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69节

  这时场下又传来欢喝,薛孤延随意瞥了一眼,就再挪不开了,忍不住为场下的演武赞叹。

  “太傅可好些了?”

  直到高殷发问,他才回过神来,尴尬笑道:“好!好多了!大都督府的醒酒汤真是特别!”

  “太傅没事就好。若有兴致,可坐下观赏。”

  高殷令人取来座椅,让薛孤延坐在自己身边,与二王并列,薛孤延心下喜悦,与侯莫陈相互看一眼,侯莫陈相本来很满意这个位次安排,这一刻却觉得糟老头拉低了档次。

  薛孤延左顾右盼,忽然指着不远处的李秀问道:“这是太子在府内的姬妾?”

  高殷汗颜:“非也,这是我府中一将。”

  “女子怎堪为将……”薛孤延啧啧称奇,又指向她旁边一将:“这也是女将?”

  “太傅,那是文襄四子,乐城公。”

  其他人忍不住爆发大笑,原来这家伙还在梦里呢!

  薛孤延挠挠脸颊,跟着气氛哄笑起来。

  李秀回头,见太子给了自己一个眼色,便下台去,同样骑马取箭,弓无虚发,必中箭垛。

  “好!”薛孤延不吝夸赞,大声叫好,他没想到一个女子的武艺居然也能如此出众,本以为只是陪太子玩兵家游戏的女侍,顿时刮目相看。

  高殷笑着解释:“李女郎是我府内镶红旗的佐领,如她者,整个大都督府也不过两百。”

  “镶红旗?佐领?”

  侯莫陈相与薛孤延听得一头雾水,面面相觑,高殷顺便邀请道:“正好,过些日子便要田猎讲武,届时还请二位同往。”

  作为太子师傅,这就是他们的职责,且在朝见至尊之时,两人就满口答应,入了大都督府又答应了一次,因此没有推脱之理——况且参与太子的府兵治理,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未来若是太子继位,地位稳固,这就是圣恩,若是另一边有所异动,这也是一个筹码。

  正如相信太子对他们的拉拢一样,他们也相信娄后那边不会做过分的压迫,反而会抬高收买的价码。

  历史上突厥也是这么对待周齐两国的,佗钵可汗经常对臣子说:“我南边的两个儿子特别孝顺,哪里担心会贫困!”

  此时薛孤延和侯莫陈相,品尝到了这种滋味。

  选择弛射选锋者全部过关,进入了选锋营,也获得了亲近高殷的机会。

  有军官呈上来一份名册,这些都是前锋营中有特色的勇士,或专精马术、或精通棍棒,高殷从中选择出教头,平日里负责教导士兵们武艺。

  如果用后世的班级制度来打比方,那么将领是班主任,这些教头则是各科老师,只教一艺,给士兵们通习,一人学成,又可以去教导十人,进而扩散,达到多数府兵都通贯武艺的地步。

  教导得好,教头们通过考评,也可以得到更多的奖赏,乃至晋升为军官。

  对应的,这些前锋营的勇士不仅可以多领一份俸禄,还可以顺带发展类似师徒与前后辈的关系,拉帮结派、延伸人脉,随着自身人际关系的巩固,与大都督府八旗的关系也就更加忠诚凝实、不可分割。

  这其实就是变相的武举了,培植武士阶层的亲信势力,加上未来的讲武课堂,塑造一批忠于他的高素质军官团,最终成长到与晋阳勋贵们抗衡的地步。

  而在这个过程中,因为考评的结果是按照教导的士兵武艺来评价的,所以比起孱弱的同族,不论鲜卑人还是汉人,都会优先教导、亲近那些强壮有能者,民族之别就被淡化,继而根据前锋营的内部派系,划分为不同的旗人派系。

  到最后,令他们优先认为自己是太子的兵,是八旗的兵,是齐国的兵,而后才是鲜卑兵、汉兵。

  今日选锋结束,操练也告一段落,士卒们被准许自由活动,还有将领给他们牵头做体育游戏。

  战争是体育的母亲,兵家内部分为四派,其中“兵技巧”就包含了练兵的技巧,汉朝军队的训练体系可以概括为一句话:“技巧者,习手足,便器械,积机关,以立攻守之胜者也”。

  习手足就是锻炼身体素质和体能,包括搏击、角抵、蹴鞠,也就是后世的足球、剑道;便器械就是弓弩射击练习,积机关则是学习军事工程的修建方法。

  前两者是训练的核心,而一味的训练会积累戾气,因此借着锻炼的目的开展体育游戏,可以有效地培养军队竞争斗勇的意识,配合定时的休假,至少能替士兵们消解掉一部分。

  到这一步,今日的训练就基本结束了,剩下的是士兵们的娱乐时间,有些人假期还没到,就在游戏过后回到军营中吃饭休憩。

  通常来说,高殷会看一段时间,不过他毕竟新婚,想早点回去了,于是左右观察,发现两位老师看得还挺入迷的,想了想,还是陪着。

  就在这时,军法官带领士卒,牵着一队士兵靠近。

  被牵着的士兵双手被缚,脸上带着惶恐与疲惫,脚步踉跄地跟在其后,约有二十人。

  军法官单膝跪地,凝重报告道:“禀上官,昨夜巡营时在十里外的树林中抓获这十八人。他们私自离营,意图逃亡,经查,皆是新募的府兵。”

