奉郑春华,见到太子来,提醒了两句,点起更多烛火就退到角落,仿佛雕塑。
郑春华原本倚靠在床榻上,见到高殷过来,马上就要下床,被高殷用言语阻止:“别别,别起来,我来就好,下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