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349节

  齐国将就此姓高。

  谋划了好一阵,尉粲才解散了会议,起身说了些场面话,从来时的路归入黑暗中。

  厍狄安定产生敬佩之感,难怪是天保都要忌惮的娘家人,尉粲的演说能力不逊色于自己,甚至隐有过之。

  不过一想到这番真性情,还有诉于众将的日食政变的谋划,是自己和弟弟厍狄洛所提出的方案,厍狄安定便更佩服自己。

  假以时日,未必不能取代尉粲,执掌国政,他们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和高王一样,被命运垂青的机会。

  “不过首要之事,还是要解决掉诏书之难。”

  隐回暗室中,没有众人的吹捧,褪去光环的尉粲暴露出粗疏的本性,嘟囔着:“太后这么容易救出来吗?也不知事变之后,乾明将她看得有多紧。”

  几名亲信大将都进入了暗室,进行真正的作战会议,厍狄洛说着:“要想将她从皇宫带出来,只怕会很难啊。”

  徐晔摇摇头:“何止是难?是难如登天!我听说北宫日夜有人把守,若在不惊动她们的情况下,将太后带出,那都可以将宫中任意女子掳出来了!”

  “能救救,不能算了。”尉粲对此倒是看得很开:“实在不行,咱们就学曹操,来个矫诏,先把诏书写上,到时控制了乾明,把它举起来,由不得别人不认。”

  “嗯,再把太后接来晋阳,大事也就成了。”

  范舍乐连连点头,其他人则说:“看唐道和的吧。他此前在晋阳执掌军机,十分得意,现在被乾明废黜在家赋闲,又没得着美人,想必对乾明已是恨入骨髓了。此事他必定尽心用命,若没有他,我们也难救出太后了。”

  有人谈及新帝:“还有河间王。就一定要让他登基嘛?换成博陵王不可以?”

  尉粲摇摇头:“博陵王年纪太大,难以控制,且是娄后嫡子,平日素无威望,若立博陵王,恐生周国二帝之祸,又有娄后在上,我们难展翅矣。”

  其他人了然。娄昭君之所以地位崇高,说到底还是替勋贵们与皇权沟通,代表他们的利益,如果勋贵内部本身就有一个能够率领其他人的大头目,那娄昭君的重要性也就下降了,而这个人,便是新的“高王”。

  如今扶持起娄昭君,她也不知道能活多久,齐国的法统又会根据其血脉,回到她最后一个嫡子高济手中,而高济已经二十岁了,按哪里的传统,都要让他亲政,届时他们想做宇文护不成,反而引起高氏的集体反弹。

  这样还不如迎立原本就有法理优势的河间王,这样高洋这一脉就废了,也让他们的行动有着充足的正义性,从囚徒变成皇帝,河间王也必然感恩戴德。

  虽然已经定计,但诸人还是有所疑惑,问起更深的细节来:“修城王、二位郡公,我也不是说他们不济事,只是头一次做这等大事,派出他们——哪怕有唐邕帮衬,也不容易吧?”

  “所以才说,乾明失策在这里。”厍狄安定得意道:“汝以为为何在这时发难,而不是明年、后年?因为那个突厥皇后只要以为自己有孕,就会立刻赶来与乾明见面,而她一动,肯定搅扰得邺都乱起来,趁这个机会,我们就可以安插人手,搜集情报,营救太后。”

  “可、这若是被发现了……”

  “发现不了,突厥人来才多久,不识中原礼数,我们的脸在他们看来更是相近,一时难以分清。在邺都,有的是办法把人塞进她们的队伍中,若说藏匿一年,只怕够呛,但十天半月还是没问题的,何况才几日时间?”

  尉粲耸耸肩:“而且发现了又如何?反复也就是这数日,他们又不会飞,发现了也来不及向乾明上报。但若是成了,我们则是如虎添翼。”

  “只要把时间算好,让唐邕和邺都的人暗中配合、搞些小动作,使皇后抵达晋阳的时间晚过四月丙子朔,她就再也见不到自己的丈夫了!”

