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52节

  “听说延宗也来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高洋更加高兴,对中书郎段信发话:“去唤他进来。”

  中书郎是中书省的中级官员,主要负责起草诏令、参与机要事务,是皇帝的重要秘书和参谋,通常为五品至六品,品级较低,但因为是皇帝近臣,实际权力很大。

  段信字孝言,是段荣次子、段韶的弟弟,虽然段家家风不错,但段信是例外,恣情酒色奢华放荡,和高洋玩到了一块去,再考虑家族的因素,被高洋引为近臣。

  段信没动身,高洋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说:“提醒我了。”

  他命人拿过纸笔,写下一封诏书,段信才起身接过,朝外走去。

  高洋看向高殷:“等延宗一来,你们就可下去了。”

  高殷亲自为高孝瓘止血,听到这话,回身感谢,高洋看着这幅场面,隐约有些不悦。

  不过听说高孝瓘作为擂主未尝一败后,高洋顿时侧目,没想到孝瓘如此能打,让他说些解乏,结果越说越觉得有趣。

  高洋顿时惋惜自己没去武会了,告诉高殷如果下次再有这种活动,要给自己留一个席位。听说高殷招揽了一位女将,还让高孝瓘收作弟子,又嗤笑起来,心里对长子的取向感到安心。

  不多时,高延宗进入大帐,看见高洋的瞬间就像回到了自己家,大咧咧的拱手:“至尊!”

  “快,来朕身边,让朕抱抱你!”

  只能说人与人之间真的有相性存在,高洋确实对延宗非常偏爱,高延宗挤过那些宫婢,坐在高洋怀里,高洋觉得吃重,又为此开怀大笑。

  为了减轻至尊的压力,宫婢们还要在身后抬着高延宗,那副场面让人不忍细看。

  与高延宗一同进来的还有段信,他手上还拿着那封诏书,高洋见状皱眉:“怎么回事?”

  “颜之推在营外饮酒,已然醉酣,连话都听不见,所以臣将诏书拿回来了。”

第101章 仙境

  “岂敢如此!”

  高洋闻言,顿时恼怒,高延宗见天子生气,也连忙说:“是极,哪里有这种侍臣?不如把他带进来,打到醒酒为止!”

  高洋白了他一眼:“颜之推弱瘦文人,得一顿殴,不死耶!”

  又对段信下令:“诏书收回来,暂且不要授官给他。”

  段信应承,高殷意有所动,出声道:“父皇既然不授其官,不如让他入我馆阁,做一掌事?”

  高洋发笑:“怎么?武人收够了,又来要文人?”

  接着随意摆手:“此等酒徒,任汝要去——出去吧!别扰我作乐了!”

  高殷行礼,带着高孝瓘退出大帐。

  高孝瓘摸了摸脖子,对宗王射箭这种严重的事情,居然只付出这点代价——再过一会儿伤口就要愈合了——甚至算不上代价就解决了,高孝瓘不敢置信。

  他看向身边的少年,想到刚刚他挺身而出为自己说话,一股温暖油然而生,深刻地感觉到自身的幸运。

  身后传来欢声笑语,与营外的寂寥形成对应。

  宿卫们不至于在外受冻,扎营生火,还有些在烤肉,只是守护营门的那批的确辛苦,高殷也不好犒劳或者赏赐,否则容易被误以为收买人心。

  这些人向高殷行礼,而后又羡慕看向聚集于一旁的侍臣们,多数喝得烂醉。

  “谁是颜之推?”

  高殷发问,少数还能起身的侍臣指向某个绿衣文人,衣服松垮、不修边幅,正睡在地上,张着的嘴流出口水,打湿了胡须。

  听说是一个厉害的士人,博览群书,无所不读,又有着士人难得的胆魄,在西贼攻破江陵后被俘虏,受到重用,但舍弃了西贼,投奔他们齐国。

  当时黄河水势暴涨,这人依然敢带着妻儿渡船,一个不慎就是全家喂鱼,冒着这样的危险来齐国。

  因此至尊很喜欢他,授为奉朝请,又让他进入内馆,在自己左右侍奉。

  奉朝请虽然是虚衔,但享有参与朝会、议论国事的资格,内馆则是直接向至尊负责的秘书机构,实际上已经参与了国政,对于一个天保七年来投奔,入仕不到两年的南朝汉人来说,看重的程度可以比得上张良荀彧了,至少比高孝瓘的待遇要强。

