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沮山如此暴躁,兰芙蓉反而镇定下来,总要有一个人冷静:“事情已经发生,我们也没办法,只能往好处想。”
“现在坏得不能再坏了,当然要往好处想!”
沮山骂骂咧咧,兰芙蓉也不跟他置气,反正骂的是空气,不是自己:“无论许盆死没死,我们对外都要说他没死,再加以重兵把守,这样还能将刺客引诱过来,把他们一网打尽。”
“他们有这么蠢吗?或是对韦孝宽如此忠心?”
“哼,既然逃跑,就不是死间,总是惜命。他们刺杀的时候,也许被许盆听到了声音、或看到了脸,若许盆真还活着,他们定然会暴露,所以不是为了韦孝宽,而是为了他们自己,也要过来灭口。”
兰芙蓉想了想:“这段时间,对出城的镇民和商队也看紧一些,灭不成口,换做逃跑也说不定。”
沮山挠了挠头:“若许盆死了,也就罢了,咱们厚葬他一番就是。若他活着,是继续送往晋阳,还是留在堡内疗伤?”
兰芙蓉却说不急,出门吩咐了几句,然后坐回位子上,闭目沉思。
一炷香过去了,他还是没说话,沮山有些忍不住了:“还等什么?”
“等个人证。”
兰芙蓉才说没多久,便有人敲门,侍女带着许盆的妹妹许芬入内。
只见许芬虽乱头粗服,泪眼婆娑,但颇有姿色,加之语态哀婉动人,看上去楚楚酸酸,足堪见怜。
“我等为堡中将主,却没能保护好许将军,汗颜之至,请小姐受芙蓉一礼!”
兰芙蓉向许芬行礼,许芬连忙擦拭眼泪,还以大礼,这已经是了不得的致歉了,毕竟兰芙蓉是五品的镇将,有官身和爵位,还是齐帝的亲信旧将,许芬不过是个白身,论地位更是刚刚归降的周人:
“镇将说的是哪里话,我兄弃周向齐,自为周人所忌,故而派谍潜伏刺杀,我兄命不该绝,今夜着甲赴宴,幸而存矣。”
“若未赴宴,和衣而眠,只怕也难逃此祸;还要感谢卫士来援及时,惊走贼人,活我兄妹两条性命!”
许芬的话说得圆满,将堡中守卫的责任摘得干干净净,还隐隐奉承了一顿,让兰芙蓉心下颇喜,愈发觉得这女子是个人物。
他不说话,侧头观察许芬的模样,确实颇有姿色;许芬也不便开口,盯着无形的压力。
沮山弄不懂两人想要做什么,背手急躁地走动着。
“许将军遭遇横祸,实令我扼腕叹息!”兰芙蓉接着说:“堡内失察,误放贼人是确凿之事,此责我等难以推脱,更欲将这些凶顽除之而后快,故夺小姐之情,还望能将事发的经过告知一二,我等必全力缉贼,为许将军报仇雪恨!”
许芬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是这件事,因此也不意外,一抹眼泪,开始讲述:“兄长离宴,便来与我聊天,我们交谈了片刻……”
许芬聪明伶俐,虽然没见到兄长被刺杀的现场,但从事发的情况与事后的伤口,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她听到响动,稍作准备便也马上出去救人了。
她和兄长交谈前,便起身点了火烛,否则在不熟悉的厢房内,蒙着眼四处走很容易碰倒,谁知道这刚好派上了用场,她打开房门,将被褥在火烛上烧出一段红来,再举着它双手丢出去,随后再把脚下的烛火带着蜡油一起丢出去。
听到这一段,沮山忍不住叫了声好,引得两人都把目光递了过来,兰芙蓉的眼神颇为严厉,甚至有着台词:你当这是听说书呢?叫个屁好!
沮山眼珠一转,立刻说着:“若非许小姐急中生智,令兄只怕难逃毒手,此举救兄一命,实是智勇双全啊!”
这话就比较体贴了,兰芙蓉点了点头,看向许芬:“请小姐继续。”
待许芬说完,引起两人的啧啧赞叹,对许芬的临场变通实为佩服。
“多谢小姐,有这些情况,三日内,我们必定会给令兄一个交待。”
兰芙蓉拱手行礼,许芬便说自己挂念兄长的伤情,他也就不强留了,让侍女带着许芬离开。
等她走后,兰芙蓉便立刻向沮山发问:“你听出什么没有?”
