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韦孝宽就用流言杀死了斛律光,这一世,未尝不能让他咽下这份苦果,至少要让他感受一下流言的威力。
而且虽然不是必要的,但高殷总有着一股心气,对挑战完全状态的玉壁跃跃欲试。
他是穿越者,有着后世经验,又有一个天底下最强的齐国,甚至还是开国的巅峰期,麾下名将如云,能征善战之士极多,只要解决了晋阳的不协调音,直接就能迈开一统的步伐,横扫整个天下。
这种实力,难道还要等玉壁衰弱了再打吗?就不能在最强的时候把它攻陷下来,凸显自己比高王更强的军略吗?
他甚至搞出了回回砲和棺椁火药!有这两个,他连君士坦丁堡都敢打,何况是区区的玉壁?
开国的君王,应当有虎视天下的气魄,虽然不是所有时候都要装犊子,但偶尔……也要凸显舍我其谁的霸气。
这个场合鲜有人嘲笑宇文邕,或对他表示不满,因为内朝开会的都是高殷亲信,哪怕高殷喜欢的是条狗,他们都要夸那狗是神仙下凡,在这里重要的是高殷的喜好,而不是自己的喜好。
可即便如此,对周国谈和还是一个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尤其齐国还是占据优势的一方,当下就有臣子出列:
“至尊洞鉴万里,臣钦佩不已,然心中仍有一虑。我朝既兵锋正盛,国力远胜西贼,正应殄灭丑类、一举荡平关中,何故反行议和之策?此番无异于予敌喘息之机,待其恢复元气,恐又为患。望陛下慎思之!”
高殷定睛一看,是斛律孝卿,这家伙早在自己做太子那会儿就支持自己了,如今问得也算切中要害,高殷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准备好了答案:
“君可知三国乎?官渡之后,曹操欲追击二袁,郭嘉却认为不可,言‘急之,必力迎敌不可下,缓之,必自相图其势然’,后二袁果与公孙康火并,首级被斩首送与曹操。”
“此刻关西形势与二袁相仿,新主登位、权臣握国,本互相猜忌,但外部一受到刺激,就会自行收缩、抱团取暖。先前我军自征辽东归,此时已入晋阳,作胁迫状,宇文护就将韦孝宽调回玉壁守御了;若我们再逼得太紧,宇文护就会和帝党联手,全力抵抗我军。若稍缓之,使其无燃眉之急,自然内斗起来。”
“我们就整顿军备,养精蓄锐,等他们打得火热,再挟大势以攻之。彼等缠斗多时,仇睢深入骨髓,又不欲对方树功,必定互相推诿、攀咬,宇文护势大,则必不愿帝党得意,到时遣使来朝,献上玉壁以求和,都尚未可知呢!”
斛律孝卿下拜:“至尊谋略深远至极,臣无虑了!”
其他臣子也纷纷奉承:“臣等弗如也!”
“至尊圣明啊!”
臣下歌功颂德,高殷已经习惯了这幅场面,这种说辞完美华丽,很是想当然,最关键的便是齐国如今还有什么理由要等待呢?养精蓄锐?要养到什么时候?
无非是把晋阳的反对派都揪出来,铲除后患,才好进军罢了,这一点斛律孝卿和高殷都门儿清,只是不便明说。
虽然在场近臣很多,但他们最重要的标准是忠诚,脑子不一定管够,只要论点清晰有力,哪怕不实际,他们也会深切相信着——不只是他们,还包括这天下万民。
而这番解释,已经足够说服他们了,对于其余人的质问,他们还可以理直气壮的表示:“我这是亲耳听至尊说的!有本事你去问问至尊呐?”
所以虽然漏洞不小,但这道议和的决定,能让他们不是很厌恶的接受,已经算是成功了,如果连近臣都接受不了,那么朝臣就更会阻挠。
说完这些话,高殷便散朝了,对某些近臣来说,这是忙碌的开始,他们还要去找亲近的大臣,告诉他们高殷今日的决议,让他们早早接受或是想个对策。
只是其中总有人说的话不是高殷希望传播的内容,比如名为拓跋安的横野将军,他下朝后便辗转进入了一座府邸,在暗处的厢房被接待,低声说出:“君王欲议和,似是要先揪出我等,如之奈何?”