  甚至他若是不喝酒,现在已经是中书舍人了,负责草拟诏令、审核奏章,以及一些皇帝的机密文书,常侍奉皇帝左右。虽然只有五品,但影响力远超品级,是典型的官小权大,按这个速度,日后封侯拜相也说不定。

  高孝瓘微微皱眉,这幅尊荣快比得上乞丐了,实在看不出来传说中的勇决之相,心想太子毕竟是儒君,对这类文士有偏爱也正常。

  他虽然不喜欢,但仍按照高殷的命令,叫人来给这文士抬走。

  没过多久,高殷的车驾缓缓驶离山路,高洋在山顶窥伺着这一幕,眼神意味深长。

  回到大帐内,他唤着高湛:“阿九,过来!”

  高湛畏畏缩缩地走过去,看他这样子,高洋都有些可怜他了。

  他伸出手,抚摸高湛的脸庞:“打得你痛么?”

  高湛呲牙咧嘴,抱怨道:“不只是至尊打的,还有桑天尼和普罗海,他们……”

  “闭嘴。”

  高湛不敢再多说话,高洋脸色阴沉:“以后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二人。就当他们死了!”

  “……是,陛下。”

  高湛颤颤巍巍,高洋却恢复了往日性格,问他为什么要招惹太子。

  高湛想找个推脱的由头,但福至心灵,马上说:“太子最近气性大,瞧不起叔叔们。弟弟气不过,所以想……”

  想什么,他也不敢说,高洋嘲笑道:“瞧不起你们?未必吧,他可是跟四郎玩得好着呢!”

  那是因为高淹掌握着京畿兵的人马,高湛腹诽着但不敢说,上前帮高洋捏腰捶腿,夸赞太子兴儒好学,又在会场大摆佛阵,令京城百姓呼为月光王,因此才和四弟走得亲近。

  见高洋皱眉,高湛觉得自己说对了,高洋不仅不喜欢太子儒弱,更会忌惮太子收揽人心过甚。

  听高湛明褒暗贬了一会儿,高洋愈发不耐烦,让段信拿过来一封诏书:“看看吧。”

  高湛看到内容顿时怔住,是让和士开调回邺都的命令。

  “太子说你亲近这人,为了让你开心,才央求我把和士开调回来。”

  高洋忍不住骂道:“这人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闹腾?亏你还去和太子吵闹,他虽然当面回绝,私下还是记挂你的。你一个劲在这给他添堵,像话吗?”

  “我……”

  高湛闻言发愣,他没想到太子居然还会给他说好话,尤其是凉风殿吵架之后。

  “以后收敛些,好好辅佐我儿!”

  高洋拍拍他的脸,一脸恨铁不成钢:“和士开我还给你,他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以后你就算不做事,也少给我出来闯祸,我和母后就都安心了!”

  高湛膝盖一抖,顿时热泪盈眶:“是,是!至尊和太子的恩义,步落稽永世难忘,必当竭尽此生回报!”

  高洋心里不屑,这份表演也不知道有多少真诚,兄弟俩都在说着套话。然而这就是皇家,能维持明面上的和睦已是极好。

  如果不是来自母后的压力,自己和弟弟们,关系应该会更好。

  “说来,刘向已经被太子送来了。”

  高洋看向高延宗,得到肯定的答复,高洋略略有些兴奋。

  “太子办事还是有些手段的,这么快就抓住了——把他带进来!”

  与刘向同时进来的,还有高洋的妙妙小工具。

  高洋根本不给刘向说话的机会,一番痛骂便开始亲自动手,只在这时才拿开堵嘴的东西,用工具将刘向分解成多个组件。

  这个过程中,高洋听着刘向的惨叫,从一开始的痛骂昏君,到求死不得的愤慨,最后到只求速死的乞饶,高洋听得心下大快,觉得今日缺少的重要一环终于补全了。

  他也不会问刘向此前的行踪,这种事情自然由太子去负责查清楚,或者说,让太子借着这个由头去扩散搜查,他和太子的权柄想延伸向何处才是最重要的,至于事情的真相,没有一点意义。

  高延宗、高湛等人都在一旁观看,时不时称赞高洋的手工技术,陶醉叫好。最后刘向的组件被高洋下令抛入池中,再度加热,高洋泡在浴池里,邀请两人同洗,君臣一体,颇得其乐。

  大多数侍从与宿卫们冷静地看着,对这种事已经习以为常,只是还有人仍会心惊肉跳,由衷的羡慕那些喝得烂醉的侍臣。

  如果人间便是幽冥,那醉了就会去往仙境。

第102章 汉种

  “你是说,那汉种笼络住了孝瓘和延宗?”

