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这是怎么了?!”
上完朝的司马子瑞来到大理寺,给他吓了一跳。
原先大理寺卿是崔昂,但他升官做中书令去了,现在的廷尉卿是司马子瑞。
在路上他就有风闻了,太子今日搞了个大动作,司马子瑞还没当回事,现在他望向苏琼,忍不住笑道:“苏公,您是抓了支叛军回来呀!”
“不是……”
“当然当然,我知道不是你。”
司马子瑞上前向高涣行礼:“上党王才是善战的勇将。”
高涣点头,他放出来后,许多旧人怕再被牵连,都躲远了关系,因此虽然明白司马子瑞是给自己背后的太子面子,但再度品尝这种感觉,还真不错。
司马子瑞家世显赫,祖上是晋朝的陇西王司马泰,司马泰有个儿子,叫司马越,就是八王之乱中最后吃鸡胜利的东海王。
子瑞的叔父是大齐开国功臣司马子如,但对高殷来说,最厉害的还是他的妻子陆氏,陆什么不重要,但陆氏的姐姐叫做陆令萱。
某次高洋带九卿以上的官员聚集在东宫,亲自指着崔昂、尉瑾与司马子瑞三人对高殷说:“这些是国家柱石,你应该记住他们。”
有了这件事,高殷私下常会和他们往来,关系也变得不错,因此司马子瑞对太子颇为亲昵。
尤其是太子最近蹦跶的欢,眼见得至尊青睐,他更不愿意得罪太子。
得知了事情的经过,司马子瑞扇起手中团扇,沉吟片刻:“让这些人犯去大都督府受审……未尝不可。”
“廷尉!”
苏琼急了,但司马子瑞轻摇团扇:“欸~苏公稍安勿躁,我这也是看实情不得不如此行事,才这么说的,您瞧瞧现在的大理寺,哪有落脚的地方?”
他又用扇子微微盖住耳朵:“瞧,我都听不见了。若是只有这些犯人还好,可永安王说了不止,难道我们只审这些人,其他案子不搭理了?”
苏琼听不下去:“可多数都与刘向无关!他们只是……”
“不不不,苏公,这你就想错了。”司马子瑞拍打着团扇:“谁说他们和刘向无关?卖了刘向一点吃食,就是供贼,给刘向提供过住宿而不报,就是藏贼,他们说不知道,可谁知道是真不知呢?还是假不知呢?咱们审理过那么多犯人,哪个不是一上来就说自己冤枉的?”
眼看司马子瑞无条件倒向太子,苏琼顿时生气:“既如此,全听上官吩咐了!”
说罢转身离去,再也不管这事。
司马子瑞面向高涣笑道:“上党王可带人去了,其他嫌犯也径直去大都督府,事后给咱们这一个说法就可。”
高涣也笑了,行礼道:“多谢廷尉卿理解。”
对司马子瑞而言,他此时的本职是司徒左长史,之前是吏部郎中,廷尉卿是兼任,这两个职位都是人情比事情重要,他不想把太多精力花在得罪同僚中。
太子这摆明了要搞迷魂阵,在他的大都督府玩些新花样,自己就不要上赶着去倒这个霉,坏了自己跟太子的关系。
而且太子还要修订新齐律,这就必须将大理寺抓在手中,因为大理寺是负责审讯断案的,而刑部只是负责具体执行的,也就是说人家早就预定大理寺为自留地了,现在仅仅只是挪用些职权,已是客气了,用够了没准会还回来。
将来人家是皇帝,那还不是想怎么换就怎么换的事。
苏琼这件事的确受了些委屈,但委屈就委屈吧,总不能眼看着他跟太子磕死。要知道,刘向这件事,他还和长广王纠缠在一块,太子没找他算账就不错了!
“欸~哪里的事,太子有所作为,我们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拖后腿呢?何况上党王入了府中,我就是不卖太子的面子,也要卖您的呀!”
这话说得高涣心花怒放,连说客气,关系顿时融洽。
很快,高涣就把所谓的刘向同党全部带走,大理寺刑具入库、吏放南山,顿时为之一空,让苏琼都有些错愕,刚刚还忙的要死,现在又回到了平日。
“苏公啊苏公~我知道您务在公平,可也要分时候,咱们用的是皇法,涉及到皇家,就要学会睁只眼闭只眼。”
看着司马子瑞跟自己闭起眼来,苏琼无奈,只能长叹一口气。
“相信太子吧,他可不会把自己的名声弄得跟至尊一样,我猜他必有打算,不如苏公与我打个赌?”
听上官这么说,苏琼只得拱手:“还有几件案子要审理,恕下官失陪。”
“唉,真是……苏公哪哪都好,就是这脾性,颇不风雅啊~!”