第630章 劫数
“他如何说的?”
拓跋安将内朝发生的一切,尽数抖擞了出来,主位上的人愤然起身:“斛律孝卿,忘了自己是何出身了!”
“真以为咸阳王倒了,他就能取而代之了吗!”
说话之人英姿魁梧,赫然是章武郡王厍狄干第三子,厍狄安定。
其二兄厍狄显安跟着高演作乱而被诛杀,他们的母亲都是高祖的妹妹,但乾明却丝毫没看在这份情面上饶恕他的兄长,这让厍狄安定极为不满,得到了有利人物的支持后,便在暗中给乾明捣乱。
“眼下乾明势大,不比往日,连咸阳王都倒了,咱们……”
拓跋安还是胆怯,被厍狄安定瞪了一眼,不敢再多说:“计将安出?”
“汝倒是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厍狄安定坐回主位,想到即将发生的事,郁闷之情略有些平复,兀自笑起:“彼欲捧周国降将,若许盆死,想必他面上也无光。”
“许盆会死吗?”
“纵然不死,也不能活着到晋阳。”拓跋安不知道他们和韦孝宽有联系,厍狄安定也不多说,晋州百里是他们的势力范围,自然有底气说这话:“真想看看乾明得知许盆身死的表情,可惜,即便在他身边,我也看不见啊。”
拓跋安唯唯,心想勋贵这一端愈发的势弱了,虽然天保在日也不敢公开抗衡君王,但此时只能做这类似的小偷小摸的举动,比娄后在时可要悲惨得多。
他忍不住询问:“纵此事成,亦不过拂乾明一个面子,等二三年过去,谁又还记得?”
厍狄安定冷冽的目光投来,拓跋安已没那么惧怕了,自顾自的说着:“眼下他手中握着邺中二十万大军,帝位稳固,又娶了突厥皇后,有一整个草原襄助,等几年长大了,势力越发强大,就是那新设的西厂,如今在晋阳也已经是横着走了。”
“只是些许小计,我怕将来……”
“你又有什么高见?”
厍狄安定鼻孔喷气,拓跋安不以为意,他的父祖随高祖建义,自然有睥睨的底气,自己不过是一届下官,若不是偶得乾明抬举,也不会被他们所拉拢,说句实话,甚至还不算看重,能允许发言已经很给面子了。
拓跋安嘴唇蠕蠕,似乎十分犹豫,等到厍狄安定都烦了:“若有成计便直言,不然之后想好了再说!”
“……喏。”
拓跋安最终还是没把大逆不道的想法说出口,讪讪而退。
厍狄安定的表情变得阴沉,他也没有表面上那么自信,心中实在紧张,因为如今的高殷虽然年纪轻,却已经是东魏建立起来,对国家掌握最为牢固的高氏君主。
那些松动的地方,也会随着他的年岁和威望的提高渐渐稳固。
可恶啊,一开始娄后欲将段昭仪分配给晋阳的实力派,以换取那人的妥协以及段韶的中立,谁曾想出了西河王遇刺一事,段昭仪失去控制,变成了如今的情况……
现在她已然和乾明搞在了一起,连带整个段氏都公开支持了乾明,实在让诸勋贵始料未及。
在这晋阳,想要越过段氏搞事十分困难,如果他真的倾心高殷,那可以说自己这伙人必败无疑。
那就这样臣服于乾明吗?厍狄安定想起死去的二兄,握紧了拳头。
他不甘心!这个天下不是高氏自己打的,是自己的父祖,许许多多勋贵的祖先一同打下来的!高王在位也就罢了,天保和乾明,凭什么坐享其成!
这不是自家不忠义,实在是……新君难以侍奉啊!