  “哈哈,估计她做梦也没想到吧,为了乾明而来晋阳,却成了乾明的催命符!”

  其他人闻言,纷纷称赞起来:“妙计,妙计!这恰似当年,天保猛地‘复活’的样子了,可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为长广王报仇矣!”

  “若是太后从她的队列中出现,还真不知道她会是什么表情呢,只怕会悔恨交加吧?”

  “听说其姿色不错,真是便宜河间王了!”

  诸多男人调笑着,话语逐渐污秽起来,陷入了高殷暴死、齐国被他们掌控的美好幻想中。

  “总之,事在人为了。”尉粲饮了口酒,恶狠狠地笑道:“天保自诩飞行皇帝,乾明也爱把自己扮作月光王,真希望他数日后,还能‘光’得起来!若真有本事,可不得照亮我等!”

  他心中也有些发虚,毕竟做的是惊天动地的大事,因此用酒与大笑来掩盖自己本能的恐惧。

  但要因为这些许恐惧,就此向乾明低头认输吗?

  他不甘心。

  他要向乾明证明,不是自己需要高家,而是高家需要他们尉家!无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

  这股心气由高欢所铸造,也只能让高欢的子孙来摧毁。

第670章 虚委

  “太保近来如何?”

  面对高殷的提问,尉粲躬下身,必恭必敬道:“谢至尊关心,臣一切俱好,尤其是侍奉圣君,令臣欣喜不已。”

  高殷微笑:“您说得夸张了。朕才在位几年呢?倒是有太保在,着实令朕安心,得到您的辅佐,便有如太甲得伊尹,有很多事,还要在桐宫向您请教呢。”

  此前他对斛律金等人,也是这么说的吧,所以才让他们松懈,于是大意失手,自己可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心中如此想着,尉粲笑得越发谦和,时不时讲些高澄、高洋小时候的趣事,逗得高殷哈哈大笑。

  等尉粲走后,高长恭便被召入殿内,高殷头也不抬:“见着尉太保了?”

  高长恭点点头:“他看上去很高兴的样子。”

  “看上去也很忠心吧?”

  高殷喟叹:“他比起贺拔斛律来,倒是有些棘手。刚刚给他做了个比喻,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伊尹相殷,太甲不明,伊尹放之于桐宫,这对儒生来说接近大白话,但尉粲无人提醒,连伊尹是谁都不知道。

  将刚刚的话说给高长恭听,高长恭便笑起来:“尉粲怎么会懂?您该问他如何贪污受贿、聚拢钱财,那才是他的强项。”

  “本来养着他这么一个牌坊,也不是什么大问题,甚至于他都不需要贪,我直接赏赐就行。”

  高殷摇摇头:“还是我太年轻了,没被他们放在眼里。”

  这次尉粲等人的谋划,从一开始高殷就知道了,因为他没那么蠢,觉得杀了陈胜吴广,天下就没有人起义,杀了刘邦,就没有人反抗项羽一样。

  历史上本没有这次作乱,但那是因为高殷提前被做掉了,而高演成为了亲妈和勋贵们的傀儡,稍有反抗就立刻被坠马换成高湛,所以尉粲等人不需要政变。

  只要齐国冒出一个想要收权的皇帝,就一定会经历大大小小无数次的类似事件,就好像明朝的皇帝,稍微打算治理天下,派亲信去收钱、重新训练忠于自己的军队,就会迅速落水,还会在史书上写成无道昏君,让后人唾骂,只得躲在宫中,成为各种爱好奇异但都不管事的皇帝——也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了脖子会变紧。

  自己抄高湛的作业,提前进行河清三年的均田令的改革,已经分给勋贵们许多红利了,可尉粲贪心不足,打算模仿高演,甚至于计划更加粗糙,那自取灭亡也是情理之中。

  这两年的东西厂可不是白发展的,尉粲自以为得计,还软禁了韩晋明,但自己的眼线可不止那一个,韩晋明可以说是摆出来给他看,又不至于被他所杀的错误引导,实际上就连在邺都响应唐邕的人马,也都已经被高殷所掌控了。