  仁寿殿内,娄昭君屏退左右,只余她与两个嫡子在殿中。

  高湛捂着脸,向母亲叫屈:“何止!他还拉住了四弟,现在桑天尼跟普罗海跟在他后面,可神气了!我这脸就是被他二人给打的!”

  高湛说着,还凑近给母亲看,娄昭君一边嫌弃,一边还是伸手抚摸高湛脸上的淤青,高湛的面庞暂时称不上英俊了,这让娄昭君充满怒火。

  这可是她最喜爱的儿子!

  “他还跟斛律明月勾搭在了一块!母后,那日武会上,斛律一家都在,还传出了敕勒歌,如此斛律明月还可信耶?!”

  娄昭君轻轻拍了他一巴掌:“别胡说!斛律氏比你都可信。”

  “母后……”

  高湛还要再说,被不耐烦的高演叫停:“好了,说些正事!”

  虽然这么呵斥,高演的正事,也和斛律光有关。

  “如果只有那个孺子,我不担心,可再加上须拔帮他运作,难保不会有晋阳之人倒向东宫。”

  对高睿的影响力,高演既了解,也担忧,高睿的母亲是魏孝文帝的孙女,又是高欢养子,因此在高氏宗族地位极重。

  而他自幼由高欢妾室游娘抚养,与娄昭君礼大于亲,是少数几个不需要太卖面子给娄昭君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比高洋还要自由。

  游娘在高欢的诸妾中最有德训,常常主持诸王、公主的婚礼,还为高欢生下第十一子高湜。

  高湜性格灵活而有恶趣,好作弄人,也颇有才智,口齿伶俐,所以颇得高洋的喜欢,常在高洋左右煽风点火,没少帮忙殴打高演高湛,娄昭君对他极度厌恶。

  因为同被游娘抚育的关系,高湜和高睿属于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在他的刻意引导下,高睿此时十分偏向至尊与太子,除非这两人都死了,否则高睿很难改移心意。

  所以若是斛律家真的被高殷挖得松动了,有高睿在,就能帮助高殷迅速稳固战线。到时,娄太后的优势就不在了——毕竟她能够作为晋阳军方的代言人,其中一大原因就是能够保证那边的利益,尤其是通过她超然的身份,让高欢同辈的勋贵们保持着对高欢子侄辈的压制,正如侯景反叛,众将抱怨高澄欺人太甚,高洋登基,也始终没真对斛律金下手。

  可一旦晋阳阵营分散,让高殷分头击破,那她们母子的性命就操于人手,更遑论国政大权了。

  “区区汉种,也敢统筹鲜卑国事?”

  娄昭君语气不屑,但心中已十分忌惮,高殷那日的联姻论对让她印象深刻,她想了想,仍是将联姻的事情告诉了两个嫡子。

  不出意外的,他们都大为惶恐。

  “亏他想得出来!自诩熟读汉书,居然弃储君之份讨好锻奴!”

  高湛反应激烈,这代表着高殷地位更难撼动,也代表他此生无法翻身,想到高殷谦和表象之下显露的阴阳怪气与恶意,他就害怕得不行。

  高洋可能是想整死自己,但高殷不想整死自己就不太可能。

  “这确是一计良计……若让汉种得了突厥之力,不仅会是他自身稳当,还能减轻晋阳的防务责任,更是能挽回我国失去盟友的窘势,恢复茹茹灭绝前的联虏平寇之态。”

  高演对此啧啧称奇,对高殷是自己的敌人而感到可惜:“一举三得,其背后莫非有高人耶?可又不像汉人会出的计策……”

  高演百分百肯定不会有汉人会给高殷出这种计策,只能出自他本人之谋,因为这种事情一旦泄露,这个谋士要被全国汉人骂死乃至殴打杀害。孔子就曾经说过,让蛮夷的地方有国君,还不如中原人全部灭亡呢!

  让高演自己来,他也只敢拉拢斛律光这样的勋贵,不敢把手伸向突厥。

  高演心里忽然升腾起一个恐怖的念头:莫非高殷麾下,已经有晋阳人投靠了!

  然而他不敢说,这话说出来要被母后痛骂,只能藏在心里。

  “此事重大,侯尼干亲自把控,我怕是难以干涉。”

  娄昭君叹息,等她事后得知,使臣已经出了国境,她慢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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