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句丽和北魏的关系不错,到了东魏,十六年间也是无岁不派使者入贡,但由于高洋对周边民族选择的是强硬的打压政策,这使得有一定实力的高句丽虽然明面上奉齐国为主,私下怀有贰心,以至于爆发了第二次崔家拳事件,从那以后,高句丽就不再朝贡了,只有在新王高汤继位时,派人来索求天朝上国的册封。
历史上的高殷希望快速奠定威望,册封蕃王就是一个很好的方法,因此虽然削除“骠骑大将军”的封号,但其他的官位也都赐与了——这对高句丽颇为重要,这时候的中国是天下的道标,哪怕碎成三块,具有北魏法统的齐国也仍是周边民族和国家的心之所向,通过中原王朝在政治上的认可,获封爵位,可以很大程度上保证高氏在辽东地区的统治合法性,相当于中原大哥认可你在这里替大哥牧民了。
而现在的高殷地位较历史上稳固许多,特别是在平定政变后,已经渡过了最难的时期,因此考虑高句丽的事务也成熟了一些,将不听话的高汤册封令给压下,以作敲打。
高句丽确实蠢蠢欲动,还试图联络周国,并与库莫奚、契丹等族来瓜分齐国辽西之地,以至于在乾明元年末派遣军队入寇劫掠。
由于高殷的亲征,这股寇略被迅速平定了,虽然说得轻松,实际上却是齐国运气很好,否则没有至尊率领的精锐军队,三国同盟,的确会给齐国的边境带来极大的灾难。
即便如此,在高殷率军归国后,仍时不时有小股部队侵扰营州,不过由于松锦新防线的建立,也没能造成什么影响。
“如此想来,是高汤已经坐不住,只得放下面子来求我了。”
高殷颇为得意,忍不住在心中感慨,自己穿到了大国之主身上,在这种时刻就很享受了,未来韩国人贴金认领的祖先,此刻匍匐在自己脚下,实在是愉悦至极。
“辽东、玄菟还在他们手上,将来必讨还之,但现在有更重要的事,就先放一放。”
既然敌人都低头了,自己顺势接受也未尝不可,这也是一种制衡策略:高句丽陷于百济、新罗的联合攻势,此前还被击得大败,被夺走了汉水流域,实力颇为孱弱,不帮扶一把,恐怕会很危险,让它被百济新罗灭亡,不符合齐国的战略需要。
但后来的高句丽可是和中原多次为敌,也不能让高句丽太舒服了,因此高殷说着:“让他们先管好自己的兵,之后在朝堂上再正式册封,朕会允的,不过先把高句丽的使者晾一段时间,让他们知道得我国的册封不容易,须得让他们派出一批国中贵族的子弟,最好是先王的兄弟,来我们这留留学,对他们也没坏处——还能多学点东西呢。”
“还有,再派出使者,通知百济王和新罗王进贡,并暗示他们自称大齐诸侯国。”
这也是此前的中原统治者所忽视的地方,连高句丽都不是很关心,更别说百济新罗了,强如广神也忘了利用这二国的力量,联络他们一同攻打高句丽。
智者的力量,在于窥见时光长河的流向,从而布局先手,为将来奠定优势。
此时高殷让这两国在名称上加上“大齐新罗国王”之类的称谓,让他们以大齐诸侯国自居,甚至予以使持节等正式官位,不仅能削弱高句丽的合法性,还能将影响力传播到更远处,以较小的代价成为辽东半岛这三国的主人。
如此一来,为了保有领土和宣称,三国就不得不进行国竞,争相向自己献媚,日后要讨伐他们也好联络人手,哪个不服揍哪个,给将来夺回辽东半岛做铺垫。
就算不考虑那么远的事情,只要让高句丽在辽东先歇几年——三五年左右——自己就能压制晋阳,收服人心,而后率师灭周,一统北方。到时候腾出手来,无论是灭陈还是对辽东下手,都是轻松有余裕,甚至二线作战也不在话下。
自己会取代杨广和李治,成为高句丽亲爱的大爹,并为将来的汉人们建立统治辽东的法统,乃至让亚洲诸国彻底归化,大大拓展那秋叶海棠。
杨广甚至要感谢自己,没让他把人丢到国外去,一想到这件事,高殷就忍不住轻哼起来。
第672章 细致
“是,至尊。”
魏长贤记录在笏板上,行礼而退,高殷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忍不住指着他向高长恭问道:“孝瓘观此人,可有贤相之资?”
