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叔说我严刑逼供?!”
高殷声线顿时拉高,高湛冷笑:“难道不是?”
“好!那九叔问问他们,当时跟什么人吃饭?见过哪些人?”
多数人过了三日,就不知道自己吃过什么了,更何况是在重压之下,让他承认自己是宇文泰的儿子都行,因此这些人知道自己肯定是无辜的,但也无法解释与自己交往过的某些人是否刘向、或与刘向有关系,在刻意引导的逼供下,已然承认了自己是同党。
高湛当然明白,但他说不出来,更不知道如何替他们辩解,所以明知道眼前的高殷玩弄权法,他也无可奈何。
可恶,这原本是他们惯作的事!
见周围聚集的百姓脸上露出笑容,高湛更是恼怒,平日里他们欺男霸女,在百姓而言早就死有余辜了,如今定了反罪,是真的那可就是太好了,即便是假的,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活该。
高湛想保他们,但此前的事情,已经让他知道保不住,还会让他的名声更加狼狈,高殷就是特意来逗他玩的。
于是高湛咬牙:“好!这些人犯了法,那就死有余辜!太子发落就是,为何带到我府上?”
高殷惊讶:“九叔不认识他们?他们跟您是熟识,审讯的时候就一直在叫唤,让我看在长广王的面上放了他们,我还颇有些动摇呢。”
你动摇个屁!
高湛盯着高殷那张故作天真的脸,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这小子分明是在给他下套!
“既然是九叔故交,我也不知如何处置,所以干脆拉到您的府前,听听您的意思。”
高殷眨了眨眼,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
“还要什么意思?!”高湛强压下心头怒火,但声音仍带着几分寒意:“这些人既然犯了法,那就按律处置。我虽是长广王,也不敢徇私枉法,落人话柄!”
高殷眼中闪过笑意,马上换上一副钦佩的表情:“九叔果然高义,侄儿佩服。”
说着,他向那群犯人高喊:“唉,长广王在故交面前选了国法,如此大义凛然,尔等岂不死得其所?”
“长广王!你、你忘恩负义!”
死到临头,绝望的犯人们开始破口大骂:“亏我平日奉汝为兄,而今兄弟有难,你居然不救耶!”
“就是,跟汝饮酒时,还说什么齐国除了至尊,就是你最尊贵,太子不值一提,今日却露了相!”
“长广王,呵,长广王!以后谁还敢结交汝!”
高湛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妄言!都是妄言!”高殷示意府兵上去打嘴,一边安慰高湛:“这些将死之人,就是喜欢攀咬,九叔莫要见怪。不过也不是侄儿说您,平日结交这些人无一大用,反贼同党不说,还牵扯您下水,以后还要谨慎交友啊!”
“侄儿……说的是。”
高湛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看着曾经的朋友们,眼神发恨。
他不敢再看向高殷,因为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气上头了去把他掐死。
“太子,太子!我有情况上奏!”
一个人被打得狠了,意识模糊,只觉要死,竟然不管不顾大声说道:“长、长广王酒后曾言,待……待至尊死后,必效兰京旧事!”
在场所有人都瞪大了双眼,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话,高殷、高湛更是如此,只是两人的心情截然不同。
“他娘的!我杀了你!”高湛再也忍不了了,从旁人手中拔出剑,冲上去对着那人心口就是一刺,剑尖力透纸背,血撒在了高湛身上,让他看起来凶神恶煞,仿若恶鬼。
“长广王杀人啦!”
百姓们惊叫着逃开,高湛如梦初醒,转头看见瑟瑟发抖的陆令萱,还有眼神冷漠的高殷,忽然心下发狠,手又操纵着剑往旁边划拉,开膛破肚。
一旁的犯人看得呆了,内心涌现无限恐惧,大吼大叫,高湛听得心烦,又拔出剑,也给他来了一剑。
世界清净了。
高湛此时已然上头,忍不住舔舐嘴唇,像是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忍不住要试一试,但高殷示意之下,府兵们拦在他身前。
高湛大怒,僵持在原地,过了片刻,才放下剑。
“九叔反应过矣。”高殷苦口婆心:“不过是个犯人的胡言乱语,怎可认真?”
陆令萱颤抖着递过来巾帕,高湛一把夺过,擦拭身上血迹,没接话。
“唉,这样市井又有人会说,九叔如此反应,怕是真有此事了!”
高殷在一旁说着,说得高湛心烦,他忍不住摸了摸腰间,如果剑仍在手中,顺势一挥,把这个小杂碎的脑袋和话都切开也不错。
见到他这个动作,高殷身边的护卫都站了过来,高湛也才发现自己失态,埋怨自己暴露心思。
“哼,九叔好大脾气。也是,被人这么污蔑,想来也是恼极,过激些也是常事。”
高殷在污蔑二字咬重了音:“总不能是杀人灭口吧?”
“……不是。”
高湛还是没忍住,说了话,一股心气也就泄了出来,沮丧道:“反正我说什么都没用,这些人的话,太子爱听什么就听什么吧!”
“我自然是相信九叔的。”高殷露出微笑,还是和刚刚一样天真,“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信您,还能信外人?”
