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与段华秀的感情渐深,高殷对她的态度和口吻也愈发平等,如今已是自己的女人,高殷要把她身上有关高洋的一切全都抹煞,填满自己的印记。
段华秀并不讨厌这种自大,倒是觉得充满了童趣,像是一个孩子说自己长大了要成为大人物,做母亲的听见了,只会满心欢喜,觉得孩子有志气。
她笑了笑:“我只是想说,虽然比不得您的天威,我多少也有些能做的事。”
“噢?”高殷玩弄她的发梢,在手中卷成数圈:“细说。”
段华秀很是受用,享受了一会,才缓缓道:“男人们各有阵营立场,却不能不受到上官的压制,这方面,您是最有优势的,我的兄长也能替您帮衬一二;这是在外。”
“在内,就要受到妻子、母亲的影响了,跟你们男人一样,我们女人自有一套尊卑,而现在的晋阳,谁又能比你我更加尊贵呢?这些诰命夫人在家中,寂寞无聊的不少,改日我邀请她们,若能对夫君、子嗣有所帮助,她们也会忙不迭地凑过来,争相为至尊所用呢!”
没有娄昭君压在头上,段华秀的确是晋阳实际地位最高的女人,即便郁蓝和李祖娥过来都无法和她相比,毕竟在晋阳这一亩三分地,段韶还真比木杆可汗和高殷更有影响力。
这就等于一个小号的娄昭君为自己所用了,高殷大乐,在她脸上香了一口:“不愧是我的华秀,没你我可怎么活啊?”
段华秀也窃笑着,伸直了双脚,和高殷比在一起,高殷见状,也伸直了跟上,形成一座白嫩的腿林。
两人卿卿我我一番,待恢复了体力,便敲动床旁的小钟。
听到呼唤,青蕊带着两名侍女进来,为两人更换衣服,同时奉上茶饮点心,微微垫了肚子,又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去了浴场。
她们打开特制的锅炉,热水源源不断地从中流出,调试好温度后,高殷又卸了甲袍,三两并作一步跳到了浴池中,舒爽得放声大笑。
“至尊!可要当心些!”
段华秀看得紧张局促,又为高殷洋溢的活力而欣喜,她褪下外衣,缓缓走入池内,和高殷的距离越来越近。
露天的浴场被灯火环绕,水汽柔和,像是海岛的盛典;皎洁的明月醉跌华池,醺出一片令人心痒的乳白色。
侍女扬袖,花瓣因风而起,水中月影被击成万千碎玉。光斑随风错落摇曳,琳琅点缀满池,交织出华美极尽而又旖旎绚丽的仙境。
花瓣纷飞间,高殷不见了身影,段华秀四处顾盼,忽然一阵水声从身边响起,小皇帝已经悄悄来到了昭仪身边,挠得她浑身瘙痒。
段华秀花枝乱颤,乘着花瓣脱离了魔爪,秀手轻拍柔液、击水反击,没逃多远,很快又为高殷所俘虏,一同在池中畅游游动,快意至极。
第610章 何功
三月二十日,晋阳展开规模宏大的庆祝行动,多数以至尊的出行、祈福、祭告为主。
在诸多百姓看来,这是高殷弥补他不在“下都”而举行的仪式,目的在于笼络晋阳被冷落的诸将们;不过这笼络的力度实在过于巨大了,高殷每次都会让人带上数十册晋阳军官的名册,以弹弓沾粉、随意打射,打中哪本就抽哪本,随后将整个册子上的军官都叫到身边随侍,形成庞大的军官侍从团,并下令让他们的子嗣也组建起一支队伍,按照不同的年龄段,分别归于总角团或舞象团的管辖。
这不仅极为长脸,赏赐还极为丰厚,但凡入选,便赐千钱、二石米、一匹绢,孩子们也各有所得,并得到即将在晋阳设立的天策学府的入学资格。
因此这随侍让被选召的将领们倍感荣耀,对这份虽迟但到的赏识感激不已。
巳时二刻,至尊位于晋阳军中的祭台上,向上天与先皇进行祭祀。由于不是非常隆重的节日,因此遵循了太武皇帝生前的诏令,各类祭祀用品都不用皇家御制,少牢不剖开分割。
仪式开始,高殷甩袖、缓缓起身,群臣屈膝行礼,似是被至尊的伟力压伏,他们朝拜的方向,就是这个帝国的心脏。