“条理清晰,做事细致,是难得的人材,应是有的。”
高长恭点点头,又笑着说:“倒是至尊不该如此轻佻,恐望之不似人君。”
高殷拿起抱枕朝他丢过去,一边哈哈大笑。
“接下来,咱们就静候皇后与太皇太后上门吧。”
高殷说着,见高长恭皱起眉头:“有心事?”
高长恭略一迟疑,还是说着:“不知段宫主那边若何?”
“放心。”高殷敲了敲桌子:“皇后虽然聪明,但性格纯粹,也好哄,头一个月应该无事。我先知会宫主一声,慢慢让皇后接受,若治不了她……我也难治理这个国家啊。”
高长恭笑着退下了。
“把羽破多郁叫进来。”
不算太长的时间,一身将军打扮的羽破多郁便走了进来。他的行头比起当初沉沦六坊时好了许多,魁梧强壮,不怒自威,一看就是每天要吃好几个人的悍将。
当初他参加了武会,又得到牒云吐延内部推荐,是可以放心重用的人物,如今也作为高殷的心腹,在高睿驻扎晋阳的这段时间为高殷笼络人才、打探情报,让高殷省了许多功夫。
“辛苦卿了。”
在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接触的未能在历史上留名的人物中,羽破多郁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将领,人强悍,还精明,有首领的样子,拉拢了一大票兄弟,还懂得官场的规矩。若不是在洛阳担任宿卫,在一个没机会出头的地方,而是在怀朔武川这种边镇,说不定也能做出一番事业。
这是独属于他的人才,让这样的人物臣服在自己面前,高殷很开心:“这一年都把你留在晋阳,勋贵们也都知道你是我的心腹,想必不太好受吧?”
“时有排挤,但看在至尊面上,又有赵郡王居中调解,也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接着说:“自去岁四月开始,勋贵们的态度就没那么强硬了,向臣示好的人不少,臣没敢拒绝,也不敢隐瞒至尊。”
言语既不谄媚,也不刻板,不卑不亢,很有些荣辱不惊的感觉,这也是当初高殷挑选上他的原因之一。
“或许是看你曾作洛阳宿卫,觉着你可以变成自己人,所以努力了一下。”
高殷淡淡说着:“他们若送了你什么东西,就收着吧,也不必推脱。”
“……谢至尊。”
虽然已经效忠于至尊,羽破多郁心中还是微微一动。在六坊的兄弟有许多进入了八旗,如今也过得不错,但赡养家人以及各路需求,花销并不在少数,实际上跟着晋阳勋贵一样去白马镇鬼混的人也不少,这一点谁都无法制止,无论是高殷还是羽破多郁,偶尔也要让手下人尽情放纵——特别是在还没有彻底掌权的时候。
也因此,作为他们的大哥,羽破多郁也要在一定程度上承担兄弟们的花费,同时要对抗勋贵、收买低级士兵和中下层的军官为自己所用,开销就更多了,而同时,除了为至尊镇守晋阳、传递消息,羽破多郁也必须适当地融入晋阳的军队圈子中,不可能自绝于晋阳军外,因此对应的消费也多了许多。
利益交换才是真正的钢铁关系,大家都不傻,你接受了供奉和贿赂,才说明你是一个上道的人,不收钱就代表不信任,就不可以信赖,也就不会缔结真正的关系。
因此高殷这一句话,就是免掉了羽破多郁贪污受贿的责任,让他感到为至尊办事十分安全,而不至于蒙受猜忌。
“你是我的臣子,我有保护你的职责。就像我是你的君主,你有忠诚的义务。”
高殷看向窗外,叹了一声:“可有人不愿意做我的臣子啊!这些人在哪,你有眉目了吧?”