沮山若有所思:“那贼人用的兵刃我看过,不是我们堡中的,看来是……”
“谁跟你说这个了?”兰芙蓉打住话头,咳嗽两声,见沮山不明就里,便朝前方抬了抬头。
“这女子,你觉得如何?”
沮山忍不住要气笑了:“兰镇将好兴致,这时候都能想情事。”
兰芙蓉摇头:“我不是说我!你,觉得如何!”
“她是叫许芬吧?嗯,能出屋救兄,是其勇,喊走火诱人来援,是其智,我看许盆本没有那么聪睿,只是运气好一些而已,但有这妹子,却是合情理多了。”
沮山咀嚼着回忆,越品越有味道:“还颇有姿色……”
要想俏,一身孝,许芬现在的颓丧氛围,和守孝也差不多了,刚刚是严肃的时候,现在仔细想来,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那就好。”
兰芙蓉松了口气,斟酌语句,缓缓说:“若将其献与至尊,如何?”
沮山一愣:好东西,原来你打的是这个主意!
“许盆遭刺,险些丧命,若说是间谍,这也太为过了,我观许芬与其兄感情不似假状,想来这对兄妹是真心投效。”
兰芙蓉抚须轻叹:“此次出事,我等就算因旧情被至尊所维护,也少不得一顿好骂,恐将那旧日情分都耗掉了,他日怎抬得起头?可若是将许盆说成韦孝宽的眼中钉、肉中刺,更兼贪图其妹美色,欲强纳之,许盆不得已,携妹出逃——这就有了大义!”
跟着高殷的这些人,知道高殷有一个习惯,那就是明面上的借口总是冠冕堂皇的,这大概是儒生的通病,以及太子不得不持有的基本技能——毕竟侍奉的是那个暴君,就算以理服人也说不得要挨揍,何况是无理。
沮山对此的评价则是:“你疯啦?至尊在这可是有不良人做眼线的,我们看到的是一只草鞋,谁知道哪里又窜出来个白纸扇、红棍来?他们要是将实情禀告,你我都逃不了欺君之罪!”
“或许,或许。”兰芙蓉倒是胸有成竹,乐呵呵的说着:“若是先帝在时,只怕许盆事情一出,你我都要受到重罚,但至尊与晋阳相抗,尚需我等佐力,连高祖都在韦孝宽手中吃了瘪,我们力有不逮,也合乎寻常。”
“而这就是许芬的妙用了:你可知高氏皆好色,别人也不提了,高王纳尔朱,文襄得李昌仪,先帝么……”
兰芙蓉朝沮山眨眨眼,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如今到咱们这位至尊,更是色中饿鬼,传言先帝的段昭仪都已在他胯下承欢,那些颜妃、靖德皇后,没准也已经入了他的后宫,只是咱们不知道罢了。”
沮山闻言,也是嘿嘿一笑,这里是前线,离晋阳四百余里,想来话也传不到至尊耳中去。
“至尊惯喜聪明伶俐之人,如今此女与兄投效天朝,又智勇双全,忠孝义节全在她身上体现了,甚至还颇有姿色,若至尊欲以兄为马骨,何又不能以此女,作一匹活生生的胭脂马呢?”
兰芙蓉越说越兴奋,甚至开始在座位上摇晃起来,成骑马状,和沮山露出同样的荡笑。
“若奉献此女,此次祸事不仅能避过,没准还能转祸为福呢!”
第628章 谈和
黑团蔽天,高殷鼻翼耸动,似乎是要打喷嚏,等了许久打不出来,换成了打呵欠,只觉得脸部酥酥麻麻。
他睁开眼,却见段华秀捂着鼻子,像是嫌弃他的喷嚏,于是立刻从给她腿上抬起头来,那两团遮天的巨物也消失了,整个人挂在段华秀身上:“嫌我?嫌我脏?”