  借了某个期货死人的势。

  “至尊文德怀远,兴大慈悲,虽在位不满三年,实使皇齐一转天保颓风,自太和后未有如此之盛。此等政功不为禄鬼知晓,乃是他们目神浑浊所至,臣深为憾之。”

  高长恭恭敬道。

  都是马屁,高长恭拍得就比尉粲舒服,不仅是真心话,而且因为颜值高,说的话也十分漂亮。

  高殷浅笑:“这次让难胜和灵德跟着皇后来了,却没让婧芸跟着,倒是对你不起了。”

  说实在话,高长恭还真有点想念新婚妻子郑婧芸了。此前他不乱性,也不睡通房的丫头,和早先被穿越前的高殷相似,因此结婚后与妻子解锁了更多体位,男人的本性就此爆发,食髓知味起来,说不想那是假的。

  他面上微微一红,涌现少见的羞涩:“您有您的考量,臣自是受着。况且至尊今年有诸多要事,臣也不能以儿女情长之事来打扰您的大计,因此虽然思念妻子,也只得忍耐了。”

  高殷这下真是感叹了:“委屈你了。”

  高殷甚至不能给他赐一个姬妾,因为高长恭不好色,本身就不想接受,且这样对郑婧芸也不太好,连带着搞得自己像是贬低郑氏女一样。

  皇权就是这样子,挥舞起来,也不知道会砸到谁,又会在什么时候反震。

  好在高长恭不是计较这种事情的人,只和高殷聊着重要的国事:“皇后会在二十八日启程,大概四月初一到晋阳,至尊亲亲自迎接吗?可那日会有日食啊。”

  “不用。”高殷冷笑:“我若是出城了,他们又怎么找得到我呢?而且出城了,风险也会变大,还是在城内守株待兔更好。”

  “臣会在那日安排好守卫,让他们有进入东堂的机会。”高长恭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劝谏:“可真要让他们能冲入宫中吗?万一有变故……”

  “我想让他们在晋阳百官的面前现原形,这样惩处起来也方便一些,免得有人在背后说我诛戮功臣。”

  高殷耸耸肩:“虽然我是无所谓,但并不希望现在和晋阳兵离心离德,不把他们的军头将领的错当众挑出来,只怕他们不服。”

  他站起身,走到高长恭面前,拍了拍他的肩:“何况,咱们与去年已经不同了,不论是威望,资源,还是忠心的将士,他们的素质,都比之前高了许多……敌人比起六叔和太皇太后,又过于弱小了,之前都能赢,何况是现在?”

  “说实话,要不是需要晋阳兵的全力支持,这几年就要对关中动兵,我都不打算在他们身上耗费这么多力气——既然要演戏,那就彻底一点。”

  “臣明白了。”高长恭默默接受,随后问起:“那参会的诸多将领……全部都杀死吗?”

  “不会。”

  高殷摇摇头:“你以为我之前做这么多是为了什么?斛律金那时候必须死,因为他太强了,我若宽赦他,则不能立威,但是又不能诛绝斛律氏,这样显得我绝情;现在就不必了,出渡佛门、剃发舍身,就是为尉粲这样不好杀的人准备的。”

  “我也希望死的人能少一些——只要他们愿意听话。”

  高长恭由此安心。他倒也不见得多恨尉粲,只是尉粲既然组织反至尊的活动,那就定好棺材了,是他咎由自取。可这家伙还要把自己的亲兄弟重新拉入至尊的眼前当肉中刺,这就让高长恭有点接受不得:

  我们把两个姐姐都送出去了,才换来高殷对三兄的无视,等过个几年,把三兄心气磨没,也再无威胁了,就能放出来重新团聚了,现在又被尉粲拖下水,怎么不叫高长恭生气!

  “虽然不会全杀,但一场大清洗还是要的。”

  高殷的话又让高长恭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太皇太后跟河间王,我也得让他们动出来,就和放他们入东堂一样——当然,这两人都不会有事,我保证。”

  高殷直接作出了承诺:“这些都是尉粲等人自作主张,跟她们本人无关。”

  “此前放过斛律光,就已经有很多人不满了,这次,再不杀些人,只怕有很多人以为还有机会,就潜伏、等待着将来再次作乱。”

  “子璋他们也很让朕失望啊!身为宗室,居然不知道我齐国还有诸多虎狼屯于阶陛,须与需自家人精诚合作,才能让高氏皇御天下,竟参与进这种密谋造反之事。他们都如此,外人又如何惧之!”