挣扎了许久,最终还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如果谨慎,就会觉得权力是新君的逆鳞,不允许任何人染指。
但若想解释,怎么都有着借口:譬如自己是厍狄干之子,最早被封王、配享高祖太庙的异姓勋贵之一。乾明已经杀死了二兄,接下来无论如何都要给家族留下一脉,否则晋阳人心动荡,将来也会被臣子指责刻薄寡恩,即便自己死了,家中还有其他兄弟子嗣可以承袭香火。
咸阳王不也只死了自己,兄弟和子嗣都留下了嘛……
再者,有着背后那位的支持,事情还两说,若是将来恢复到旧时局面,那他们可就是晋阳的大功臣了,取代斛律、段氏轻而易举,甚至成为下一代“高氏”……
厍狄安定做着美丽的白日梦,心中对已经出拨的叱列长叉等人充满期待。
你们可一定要收拾好手尾啊!
…………
若是一个充斥着低级趣味的灵魂做皇帝,那么日子自然是人间极乐,但若是稍有政治理想和权力野心的人说帝王的日子枯燥无聊,那倒也没错。
事实上,高殷最近的理政非常单调枯燥,就是处理对军装、军粮的调拨,将士们的赏罚和升降,以及周围郡县的城池修缮与基建营造,还有晋阳上报的其他事务。
这些东西细说起来无聊,但正是这些无聊的日常,才是高殷拓展他作为帝王责任、挥动权柄的时刻,在一定等级上的事件都由他亲自批复,不仅加速了政事的处理效率,也使得被他信重的臣下们分润到了一部份帝王的余威,使得他们的地位水涨船高,又反过来拱卫了高殷的领导地位。
除此以外,还有一些额外的活动需要参与,例如垣南姿开办的法会,她是晋阳比较知名的比丘尼,娄后在时也多参与,如今的高殷经常携段昭仪一同主持,不仅是取代娄后、抹杀其痕迹,还有着把段昭仪打造成晋阳事实上的太后的意思。
虽然没有想着把段华秀打造成第二个郑春华,但能分担一些佛光,对她对自己都是好事,齐国至少在二十年之内,都离不开段氏的臂助,自己也的确想要厚宠他们。
垣南姿对此也颇为配合,使得段氏的地位提高的同时,与高殷的绑定也更加深密——虽然本身就已经很深密了。
垣南姿是一名四十余岁的老尼姑,高殷也曾派人去打探过她年轻时候的事迹,不过战乱频繁,也很少人能说得清楚,只知道她是汉人,不仅精通佛理,对儒学的研究也很深刻。
同为汉人,想来与自己的相处,比侍奉娄后时还要愉快一些,至少高殷自己是这么觉得的,而垣南姿也不至于把这一点戳破,双方心照不宣地展开了新合作。
法会结束,高殷为了明面上的避嫌,没有和段昭仪一同离开,而是先向她行礼,礼送昭仪回宫,再与众比丘尼闲谈片刻,而后才启程。
说实话,比丘尼中姿色艳丽的女子不少,毕竟现在是皇帝亲至,总不能让一些粗使笨丑的丫头出现恶心皇帝,因此高殷看得颇为赏心悦目;若他是个荒淫的皇帝,现在就蒙上双眼,四处捕获佛法也是一件美事,但他近来的精力主要用在侍奉昭仪身上,其下就是跟着一起到晋阳的刘逸、宋黄花等妃子,暂时还真没有更多的想法。
(只不过,将来在这里出一个武媚娘或杨玉环,也说不定……)
一想到这,高殷就忍不住发笑,一旁的垣南姿问道:“陛下笑什么?”
高殷摇摇头:“只是感慨佛法无边。”
原本这里应该有一番对论以扬名,若自己是太子,就该和垣南姿打配合了,不过现在已然不需要这种小术,对军政的把握才是实事,因此高殷变得寡言,让垣南姿颇为遗憾。
她想了想,原本齐平的身姿转向了高殷,高殷停下脚步,却见她说:“陛下君临天下,统御万邦,实乃佛陀慈悲,故下凡拯救苍生于乱世。”
“您言重了。”类似的奉承话,高殷听了许多,已经不以为意,却又听垣南姿说着:“然天道幽微,不免成住坏空之数,纵是佛陀转世,既下了凡,必有劫数相随,此乃定数,非人力可免。”
“陛下身系天下安危,诚望万千珍重。”
第631章 大喜
“这话怎么说?”