即便知道这个杂种是在演戏,高湛也不由得后悔。
兄长、母后都曾数落过他性情急躁,高湛自己不在意,还觉得这是有热情和闯劲的象征。再说他是嫡子宗王,急躁一些又如何?
然而此刻,他懊悔自己的冲动,亲手杀死朋党,怕是有许多人要对他寒心。
一种奇异的心思袭来,令他忍不住发问:“常山王如何?”
“什么……噢,您是说六叔?怎么了?”
高湛又后悔了,没说话,但高殷替他问了出来:“您是想问,常山王那边有没有熟人是刘向同党?”
高湛没有回应,但隐约希望得到答案。
高殷手捏下巴,侧头思索:“没有呢,常山王不愧是宗王典范,他的朋友也都是守法良民,和刘向无关。”
高湛只觉得气血上涌。
第113章 嫉妒
如果让晋阳勋贵们投票选下一个君主,多数人心中只有一个选项,那就是高演。
这不仅有年齿嫡序的原因,还有才能的关系,高演的治政能力明显强过高洋,齐国内部有目共睹,早年在并省担任尚书令,实际上继承了管理高氏霸府的职责,而高演做得很好,经营两年,颇得人心。
高湛这边就不尽人意了,虽然仪表俊美,但好色贪奢,性情暴戾。
况且高演曾因为劝谏差点被高洋打死,而高湛常和高洋一起为非作歹,做他的帮凶。
如果没有娄昭君的宠爱,高湛实在摆不上台面,夹在他与高洋之间,就更显得高演贤睿脱俗了。
如果日子就这么过下去,高湛也会默默习惯的,毕竟天子之位,他以前有贼心,但无贼胆。
可随着高洋的身体每况日下,侄子高殷又肉眼把握不住,他的心思就活泛了,尤其是母后在私下和他谈论,说如果可以选,最希望由他来做天子。
高湛由此心动,不自觉地开始与六兄高演对比,他才是自己最大的阻碍。
因此“不患贫,患不均”,此刻在高湛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这就是夫子的含金量。
即便知道是高殷的伎俩,但高湛就是忍不住,心里升腾起无尽的嫉妒与仇恨。
凭什么六兄就没事?
凭什么就他倒霉?
凭什么!
“太子,即便其人有罪,也该交由大理寺审理,而后刑部执行,不该你来管吧?”
高湛语气不善,他刚刚气昏了头,现在才想到这个问题。
“谁说不是呢?可刘向涉及到的人员甚广,大理寺容纳不下,所以才带到我府中处理。”
高湛咬牙切齿,这小子太阴了,大早上就让府兵出巡抓人,那时候他们还在上朝,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唉。”
高殷叹气:“让九叔做这种艰难的决定,是侄儿的不对,还出现了这种悲剧。请九叔不要怪罪,侄儿有失考量,这就离开。”
他转身发号施令,府兵们收拾东西,连同那两具尸体。
高湛已经不想演戏了,冷哼一声,甩袖回府。
砰——!
书房的门被重重摔上,高湛一把掀翻了案几,笔墨纸砚散落一地。
“混蛋!”
他一拳砸在墙上:“这汉种,他居然敢!居然敢!”
管家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不敢进去。
只听里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显然是大王在砸东西泄愤。
“大王……”管家小心翼翼地开口。
“滚!”高湛怒吼一声:“都给我滚!”
管家吓得一哆嗦,连忙退下,这个时候的大王谁惹谁死。
高湛瘫坐在一片狼藉中,双眼赤红。他想起那几个朋友,想起那些饮酒作乐的日子,更是怒火中烧。
过了片刻,有下人回报,说太子已经离去,血迹也冲刷干净,然而王妃胡宁儿还是惊魂未定。
不仅是因为陆令萱汇报的内容有些骇人,还因为她的丈夫满身血迹地回府,也不沐浴更衣,只是把自己关在房中,砸出震响以及谩骂。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胡宁儿甚至听到了两声“高演”。
那不是他六哥的名字吗?
胡宁儿心下悲戚,抚摸自己的脸,如果和士开在就好了,他惯会出主意。
手滑到唇齿之间,在这里打着旋。
也惯会疼人。
…………
等候审判的时刻最是磨人,比接受刑罚还要痛苦。
周枭等人已经玩了一个下午,可随着酉时接近,逐渐变得分神。
这点陆续被同伴察觉,互相取笑:
“怎么?怕了?”
“谁怕!你才怕了呢!来,继续!”
众人强打精神,继续游戏,用呼喝声为自己壮胆。
他们不敢睡,也不敢饮酒,用游戏的快乐麻痹自己,如果是最坏的结果,他们宁愿清醒着死去。
只是再有趣的游戏也有腻味的时候,何况背负着压力?
屋内的欢声笑语渐渐停歇,周枭等人的笑声越来越假,转而减小,最后完全消失。
酉时已到,天色渐黑,屋内已经点上蜡烛,不知从何时开始,所有人都在看着,看它越来越少,与它流下同样的汗。
一阵风吹来,将蜡烛熄灭,众人汗毛骤然竖起,可同伴在身侧,又感觉到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