  “朕只能学着先帝的模样,让他们知道痛,知道怕。”

  高殷长叹:“这也是为了将来,少杀更多的人呐!”

  “至尊……!”

  高长恭朱唇糯糯,眼中隐含泪光,最终还是没有出言劝谏。站在至尊的角度,的确是这样的思路,要怪只能怪欲作乱的贼子太多,杀都杀不干净。

  至少这一次,至尊已经考虑到了全部,即便杀人也是非常清醒的算计、为了将来的太平才杀的人,和天保绝对不一样。

  高长恭努力地说服着自己。

第671章 讨封

  门外侍者通报,言主客郎中魏长贤求见。

  高殷便下令让他进来,同时对高长恭笑道:“刚走一尉,又来一魏。”

  高长恭忍不住笑出声。

  魏长贤、房熊等人都是高殷的大齐文臣天团的预备役,由于有子侄强力背书,使得高殷可以放心大胆的任用他们;颜之推这种南投士人骤登高位,还有一定的难度,但魏长贤这类有关系和名望的贤者,给个高位难度不大。

  晋阳对齐国十分重要,这点已经强调过无数次了,地位不下于邺都,所以也就有着与中央朝廷等编的并省尚书台。

  高王的大丞相府在齐国建立后变为了并省尚书,但并没有因为国都在邺而失去了地位,反而因为各类军事的需求,变得更加重要了,它的机构不仅十分齐全,邺都尚书省的一切它都有,而且重要性尤为过之,并不比邺都缺少什么,这也是晋阳能够压制邺都的一个重要条件。

  也因此,晋阳和邺都不仅是一个国家、两种制度,还有着两倍的尚书省官员,由于尚书令和左右仆射都是这个时代事实上的丞相,因此就连丞相的数量都是翻倍的,倒有了些唐宋元时期的群相味道,这一点想改,也只能等到消灭周国、晋阳地位下降,乃至一统天下之后再考虑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既然高殷登位,就自然会在不大改的情况下安插自己的心腹,比如此前的邺都廷尉卿司马子瑞,如今也升了官,在乾明元年担任御史中丞,他是高洋对着高殷耳提面命,亲自嘱托为“国家柱石”的三人之一,如今也随着高殷乘风而起;另外两位柱石中的崔昂留在邺都,尉瑾则来并省担任吏部尚书。

  魏长贤担任着并省主客曹郎中的职务,主客曹隶属于祠部,掌管各蕃国杂客等事务,也就是负责后世外交相关的事项,仅从这个工作内容就看得出高殷对魏长贤的器重。

  “长贤此来,想必是要事吧?”

  蕃国的事务涉及到国体,对于中原王朝的意义很重,特别是在这大争之世,蕃国的倾向在某种程度上决定了谁是天朝上国;如今齐国势大,又与突厥结盟,自然有许多部落和蕃国向齐国进贡。

  魏长贤先向至尊行礼,口呼万岁,而后递呈奏章:“高句丽派出使团,欲朝贡我国。”

  高殷笑起来:“是讨封的吧?”

  魏长贤微微点头:“至尊明鉴。”

  由于地缘的关系,高句丽对东魏比较依赖,但也曾对西魏抛过媚眼,而欢澄洋沉浸在灭贼和夺权的权力之海里,无暇顾及高句丽,若不是高殷是个穿越者,知道这个国家和广神的爱恨情仇,以及它未来被韩国人挂名贴金,恐怕也看不上高句丽。

  高洋继位之初,就册封其国主高成为使持节、侍中、领护东夷校尉;很吊诡的是,这家伙跟洋子死在了同一年。

  因此在高殷登基后,高成之子高汤也继承了王位,不过两个高氏王朝的关系却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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