司马子瑞轻翩羽扇,笑着摇头。
司马子瑞悠然得意,人犯们就忧心忡忡,他们被提来提去,惴惴不安地等候命运,即便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但不知道天知不知道。
少部分人听说要去被太子审讯,太子是天子的儿子,那就是天孙了,不少人念经祈求,希望太子能宽宏大量饶恕他们,回去一定为太子祈福。
“我还去看过武会呢!将军们的勇武,我到现在都没忘记!”
还有些人想跟府兵们攀关系,让他放了自己,同时在心里后悔,若是当天也去试试,加入府兵就好了,现在就是捉人的,而不是被捉的。
等入了大都督府,众人都被分到十个院落,有府兵维持着秩序,让他们排队,一个个进入房屋内。
想象中的拷打与审问似乎不存在,人们把胆子状着,也是被迫着进入屋内,发现前方放着各种行刑工具,三四名审讯官在他们眼前坐着,身后是手持刀刃的府兵。
最夸张的是他们的身后,站着一个巨大塑像,面如重枣、双目细长,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不怒自威,一捧长髯飘逸至胸前。
身披鹦鹉绿战袍,手持一杆极其宽大的长刀,巍峨如山的身躯有九尺之长,立于眼前如天神降世。
有听过说书之人,顿时联想到那个义薄云天的猛将,脱口而出:“关、关公!”
啪!
“还不跪下?”
审讯官一拍惊堂木,怒声呵斥,吓得进来的人浑身发颤,这是高殷特意要求的,为的就是把氛围做起来。
“在关公面前发誓,接下来的话不得虚假,若有违背,必为关公追魂!”
“是、是!”
见眼前人犯惶恐的样子,官吏们也有些得意,开始询问姓名,年龄,家住哪里,人犯们不敢隐瞒。
随后他们问道:“你和刘向是何关系?是不是同党?”
府兵们的武器敲打着地砖,仿佛千军万马驰骋而来,普通的百姓根本顶不住,只能大喊:“不是!我不认识刘向!也不是他的同党!”
官员们窃窃私语,这个过程给足了压力,时不时冷哼、冷笑,让不少人当场失禁。
“既如此,你当无罪——回家去吧!”
听到这句话,无人不会感激涕零,有些人连起身都困难,还需要府兵们拖起来,签字画押后帮忙带出去,在外看见的人还以为他是被拖下去行刑,心中更怕。
第109章 心术
领了木牌凭证、从大都督府出来的人,难免生出恍如隔世之感。
而见到一批又一批,数个时辰前的“自己”被带进去,更会让他产生幸灾乐祸,认为自己劫后余生有老天在相助。
同时,也会为太子的明断感到佩服。
“太子,这样是不是太过了些?”
高殷与他的亲信站在阁楼之上,眺望下方这一幕,高孝瓘见状,忍不住说道。
高殷笑道:“怎么,你觉得不够?那咱们再过分一些?”
高孝瓘急忙道歉:“臣不是这个意思!”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呢。”高殷拍打他的肩膀,示意他宽心:“你看,我们也就是拉他们回来坐了一会儿,虽然有些扰民,但也没要他们什么东西,最多浪费了他们一些时间。”
“更重要的是,这会让我们大都督府更有权威。”
见亲信们都不解,高殷叹道:“唉,我们毕竟才成立不久,不想花时间来熬,就只能想些花招,弯道超车啊!”
首先,让这些被拘留的人交代,就能够掌握部分邺城居民的信息与情报,建立起最初的档案,从而让他的辑事厂能够利用这些信息更好的行动。
其次,公门总是好修行的,特别是封建帝国,百姓无法反抗。
因此让他们小小的生怨,他们也没有办法,既然无法反抗,那就只能接受,久而久之,思想钢印便出来了,直到帝国崩溃的前夕,他们都无法意识到曙光将近。
而大齐显然还能支持很长时间,在这个社会背景下,大都督府一些蛮横的行为会被迅速的理解、消弭,特别是他们并没有真正去损害居民的利益,影响的居民也只有数千户。
当然,也会有官员对此上疏,这就要辩证的看待了——首先排除鲜卑官员,他们根本不会觉得这种行为有问题,甚至可以说体现了太子的软弱,害人都不懂害。
而汉人官员希望日后能由太子主政、改变齐国,自然也不会给太子添堵。
最重要的是,太子打的旗号是肃清刘向同党,抓捕叛齐逆贼,太子又因刘向而牵连出不小的风波,因此反应过激一些也很正常,往这个地方去找太子的麻烦,多少有点皮痒痒。
因此,虽然这几天太子的声望会略微受损,但最后只要不搞出现象级的草菅人命,那么终究会平息争议。