若是头戴帝王的平冕,则要小心十二白珠旒的幅度,宁愿行动缓慢,也不可让它随意晃动,因为它们所代表的是江山社稷。
天子统御九州,因此是九旒,皇帝这一岗位出现后便升格为了十二旒,若穿戴时动荡摇晃,则预示江山基业不稳固,也显得君王轻佻不似人主。
不过在郊外祭祀时本就不是一定要带平冕,今日是对高欢、高澄、高洋三帝的祭祀,高殷头戴武弁,身穿圆领缺骻宽袍,内里是精致的明光铠甲,脚上踏着锦靴,背后大氅十分修长,拖在了地面上,像是孩子穿了件大人的衣服,这个模样与其说是皇帝,更像是个有模有样的年轻小将。
这套衣服多处是鲜卑族的传统服饰,不过也有许多汉服元素,天策诸军见怪不怪、纳头便拜,但落在晋阳将领的眼中,就各种不对劲:锦袍是天保帝生前常穿的那一件,而背后大氅则是高王起兵时的装扮,套着这一身祭祀,便十分地耐人寻味了。
面对高殷的狐假虎威,晋阳诸将也不敢反抗,乖乖行礼;这就是一种阳谋,在无声处强调着自己和先代的联系,哪怕他们心中对自己不屑,但有了这份联系,会不自觉地在细微的时刻对自己产生忌惮,其实那是对高王的崇敬和对天保的恐惧,却因为血脉和帝位的传承,也给高殷增添了一丝神性。
加之高殷的确是正统皇帝、正儿八经的帝国统治者,时日过得越久,这种错觉越会嵌入灵魂,成为思想上的钢印,加上高殷在位两年、经政有所小成,已经颇得一些没有野心或期待被看重的中下层军官的青睐了。
高殷献上祭牢,念完祷词,这些流程众人都很熟悉了,或许被调教得深入灵魂的天策众人会仔细倾听,但晋阳诸将没那么多的敬畏心,对他们来说,高殷的祷词就是属于不知道“叽里咕噜说什么”的类型。
等高殷祈祷完毕,众将参拜,这个仪式就算礼成了,因此高殷的声音止息,便有人松了口气,听着平身的号令恢复站姿,甚至有人已经提前迈步打算离场。
很快,周围的目光纷纷探照过来,吓得这些人退回阵列中,危险的预感才被消除,他们小心翼翼地看回祭台,却见数队人马风风火火地涌入,在祭台下排成一个方形。
鼓声雷震天庭,号角响彻云霄,凛冽威风的气势奋扬起来,令诸将为之侧目。
此情此景,令某些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当初高王起兵的样子,也是在这样的祭台,也是……
方形阵列排成四列,两侧是至尊身边的散骑常侍、谏议大夫等近侍,而中间则是一群武官,他们穿着甲胄、跳下坐骑,先是跪地,对高殷行了一礼,而后有秩序的走上祭台,背对着皇帝。
哪怕在晋阳也能耳闻,新至尊在邺都做的诸多花活,虽然天马行空,但少有不当、必有收获,哪怕看似最符合他儒生身份的小说创作,也在如今的晋阳扎下根来,影响着底层的士兵们。
因此没有人明白要发生什么,但都知道,至尊又要整活了。
侍臣捧着剑匣靠近,高殷拔剑出鞘,寒光摄人心魄,令人心悸。
“这是又要杀人了吗?”
“老的小的,一个路数!”
晋阳臣子这边发出吵杂的声音,邺中军沉默寡言,都在用不同的方式等待至尊的表演。
“朕虽不才,敢以武乐敬献于先君灵前!”
高殷朗声长吟,声震寰宇,白刃随声而起,剑光如龙。只见皇帝玉貌锦衣、龙行虎步,金靴踏碎凌霄,锦袖席卷残云,手中剑器浑脱、浏漓顿挫,横扫间,似银河倾泻;顿挫间,又如雷霆收怒。
鼓声忽如潮水一般纷至沓来,不仅是祭台上的鼓,天策军阵中也冒出不少鼓声,晋阳的人马揉了揉眼睛,发现高长恭、高孝珩等人手中都多了一个手鼓,旁边镶嵌着诸多小铜钹,眼尖的人看出那上面是通宝铜钱,而高长恭手中的甚至还是金钹。
下方队列中的散骑常侍们,他们的腰上也系了一个小鼓,这时候跟着一块和歌,极壮声势。
帝王舞剑,配合着阵阵鼓角争鸣,恍若呼应刘琨胡笳之曲、引舞成趣,又好似壮志满怀,率领万众摧敌。
一人态势,可拟千军万马,台下万众瞩目,见证其凛凛天威,势要斗破苍穹!