“哪里……”段华秀笑着,却把头偏过去了,高殷不得不用手掐住她的脸,轻轻用力,像扯玩偶一般将美人头拨转回来,说着“我偏要你混身发软”,和她贴得极近,发出水啵气泡之声。
两人温存了片刻,高殷眼神一变,变得有些锐利:“不知道高王堡那边怎么样了。”
“那是你的亲信将领把守的重镇,又有什么问题呢?”段华秀轻摇团扇给高殷扇风,同时一只手伸向他的胸膛,点了点略有肌肉的小腹,年轻的肉体让她着迷不已:“而且你还派了一支军队去,就更不用担心了。”
高殷仍是放不下:“这也难说,韦孝宽重新上任,他们的对手就该是韦孝宽了,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来。”
“嗯……”段华秀自然知道,彻底解决韦孝宽的最好方式,就是大军攻克玉壁,将韦孝宽生擒活捉。
而这样的功绩,高殷肯定不会让给下属,必然亲征,他虽然色如饿鬼,但正经的时候也十分庄重,来晋阳就不带皇后了,那么上战场更是会连女人都不带。
段华秀略略迟疑,她才刚等来心爱的情郎,自然不希望高殷这么快就远离,因此忍不住说着:“有我兄为大将,至尊何须忧虑?坐享人间快乐便好。”
高殷回头,目光中的清冷刺得段华秀一痛,居然有些像是先帝了!
高洋只出现了一瞬,很快便从那双目中展现出无限的柔情,高殷靠在段华秀身上,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一边揉搓,一边朝手背喷吐气息:“我是世界上最强的男子,配得上做你兄长的主人,更配得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唔……”
段华秀又愉悦,又愧疚,自己的私心一时掩盖了高殷的前途,为了表示歉意,她如水蛇一般扭动,像是脱褪的绸服,慢慢滑到高殷的腿旁。
高殷的双腿很快绷直了起来,伸出双手,不断揉搓她的发髻,以表示赞许。
许久后,他才心满意足地出了玉清宫。离开了女人的世界,高殷又回归了帝王的视野,思绪为他展开天下的舆图。
“若干若周……已经去了三日了吧?”
晋州离前线去四百里,一日若是行六十里,也须得六七日,算一算,他们也走到了一半。
一种不安的氛围笼罩在高殷的心头,虽说诸多厂人的情报都告诉他无碍,但……
此时还是大齐,不是大明。大明那种厂务无所不包的现象,在如今只有天下三分之一的齐国难以实现,人心也没有堕落到那种程度:经历过五代十国以及辽金元的摧残,国家上下都愿意维持一个大体稳定的程度,少有这个时代一言不合就造反的情况。
虽然名字是一样的,但他的天策府不能当成秦王李世民的天策府来使,同样的,齐朝东西二厂也就不能等同于明朝东厂的威力。实际上,高殷还颇有些犹豫,是否要在各地设置镇守太监或镇守苍头之类的职位,那才更像大明了呢。
不过,他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毕竟天下未能一统,若太过严苛,只怕会逼走更多人,要做这种事,也要等天下的局势明晰之后。
也就是他消灭周国,一统北方之后。
高殷提了提裤子,也把周国的攻略提上了日程。事实上,虽然当初定的是三年之期,但看情况未必需要等这么久,严格来说现在带着邺中军,完全可以开启等同高欢时期的第二次玉壁之战,甚至于规模还要更大……
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不带晋阳人玩,失败了他们会嘚瑟,成功了他们会憎恨,而且还会恐惧自己建立大功后是否要对他们彻底清算,因此还要照顾一下他们的情绪,也就是这件事拖慢了高殷的脚步。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客观的因素,比如攻城器械的建造就需要不短的时间。光武砲的制作不仅繁琐,还要将它的部件运输到前线去,以玉壁的规格,不组装个百来架光武砲,对不起它此时天下第一坚城的名号,而这种款待的准备,这就至少要小半年,甚至于一个高王堡都不能完全存放,还需要另建戍所和仓库,这就要开辟新的城镇了。
若是在考虑韦孝宽得知这个消息,会找机会来摧毁器械、攻拔城寨的话,那所需要的时间就更冗长了,还得派军队去前线抵御韦孝宽,这又是一场消耗不小的战斗。
不如先与周国谈和?
这个念头从高殷脑中跳了出来,原以为是无稽之谈,结果却越发觉得有可行性。
实际上,这个时候的周齐就是比较平缓的时期,历史上高演在位后也不想多折腾,他的皇位也还没稳固,因此派遣使者到玉壁要求通商互贸。因为周齐此前相持日久,从未有过使者来往,所以宇文护一开始还比较怀疑,后来还是韦孝宽从中斡旋,才促成了宇文护的母亲阎姬被送回关西,两国也有了贸易往来的事实。
现在这个形势,齐国对周国的压迫更加严峻了,首先是齐国以代价较小的方式解决了内部的激烈权斗,伤口没有扩大,高殷的地位相对稳固,其次是军力还略有上升,几乎恢复到了侯景叛乱前的水平,也就是对西魏刚刚邙山大败,高欢准备开启玉壁之战的态势;
而经济上,齐国的改革也使得国库资粮比历史上好得多,加之高殷用綦毋怀文为将作大匠,重锻襄国宿铁刀以及一系列的精制甲胄,使得邺中军的装备工艺对比晋阳都是遥遥领先,何况是远远不如齐军的周军?