羽破多郁点头,拿出了几份名单。
这些名单上记载的都是羽破多郁收集的,在军队中倾向于高殷或勋贵阵营的底层士兵。
勋贵尚不能收集,上层社会的人际关系复杂,羽破多郁不专业,这方面的业务是交给西厂开展的,即便如此,也没有发动大规模的渗透,以防引起勋贵群体的警觉;
虽然已经设置了宪兵队,在天策府内颇有影响力,但在晋阳可就少有人买账了。
因此中下层军官和士兵们的民意,只能用这种比较老式的方法去调查了,也只有他适合,毕竟是军中将领,好开展工作,而且让西厂或宪兵队来都怪怪的,可能会让军队提前沾染上特务政治的色彩。
高殷的要求也不多,关注那些鲜有人在意的晋阳底层士兵,如果他们出身于部落或者庄园,就问清楚跟随哪个酋长、哪个家族,再进一步弄明白他们家主的意见,因为家主肯定会把自己的意见向下传达并贯彻下去。
再将那些没有背景、自发组织成团的外围士兵团体给关注起来,暗中拉拢、旁敲侧击,好在晋阳握有一定的人手。
这些人是一定会有的,因为军队就是一个等级森严、阶级明显的残酷社会,总是有人被排挤而成为边缘人物,特别是那些曾立过功勋但没有背景而未曾被提拔的人,这种人在哪个组织里都会存在,发现并挖掘他们,就是羽破多郁的秘密任务。
他完成得很出色。
也是因为羽破多郁提供的情报,高殷才能够精准地提拔一部分被埋没的精兵强将。
“这是剩下的一部分。”
高殷笑得狡黠、有些得意:“你知道,有时候不能照顾到全部人,位置就那么多,你只能从中选择一些幸运儿,做他们的榜样。”
高殷在穿越来之前就是善于聊天和辩论的性格,也喜欢与人说话,这是他的爱好,和妃嫔相处,也能想出各式各样的情话来调情——在这个土味情话都能做历史名言的时代,他这份优势被无限放大了。
平日和高长恭、高延宗等人畅谈之时,也不是很在意他们的插话之举,一来不需要在熟络的近臣面前彰显多余的威望,这样显得不近人情,二来他也习惯了别人突然发问,只要不是在说废话,他都挺乐于听取新的意见。
但羽破多郁不说话。
这种私密的场合,能进来就已经是心腹了,高殷等了一会儿,才发现羽破多郁根本不接话,心下干笑。
确实,这种角色背负的通常也是这种设定。
高殷只得笑笑,自顾自说下去:“剩下的人里,有些会心怀不满,觉得自己被忽视了,生出怨气,有些则希望建功立业,做出成绩入我们的眼,这两种人如何区别,你明白的吧?”
面对指向明确的提问,羽破多郁果断做出回复:“臣知道该用哪些人,又该骗哪些人。”
“很好,很好。”高殷连连点头:“也不一定要说骗,该说是不准确、不完全的消息吧——比如四月初一,我们面对日食的军备安排,大体的方向是没错的,但哪些门会开启,哪些门会关闭,你也可能记错,不是吗?”
羽破多郁点点头:“臣了解了。”
“那邺城的人也都知道了吗?”
“他们知道的。”羽破多郁想了想:“毕竟是平秦王带出来的人,活儿做得也细致。”
第673章 忠仆
孝续、子璋、子瑗,一王二公带着尉粲拨给的人马,装扮成商旅前往邺都。
乾明眼线虽多,但晋阳这地方是他们的老巢,且齐国上下、从无论王公还是商僧,在这两地频繁移动的人都不少,加上他们打扮低调,就像水溶入了水中,乍一看去毫无异状。
“解决了。”尉粲的手下尉闿敲了敲车箱:“现在就去往邺都。”
车马缓缓驶动,先是一只手从车厢中探出,而后是半个脑袋,他盯着晋阳的城门,好一会儿才收了回去。
“我真不敢相信,我居然要给城门卫兵钱!”