晋阳诸将不得不承认,这一套还是很新颖的,至少他们没看过,天子之剑流光溢彩,在祭台上肆意飞舞,好几次剑尖从眼帘划过,就要刺入将士的脖颈,将他们杀掉,这些人却连眼都不眨,甚至对脖颈上细微的血渍恍若未闻,令不少人瞠目结舌。
至尊的剑技只能说是中庸,或者说是用献舞来掩盖住了剑技,但也看得出已经进行了大量的练习,端的是娴熟无比。即使如此,该怕还是会怕的,至少他们见到一个齐帝在自己眼前晃荡武器,心中还是会有恐惧,不是谁都有斛律金那样无谓的气魄。
然而他们惊讶的原因,还是因为这些武官他们都认识,不是出自邺中或其他地方,就是他们晋阳的下级军官!
一曲舞毕,高殷悠忽停步,众臣随之偃旗息鼓,无令亦行禁止,显示出惊人的纪律性来。
剑身高耸,插入半空:“手持剑,问苍天!”
高殷指向天云:“请列祖,看人间!”
此言一出,众晋阳下级武官浑身一凛,直起背、挽出膀,昂首挺胸,接受祖帝的检阅。
高殷隔空砍向他们,中途半端凝住,言语代为挥剑:
“汝有何功?汝有何勋?敢为齐将,敢称我臣!”
第611章 录功
四方寂静,似乎天地都为之沉默,等待着他们的答案。
众军官似乎早就等待这一刻,离高殷最近的军官出列,他深吸一口气,面对苍天吼出他的忠勇:
“臣名慕容偱!天平二年,臣于窦大都督麾下担任幢主,随攻潼关,斩首三级,升参军都护!”
他的声音很大,与他诉说的功劳完全不成正比,幢主不过是从九品,哪怕参军都护也只是第九品,这甚至可能是这个祭台上最低的官位了,从一旁的臣列中随便拉出一个来,都比他位高不少。
但就是这个卑小的军官发出细小的声音,却让晋阳诸将震耳欲聋,在他们心中砸出一条微小的缝隙。
接着是第二砸、第三砸:
“臣名贺葛玉!天平四年,臣在邙山,自西路随汨阳郡公追袭西北,大破西贼!”
“臣名叱吕山,亦在邙山,追随高祖与右路西贼交战……”
“臣名是贲曹,天保三年,随太祖破代北库莫奚!”
每有一个军官说完,便后退归列,紧接着又弹射出下一个,他们接连不停,说的事情都很小,却从自己的视角展现了东西二魏交战的经过,不断勾起老一代晋阳将领们尘封的记忆,彼时创业的艰难与不安,变成了如今美好的回忆。
站位也是精心编排过的,往后则多是天保时期的武勋,最后一个名为尸突功的军官在说着自己的功绩,他正欲退回,忽然听见至尊冷不丁的发声:“有话问汝!”
“是……!”
尸突功绷直身体,见至尊一步步走过来,紧张得手脚发麻,不过这却有别于先帝在时那种紧张,即便至尊手持宝剑,他也不再惧怕。
他刚想跪下,就被高殷以剑阻止:“不需要跪,看着朕回答。”
尸突功咽了咽口水。
“追随高祖讨伐西贼时,你害怕么?”
尸突功下意识地摇头:“不怕!”
高殷也不说话,只是看着他,莫名的威压袭来,将尸突功压制得喘不过气,他不敢再隐瞒,直说了真话:“臣、臣……还是有些怕的!”
“怕什么?”
“怕、怕死在战场上,再也回不来,见不到爹娘……不能为至尊效忠!”
高殷点了点头:“嗯,你说得对。但若是没人顶上,西贼就会进犯我国,杀死我们的父母兄弟,抢走妻子妹女去玩弄!”
“所以,辛苦你们了啊。”
高殷伸出手,拍打尸突功的肩膀,尸突功混身剧烈的颤抖,默默退回队列中。
最早回应的贺葛玉忽然出列,向着高殷行了军礼,大声说着:“臣也怕!”