这还没计算上突厥对周国的隐性威胁,这种情况下,高殷发动灭周战役一点都不意外,反倒议和才是匪夷所思的选项,如今阻拦高殷对周国用兵的,还真就只有政治因素了。
甚至这点政治上的小小斗争,在明面上都看不出来,只要高殷取得辉煌的胜利,它就会迅速消融,就像从未存在那样。
可历史上的北齐,就是死在了这一道道不起眼的斗争上,龟兔赛跑的故事和周齐无比契合,齐国就是那只兔子,四肢各有打算,让整具身躯无法动弹。
高洋就撞在了齐国的暗礁上,他运气还算好些,撞断了淮南这一角,高殷若是在对周国作战再度失败,只怕下场比他还要难看,由不得他不慎重。
退一万步说,不开天眼的,高殷此刻最稳妥的做法就是先乖乖坐稳皇位,把诸多创业的勋贵一代熬死,一路坐到乾明十年,那时候整个国家承认高殷为正统君主十年,帝位坚若磐石,取代勋贵们的新一代亲信将领也培养出来了,能生的话也应该有子嗣了,届时再进行西征,可谓十拿九稳。
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周国或许也缓过了气来,和齐国重新保持均势。
因此要拖得更长、更慢、更稳当些,还是在最近就冒一点险、快刀斩乱麻……
是做司马懿,还是做第二个高洋?
高殷也站在了属于自己的转折点上。
第629章 缓之
“总之许盆要保下来,还要把他送到晋阳来,朕要亲自看看他的成色。”
兰芙蓉等人猜的没错,高殷的确会有把许盆打造成典型的想法,之前从河东野兽降了杨祥、姚统还有俘虏的毕腾等将,再多一个许盆也无妨,恰恰是这些在周国算不上高位的人材,骤然提拔才对外国有激励性;
况且在齐国熬了这几年,毕腾等人的脾性也都磨得差不多了,还有熬了十几年的呢,毕腾这点俘役时间连新兵都算不上。
“再者,这也是个帮他们讨要家眷的好机会,西贼如今势窘,更希望获得多一些时间发育人口、充沛经济,会很容易答应我们的条件。”
高殷和近臣在内朝开会:“如果他们的家眷没被杀死,就迁来关东,只要出得起钱,朕想宇文护不会不答应;如果都被处死了,那就告诉降将们,他们此前侍奉的是怎样的暴君。”
座下发出哄笑声,他们多为齐将,除了高长恭等重将干臣,还有许多新进提拔的晋阳小士,高殷赐予他们专门的绶带,凭此可入宫旁听,虽然不能发言,但可以在这时候跟着一起开怀。
有一个人面露难色,这人的性格本是非常沉毅的,但此时动容也不行,不动容也不行,这幅拧巴的样子,高殷看着都心疼了:“弥勒,想宇文护也不会对你的妻子如何,朕就专门为你说几句话,争取让你们在齐国团聚。”
宇文邕露出感激涕零的神色,向高殷行礼,口称多谢,至于妻子过来是脱离苦海,还是入了龙潭虎穴,只有宇文邕自己知道了。
高殷饶有兴致的看着恭敬的宇文邕,愈发觉得那个周武帝的棱角仍藏在他身上,只是宇文邕自己不知道,或是装作不知道。不过没关系,无论真假,只要高殷始终强大,他也就翻不了身,只能做自己的金日磾。
这次谈和,高殷还想顺便连同宇文赟一块收集了,让他和陈叔宝、高纬做个好玩伴,组一个大齐文士团,而且这还是一个恶心韦孝宽的机会。
周齐若是谈和成功,即便高殷不到一年就会撕破盟约、重燃战火,但明面上的友善还是会延续个数年的,高洋在位十年都没对周国发起大的攻势,只要高殷蛰伏一段时间,就会给周国以错觉,习惯性的认为高殷也会和他父亲一样,以稳固基业为主;而韦孝宽若是在这时候勤用训兵,资粮的消耗肯定比不训练的大,必定引来宇文护的不满,甚至认为他韦孝宽拥兵自重,想破坏两国邦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