  层层传令,达到了高殷的耳边,所有人都在看向台上的少年,不知他会如何处理。

第131章 刑情

  尽管此前也有逃兵,但高殷叮嘱过,七日内受不了都可以离去,因此那些逃兵被抓到,也只是打了棍子、收回赏赐就放走。

  现在七日期限已经过了,这是第一批正式逃跑的府兵,高殷的处理态度,将决定未来大都督府的军法执行力度。

  “按律当如何?”

  高殷问出这话来,众人心中就一沉,因为无论哪个国家,逃兵的惩罚都极重。

  高睿回答道:“按旧魏律,战时逃亡当斩首;进军时逃亡则以日计,一日徒一年,超过十五日则判处绞刑;平日驻防时逃亡,一日杖百,每三日加一等,最高流放边役六年;家族同罪。”

  既然享受了优待,那出事的时候也要一起背锅,而且这已经算是轻的了。

  放在秦代,同伍之人就要连坐,各自刑期两年;放在曹魏就更惨了,士兵逃跑罪及妻子,在南梁会发配为奴,在北周会发配边疆,在北齐会充入死牢,畅享至尊体验。

  高殷反问:“长史意见如何?”

  高睿回道:“旧魏律法已过天时,不堪大用,我齐国定律更新,当体察民情,良用刑罚。”

  即便按照旧魏律法,也只有打一百杖的刑罚,不至于要了人命。

  “我是想全部斩首的。”

  高殷这么说,顿时让周围的人一惊。

  “但念在他们是初犯,就轻一些吧。”

  “同伍之人未能察觉并举报,连坐,杖责二十,队主杖责十棍。”

  “收回赐予钱粮,家属发配去掖庭织布三个月。”

  “逃犯本人杖责八十,手臂黥‘八旗逃卒’字,罚为队主一年干身,若上缴十二匹绢则免而归队。”

  “若二次逃亡则处斩,子嗣阉割,妻儿为奴,家族代缴十二匹绢,缴不出来族中选一人流放。”

  想逃?早就给过机会了,既然不想卖命,就全家拿钱来买命。现在才来叫屈,是真不拿大齐当封建帝国呀!

  高殷看向高睿:“以后逃兵法度也按此设立并实行。”

  高睿品了品,觉得还不错,至少没落到至尊手里,还有条活路。而且罚项也有道理,不仅针对逃亡士卒本人,还根据他的人际关系狠狠扫射了一圈,但凡逃亡,社会关系也基本上全部死亡,极大增加了逃兵的心理压力。

  落在队主手里,队主因为逃兵受到刑罚,肯定要狠狠刁难,但害惨了同样要担责,而且一年之后就要归队,因此正常的有脑子的队主都是一根大棒打过去,再说些“为你好”“你真糊涂”之类的话,许多没有文化、自我意识也不坚定的逃兵就会因此产生愧疚感,继而感慨恩情还不完,开始道德赎罪。

  黥字这一手,也大大缩小了逃兵能藏匿的范围,而且原本的刑法应该是黥面,也就是在脸上刻字,汉初的英布就是被黥面了,所以《史记》叫他做“黥布”,现在只是在手臂上黥字,已经很开恩了。

  其余人听说了刑罚,有的觉得轻,有的觉得更轻,但既不残暴也不软弱,总体来说还算适宜,说明太子对刑罚的力度拿捏得有分寸。

  至于想退出府兵,那可就难了,这也是警醒那些地痞流氓无赖,毕竟当初报名也没有人摁着头逼着去,自己选择进来的,前七日也给了机会,往后不好好训练、执行军令,代价可是很大的。

  侯莫陈相就是觉得更轻的那一批,不过如果是太子做出来的决定,反倒可以说是突破了固有印象。

  想到前些日子太子在朝堂上的策论,看来太子在为将方面,也有着一定的天赋。

  他忽然有些好奇,所谓的汉儒太子,如果沾染上了他们鲜卑人的风俗,又会变得如何呢?

  这也不是不可以,毕竟鲜卑之国的皇族就是汉人,高王与至尊哪怕再爱说自己是鲜卑人,骨子里也仍旧是汉血。

  他们也把高王拱了上去。

  “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就打道回府吧?”

  高殷这么说,众将纷纷过来行礼,以康虎儿、牒云吐延为主要护卫,大都督府内的将领轮番值班,今日由尉迟孟都与秦方太护送高殷回去。

  高殷亲自将二师扶上车驾,并将他们送回宅邸,在各家宅邸前又迎下车,送入府中。

  薛孤延是个大老粗,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只是一路拍打太子的手臂,唏嘘道:“太子不愧是献武之孙,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延随时候命!”