高殷发问,垣南姿却不再言语,最后直到送高殷离开,也未再多说一句话。
车驾起程,高殷回头,见到垣南姿眼中神色复杂,对着高殷默默行礼。
“妈的,这帮谜语人,将来要好好整治她们。”
高殷喋喋碎语,他哪听不出来垣南姿话里有话?叫自己提防一些,莫非晋阳里已经有人打算密谋扳倒自己了吗?
可怎么扳倒?娄昭君和高演那样的历史剧情,都被自己给渡过去了,还要怎么扳倒……暗杀吗?
直接消灭自己的肉身,也是一个可行的方法。
自己此时无子,若死了,继承人只能从娄后嫡子或者文襄诸子中选择,娄后对勋贵们的帮助已经不大了,这时候让她参与只会被分走更多权益,高绍德和自己一样是天保之子,不可能被晋阳勋贵拥戴,而且高济和高绍德都不在晋阳,还是拥立在晋阳的人最为妙。
因此再把高孝琬也排除掉,最可能的便是高孝珩和高长恭,高孝珩是个文人,以他为主,不仅能让高长恭的反对心理降低到最小,还把皇位还给了文襄一系,还挺能拉拢文襄旧部的。
而且高孝珩庶子的身份,更提高了勋贵们的重要性,届时名分已定,高孝琬想抢回皇位,而高孝珩为了坐稳皇位,必然要大力倚仗晋阳勋贵,北齐的历史将会大变样,但最终还是会回到历史的轨道上。
正是为了预防发生这种事,高殷身边时刻有三千禁卫保护着,在将晋阳的反动派连根拔起之前,还不能松懈。
这样来看,说是要整治这帮谜语人,其实也只是嘴上说说,不会真的对她们怎样。因为她们在晋阳,对这里的人事物知根知底,稍有不同寻常的氛围,她们就能感知出来;然而也因此和本地的人际关系更好,同时也没有证据,一般来说就当做自己多心而沉默了。
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愿意主动提醒自己,无论是不是投机,都有着情分在。
“垣南姿、垣南姿,垣……”
高殷眉头忽然皱起:“不会跟那家垣有关系吧?”
高殷也不再去想,反正不是什么要紧事,自己不急,时候到了,垣南姿会再出来刷存在感的。
车驾驶回宫中,朝会已经举行完毕,剩下是高殷的自由活动时间,他现在就跟蒙多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去玄圃。”
高殷的命令愈发大胆直接,晋阳虽然还没被狠狠清理过,但娄昭君至少三年没回来了,人事大不如前,况且君王就在这里,侍女们想传消息,也不可能向地下告诉先帝,或远隔百里告知娄昭君——再说现在告诉了她也没什么用。
此时此刻,这片天下,根本没人管得了高殷。
不过高殷来到玄圃时,段华秀却不在这。偶尔也有这种情况发生,是她在休息,或是处理别的事情,刚刚在法会上自己就和她眉来眼去过,想来是去收拾一下,准备开战了。
高殷更加兴奋,率直前往玉清宫,虽然没有猥琐的苍蝇搓手,但三指情不自禁的互搓、揉动,让上面粘黏了些许细汗。
等到了宫殿,却见到许多宫人都围在眼前,见到高殷纷纷跪下,娇滴滴地齐颂着:“见过至尊!”
“嗯。”
这群娇俏可人的少女也让高殷颇有兴致,身体本能地有了反应。
不过和尼姑们一样,高殷不至于对段华秀身边的人下手,否则就没完没了了,他又不像司马炎那样要搞个万人后宫,有个两位数他已经很满足了。
而且这群少女虽然可爱,甚至有不少从气质到颜值都天真烂漫、神似高殷初恋的人,但在来之前,高殷就和不少女人交往过,知道她们背后一样会有着恶毒嫉妒或丑陋的一面,此刻在他面前表现得越烂漫,就越不可能在这座宫廷幸存下来,因此高殷本能地充满戒备。
若说段华秀为何在他的心里有些特别,那就是这个原因吧,那一些人伦关系上的刺激只是情感的边角料,真正让高殷安心的便是她毫无私心的纯粹爱意,让高殷感到暖洋洋的,从郁蓝、斛律灵身上,他也有着这种感觉。
这一点很重要,只要待在她们身边,就能渐渐回满损失的精神,而不是继续内耗,让自己的压力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