高孝续躲在车厢中直咂舌:“我没赏他几鞭子都不错了!”
陪他待着的子璋子瑗见他毕竟是王爵,说话也客气几分:“咱们隐秘行事,当然不能摆王公的架子,等我们迎回太后,局面就不一样了。”
“是啊,太后哪怕在百里以外,晋阳都能嗅出风声,她一靠近城门,这城就自然开啦,那些士兵还要跪在地上,把钱捧出来等我们收呐!”
几人说着夸张的话,缓和心中紧张不安的情绪,驶离晋阳的这一刻起,他们就和谋反脱不开关系了,或者说从更早以前,接受尉粲的笼络开始,就注定有这一天。
这毕竟是抄家灭族的大事,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因此他们只能胡吹一气,仿佛娄昭君只要在晋阳的土地上画个圈,乾明和他的亲信就会被禁锢在里面,永世不得离开。
虽然现实是娄昭君自己被囚禁在一个小小的北宫内,而三高就是去拯救这位老公主的英雄,会配合他们的,还有邺都的唐邕。
“真不敢相信,这家伙居然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高孝续啧啧称奇:“虽然我也有点感觉,但他之前的样子,感觉完全是天保的忠臣,没有意外的话,也会照样效忠乾明。”
“天保哪有忠臣?不过是怕被他杀死,装作尽忠而已,不知道多少人推翻乾明来报仇——乾明则更过分,他真的杀死了贺拔太保和咸阳王!”
“难怪他之前会把唐邕召唤去邺都,原来是早有防范,只是好心做了错事,如今唐邕却能在邺都配合起我们来了。”
“你倒是提醒我了,若乾明提防唐邕,那现在岂不是会派人监视他?邺都可是乾明的领地。”
“……”
三人沉默,又立刻找起理由:“不可能不可能,唐邕此前如此受宠,乾明怎会冷落?想必是欲夺晋阳之权,所以先把赵郡王和唐邕都赶回邺都,等局势稳定,再将他们委以重用,唐道和现在应该是在家中度假享福呢。”
“有长乐王出面,又是援救太后,他理应搭手。”
几人闲聊片刻,心下越发安定,只觉得按照尉粲布置的计划走,成功的概率不小。
重要的是,他们是高家宗室,失败了总会有人求情,再加上是为了太后,乾明看在同宗的面子上,也多少要留点情面,失败的代价其实也不是很可怕。
至少他们以为如此。
一百余人带着轻便的货物,走的是快捷的官道,在紧赶之下只用了两日,在三月二十七日抵达了邺都。
他们没有急着入城,而是派人去城内打探,得知唐邕出城游猎去了——唐邕在邺都赋闲,大半时间都放在了狩猎上,这是尉粲早就打探好的消息。
没花太多功夫,三高一行人就在城西找到了唐邕,虽然他的护卫差点拿弓射过来,但唐邕看了一眼,便制止了护卫的行动。
不过他也没有过来,而是继续狩猎着,高孝续等人忐忑不安,骑马缓缓靠近。
护卫想阻拦,唐邕便开口:“不需要拦。”
等他们走得近了,便让周围的护卫隔出一个大圈,才缓缓道:“三位宗室重臣,找我何事?”
“时间紧迫,不跟你卖关子,我就直接说了。”
高孝续将尉闿唤来,将尉粲的要求简单说了一遍:“我们是来救太后的,把她带出北宫,然后跟着皇后的车队去往晋阳,在晋阳,太后才是真太后!”
对于后面半句,唐邕并不否认,但前半句让唐邕面露微笑:“三位?救太后?”
感受到其中的轻视,高孝续忍不住板起脸色:“怎么?国难有忠臣,如今乾明乱政,监禁太后,我们做臣子的,还不能为国分忧啊?!”
“没有没有……”唐邕收起自己的鄙夷,还以恭敬的拱手礼:“我佩服的是三位的大勇大义,愿意为国家挺身而出,对抗暴君。”
三高微微一喜,和他们这几个有名无实的不同,唐邕在晋阳也是排得上号的,能被他这么夸赞也是一份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