  “太傅客气了。”高殷笑着说:“在军事一道,您堪为国师,正想借助您数十年的经验和血勋来教导新兵们,可千万不要推辞!”

  薛孤延看着高殷身上的污渍,眼角不由得一酸,他早年贫寒,不然也不至于追随反贼韩楼,又反叛韩楼,如果不是他确实是个猛人,这套反复无常的操作早就死臭了。

  因此他成亲日晚,生育子嗣也晚,几个孩子只有薛孤康、薛孤买活到成人,高殷正卡在他的孙子辈之间,唤起了他某种情愫。

  特别是他酷爱饮酒,整日昏昏沉沉,因此自家孩子又不和他亲近,谁又喜欢一个爱耍大酒又没文化,粗犷的糟老头子呢?

  他是人精,当然知道太子是为了收买他而演的,可这么尊贵的人愿意演给自己看,不由得他不感动。

  内心深处,还有另一个声音告诉他,自己的勇武,将再次派上用场。

  薛孤延打开酒坛,闻着酒香,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离开薛孤府,高殷马上换了一套衣服,仍是武人打扮,让侯莫陈相看着顺眼了一些,好歹没有那个恶心的污渍了。

  亏太子能忍受啊。

  同样的车轱辘话,高殷在他这儿也说了一遍,侯莫陈相自觉没有薛孤延那么方便,对此感触不深。

  然而从今日所见诸事来评价,太子的确有着一股潜力,若是能得到足够的帮助,或许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侯莫陈相想了想,觉得还是可以给予一点点帮助的:“太子近日似乎很常送人回府啊。”

  “谁说不是呢?”高殷笑道:“送完三叔送七叔,见完九叔又去了咸阳王府,今天是两位贤师,兴许明天,就是杨令公与右仆射了。”

  侯莫陈相也笑了:“前日武会盛事,没能到场,实在遗憾,却听说斛律明月在场。”

  高殷点头:“不仅朔州,他家驸马和两位女郎也都在,还特意演奏敕勒歌了呢!”

  侯莫陈相心里暗暗嘲笑,斛律明月居然玩不过太子,被阴了一手。

  他倒是有兴趣看看,斛律明月再和太子撞上,会是什么反应:“关系如此亲密,实在令人羡慕。也是,义宁公主与太子是青梅竹马,武都又是驸马,本就该经常往来。”

  高殷心里微动,试探着说:“这就有些可惜了,我也想再探访咸阳王府,请教军机,但斛律家近日似乎事务繁忙,无暇他顾。朔州除了上朝,也鲜少再出门——甚至这两日都告假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侯莫陈相抚须微叹:“太子有所不知,斛律明月的长女近日病势沉重,他身为父亲,自然忧心如焚,日夜守在女儿榻前,哪里还有心思出门?”

第132章 女官

  “竟有此事?”

  高殷眉眼一挑,连忙行礼:“斛律朔州为国操劳,家中却遭此变故,实在令人唏嘘,多谢太师告知,殷必不忘点拨。”

  他知道这个消息的含金量,心下暗喜,侯莫陈相似笑非笑,受了这礼。

  回去的路上,高殷感慨侯莫陈相真是只壮年狐狸,给自己透露这个消息,一方面是还自己今日谦敬的情礼,另一方面,也是看自己如何处理。

  处理得好,他就趁势上船;处理得不好,他也能尽早切割,归根到底,还是要确保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这也是人之常情,如果能拉到一名重量级的鲜卑勋贵,高殷自身的处境也会好上不少。

  娄氏是不用想了,还有段氏和斛律氏可以选,或者攒一堆二线的勋贵,朝堂上那个公开支持自己的斛律孝卿,以及前朝的元魏宗室也不错。

  天保十年,元魏宗室将有一场浩劫,他刚好可以做这个人情。

  高殷的思路缓缓打开,若是没有意外,他是打算直接回东宫的,然而有了这个消息,高殷就改变了想法,吩咐着:“去义宁公主府。”

  尉迟孟都得令,车轮转向前往公主府,同时有骑士快马去通报。

  等高殷到时,公主府上已经得知了消息,高永馨的家令、丞、主簿、录事都出来迎接,家令侧腰微笑,引导高殷进入府中。

  高殷和高永馨的关系好得像贾宝玉与林黛玉,因此高殷忽然来访,这边也不奇怪,但通常高殷要来,高永馨都会亲自出迎的,因此高殷发问:“怎么不见公主?”

  公主家令掩嘴而笑,带着高殷去往后院深处的园林,两道灵动的身影跃入他的眼帘,是高永馨和她的大姐,高澄的嫡长女,乐安公主高永徽。

  姐妹俩正打着马球,她们骑在马上,身姿挺拔,一袭轻便的骑装勾勒出纤细的腰肢与修长的双腿,一手持缰、一手持棍,娴熟控御着胯下红马争球,扎起的马尾与真实的马鬃一同规律涌动,清灵的笑声让此间风景更加绚丽与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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