他吸引了诸人的目光,直到至尊望来,用眼神允许他继续说下去,他才接着开口:“臣怕臣无能、早死,更怕大齐没有仗打!这天下还尚未平定,至尊还没收揽剑阁、会猎于吴,臣怕国家失灭周宏志,自己不得封妻荫子!”
这话说得妖趫,而且话中意有所指,不是一个低级军官能说出来的,他刚吐出剑阁二字,就有人意识到了这是至尊安插、替他发声的托儿,但无人敢当面戳破。
高殷扫视了祭台一圈,目光在四周上下游离,见无人出语,便走到贺葛玉身边,笑着把他扶起:“放心,卿必有机会封五虎、拜云台矣。”
贺葛玉喜形于色,这两个典故由于三国和东汉演义的宣传,在军队上下广为人知,关张赵马黄五虎,还有云台二十八将!
这不是纸上、口中的战力空谈论,是实实在在和他们利益相关的待遇和名誉!
军人不追求这些,以此为荣,那还追求什么!
他退回队列,高殷也转向祭台上的所有军官,大声说着:“汝等功勋,朕已知晓,汝辈忠心,朕亦明了,今册录在簿,按资历与才能晋升拔擢,望汝等好生建勋,为我大齐开疆扩土!”
“愿英灵共鉴,我大齐儿郎骁勇如斯,国风雄壮!”
鼓声再次响起,这次还多了额外的鼓吹乐曲,哪怕是天策府的众人,都忍不住羡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晋阳的多是鲜卑人,但汉人也有不少,因此高殷以汉女和鲜卑女交次站位,她们手捧锦盒,里面装着金铸的勋章,散骑常侍们随着上了祭台,取出勋章为这些军官们系上。
上百块金子,耗费的还不到五十斤金,但取得的笼络效果是巨大的,晋阳诸将怎么都没想到,这群地位远远不如自己的低品军官居然得到了这样的荣誉!
东汉末期,刘封被刘备赐死,有一项重要的罪名就是抢走了孟达被赐予的鼓吹班剑,这个仪仗队是将领的牌面,也是他们高于诸将的表现,属于礼仪上的最高荣耀,历史上的高归彦造反后被高湛逮捕,理由之一便是身为藩王官居太宰,却没有得到鼓吹,所以要杀得到这些的高湛宠臣高元海、毕义云才能解恨。
晋阳诸将看得眼红发热,口水咬着牙下来了,这礼仪哪怕是诸多高官勋臣都没受领过,更不要说那大块的金制勋牌,上面还刻着“乾明二年三月赐予”的字样,甚至后边还有着每个被赐予的人的名字,实在是让他们嫉妒得发狂!
这群下级军官,凭什么获得这样的荣耀!!!
他们也配代表大齐的儿郎吗?自己的父祖随高祖从龙建义,自己才有资格领受这一切吧!
换一个视角,内心感受便是天壤之别,得到恩遇的武官们忍不住热泪盈眶,他们参军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但或无背景,或无时运,最后只能在晋阳做一个下级军官,所谓的晋阳勋贵,实际上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也只是跟在后面捡漏吃的。
这不就是翻版的六镇边民么?只不过待遇确实比此前好得多,没有必要造反而已,他们也默默接受了这一切:比起远在邺都的天子,晋阳的勋贵才是兄弟帮的大哥。
可如今他们没有朝着至尊走过去,至尊却向他们奔赴而来,在如此隆重的场合将他们唤上台前,在天地、列祖面前褒奖他们的功绩!
他们为了高氏霸业厮杀的热血、为了打仗而流下的苦泪,这一切都被至尊看在了眼里,它们没有白费,自己没有蹉跎!
至尊……乾明皇帝在看着自己!
祭台上的武官,鼻子抽抽是常态,甚至有人嚎啕掩面大哭。
严格来说,这属于殿前失仪了,但很明显不会有人对他们计较,事实上,就连天策府兵都对这些感到羡慕,只不过他们与至尊关系更紧密,早晚也会有的,而且军中长年的宣传和待遇,让他们对至尊崇拜无比,至尊做什么都有道理。
羽破多郁看在眼中,心想至尊年纪虽轻,手段却是圆润无比,晋阳诸臣在他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