而每个离开大都督府的人都会得到一份凭证,内容为经过审问,该人与刘向之事无关,反而证明了本人的清白日后也不会因这个被牵连,有签字画押为证,足以使这些人感恩戴德。
而由大都督府开具了证明,既代表太子以自己的名节来保护这些人不被刘向之事影响,日后若有任何涉及到刘向事情的纷争,都可以拿出这个凭证,寻求大都督府的介入。
相对的,这些人也就会对这份凭证愈发看重,从而侧面提高了太子的影响力。
这其实已经在暗中发挥大都督府在公共领域上的服务职能,人们开始期待大都督府的“服务”,而大都督府对此付出的成本并不高:因为真正的刘向党羽没有那么多,大家惧怕的只是自己被罗织罪名、划入这个范围。
而那些在邺都中声名狼藉之人会被打上标记,成为“刘向同党”,遭受严惩。
虽然真相并不是如此,然而迎合了民众的喜好,反倒认为大都督府做对了,这些人早该被抓了。
而得到凭证的人,就会愈发庆幸自己被释放,大都督府的恩威由此竖立,也会更相信太子能够制定出合格的齐律。
恩威并施,便得了公权。
第三,则是去合水寺礼佛时得到的灵感,利用关公的塑像来营造氛围,仿佛冥冥之中,关二爷正在审视罪犯,这个时代还是非常相信这些的,尤其人们对于恶神败将有着非同一般的畏惧。
项羽、关羽、苏峻,这些横死的名将在各个时代都有人立庙祭拜。
这种祭祀有点“向黑恶势力妥协”的意思,人们相信这些将领生前杀人无数,战死时更会怨气滔天,摇身一变为瘟神恶神,比他活着的时候更有威力,所以给他们立庙,看在祭祀的面子上饶过自己。
即便没有《三国演义》,竖一个巨大的关羽像在这也非常地有震撼力。
再加上太子所撰《三国演义》已经在京中广为流传,就如同后世某部作品大爆便能掀起玩梗热潮,在关公面前说句“时间差不多咯”,多数人就会忙不迭地抖露一切。
等他们出来之后,自然不会说自己有多狼狈,相反,为了掩盖这一点,他们还会极尽宣传自己无罪,有关公神佑、刑吏明察;甚至说成刑吏将要冤枉了他,关公因此显灵保佑,从而狠狠地给《三国》推流。
三国越火,就越显得高殷这个创作者的能耐,听太子的书,难免就会对太子移情。
而且这种故事在军队中,远远比一般的鬼怪、探案故事更受欢迎,因为三国讲的就是打仗夺天下的故事,在鲜卑人那里也会渗透入影响力,为高殷日后收揽他们打下基础。
这就是高殷玩弄的心术了,而这三点,他也不会详细去说明,因为“刑不可知,威不可测,则民畏上也”,这点对他的部下也是一样的,说得太清楚了,他们就懂了基本原理,而不说明白,就能营造有神意、佛启的氛围,使得他们更加敬畏。
而且这种东西说细了,也会损了太子的德行,被认为在玩弄权术——虽然实情就是如此。
“总之如此一来,京中居民将不得不服我大都督府,咱们以后做事也更方便。”
高殷说着:“咱们以后也要接管京畿大都督的责任,维持邺都乃至整个河北的治安管理,不能快速起势,便有负至尊所托啊。”
亲信们微微躬身,齐声说是。
在高殷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些刚进入府兵的才俊,除了武会上所招揽的出色武人,还有许多齐国内部被拔擢、征辟的贤士。
文有颜之推、魏长贤、陈康、房熊、卢询祖、魏澹、荀士逊、冯子琮、诸葛颖、眭豫、朱才、权会、李德林。
武有尉迟孟都、秦方太、武居常、羽破多郁、和卜罗、利叱乙、高舍洛、高千里、高珣、杜兴、窦青、于义、李波、李秀、叱于苟生、沮山、兰芙蓉、綦连延长、雷显和、纥奚永安。
大都督府的班底初见雏形,这还不算高殷身边的高孝瓘、高延宗,至尊所赐的康虎儿、牒云吐延。
在他们的末尾,还吊着三个人,慕容绍宗之子,慕容士肃、其弟慕容三藏,以及韩贤的孙子,韩凤。
第110章 班底
这批人里比较有名的是李德林,曾辅佐杨坚篡周,后来有人进言说杀光宇文氏,李德林觉得不行,被杨坚骂做“君书生,不足与议此”,未来他负责续修北齐史书,没写完就去世了,由他的儿子写出《北齐书》。
冯子琮则是北燕昭成帝冯弘的五世孙,后来与高俨合谋废高纬,失败被杀,这时候也被高殷招入府中。
府中的兵源也得到了扩充,优秀的武人往往也会是一个团体的头目,李波李秀等豪族回去召集子弟人马,尉迟孟都、秦方太等人也有着自己的家族部曲,虽然都不是特别多,或数十、或上百,但加在一起,也是颇为可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