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315节

  壮汉越说越怒,啐了一口地面,“当初也说等天保去死,现在倒是死了,还不是等来了这位?!再等这位也崩去,我们等他的孙子辈?有那么多时间吗!”

  “长叉,勿生气,大伙都是在说正事……”

  “我说的也是正事!”叱列长叉咬牙切齿:“我兄孝中已经死了,被狼活活咬死的!妈的,那可是我的亲兄长啊!我父为大齐立过功,流过血,死在国家任职上,继承他爵位的兄长,却……连一条命都保不住!”

  这话说得令人心碎,许多人黯然伤神。叱列孝中和刘洪徽一样,都是跟随高演政变的勋贵子弟,既然事败,也就一同被处刑。

  别的不说,新君在某些地方还挺幽默的,至少“神行太保”这个词,在知晓了贺拔仁的死因之后,就在晋阳间以地狱笑话的形式流传起来,而且他还是官面上这次变乱的罪魁祸首,连袒护的人都找不出几个,很是打击了与贺拔仁走得近的几家勋贵——至于贺拔仁一族,早就被抓起来问罪了。

  对于至尊的反应,勋贵也都可以理解,毕竟夺人家的权,总不能指望高殷当做无事发生,那样他们还真准备跟高演再冲第二次了,无风险的买卖,谁不乐意跟注呢?

  即便是斛律金这样的四朝元老、当世名将,最后都落得了自杀的下场,叱列孝中的结局,其实也在意料之内。

  “再者,那可是天保的儿子!谁能保证他不会继承天保的遗志,清算我等?阿六敦都被逼死了,迟早要轮到我们!”

  叱列长叉愤愤不平,家仇和权力相结合,激发了他最深切的怨念:“如今白马一直在抢我们的生意,来晋阳的商贾越来越少了,现在新君又带这么多军队前来,摆明是要换掉我们,任人唯亲!”

  “若不早图,只怕为其所趁,欲作阶下囚只怕都是梦泡,不知哪一天,就身首异处了啊!”

  这话引起不小的叹息,很快又有人发问:“可赵郡王无力,段氏又不愿意对抗,我们还能依靠谁?”

  他站起身,展开双臂:“难道就靠我们这些人,冲上去对新君说,‘喂,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对我们客气点,我们可是跟你祖你父征战天下的老臣’!”

  滑稽的样子令人发笑,众人笑着笑着就流出泪来,他们实在是接受不了现在的状况,又没有那个胆子去改变。

  “如果我们奔周呢?”

  冷不丁的一句话,击碎众人的玩笑,他们为之哆嗦,转头看向叱列长叉。

  “周国的宇文叔裕写过来一封信,原本是给国内某人的,被我截获了,这个宇文叔裕,你们也知道他之前的名字,他的原名叫做……”

  “韦、孝、宽。”

第590章 叱列

  “臣,叱列长叉,参见陛下!”

  叱列长叉稳步进殿,抱拳躬身,声音宏亮:“陛下龙颜英毅,风姿宛若先帝,今日亲临晋阳乃是三军之幸,亦令臣等不胜欣喜。”

  “如今天已入春,然偶有凉寒,万望陛下为国珍重,以圣体安康为要。”

  高殷微微挑眉:“呵……将军有心了。”

  他招招手,马上就有人取来酒盏,待高殷亲手倒毕,就端来叱干长叉面前。

  叱列长叉没有丝毫犹豫,双手捧起:“谢陛下赐酒!”

  言罢,一饮而尽,高殷不断拍手:“将军海量!想必在沙场上,也是如此气魄!”

  叱列长叉面上显出一抹羞涩,高殷又与他闲聊了几句,赐了些东西,便让他退下去了。

  “这将怎么样?”

  高殷一边饮酒,一边同高睿说着:“赵郡王久守晋阳,想是知晓诸将根底,不妨为朕试言之。”

  从进城后,高殷对高睿的礼节就恢复到了晚辈对长辈之礼,也不再叫他的小字,而是呼以尊敬的王号。

  高睿呵呵笑着:“叱列长叉出身豪门,没什么专长,勇武智略也不如其侄,不过任官倒还算清廉,在晋阳颇有声望。”

  “这倒是新奇。”

  贪得少些的官员,在晋阳就算是清官了。

  这也和晋阳的军队独立化有关,当初许多人都是自带部曲投奔高欢的,既得到了这些人的效忠,又要一定程度上负责他们的身家,毕竟谁发钱,谁就是恩主,而叱列长叉能够不贪,正是因为其家巨富。

  叱列平的家族主要在代郡西部活动,世代为恒州西部敕勒的酋帅,破六韩拔陵反叛时,叱列平带着家族部曲入场开杀,是魏末乱局中诸多脱颖而出的小军头之一。

  不过哪怕北魏不乱,叱列氏也是在北魏朝廷极有地位的敕勒贵族,论起门阀,并不输给斛律氏和段氏。

  叱列平的叔父叱列延庆还在魏收所作的《魏书》中有传,从曾祖辈起就世袭临江伯至今,延庆和他的父亲都在洛阳做过武官,这也是北魏的老传统了,让贵族子弟们在京城待几年,和皇帝培养培养感情,之后放出去在外地做官,维护统治。

  后来叱列延庆随尔朱荣入洛,又娶了尔朱世隆的姐姐,和尔朱世隆并为尔朱荣的亲信和爪牙,在尔朱荣死后又追随了尔朱兆,韩陵之战时揍高欢的人里就有叱列延庆,在尔朱兆失败后归降高欢,高欢也就忍了他一手。

  结果元修和高欢发生矛盾,谋划着西入关中,叱列延庆在其中也出了不少力,这下欢子再也忍不了了,进入洛阳把叱列延庆诛杀。

  即便如此,从另一件事情,也可以一窥叱列家族仍旧炽手可热的地位:虽然延庆被杀,但与叱列氏同根同源的叱列伏龟(姓叱列伏,单名龟)依然受到东魏大丞相高欢的宠信,加位大都督。

  不仅如此,十年后的沙苑之战,叱列伏龟兵败投降宇文泰,宇文泰以其家为豪门,亲自解开束缚,礼待有加,还把宇文护的姐妹嫁给了叱列伏龟,如今其子叱列伏椿已经官拜车骑大将军,是宇文护的外甥。

  因此虽然比不上斛律氏、段氏那样亲近高氏皇权,但叱列氏在晋阳也是一支实力派,在两国都混得极开,只能说没有时运,吃不到鸡,但假使风云变幻,问鼎国权也未尝不可。

  在晋阳诸多高门大将凋零或隐遁的现在,由叱列平出面,收拾晋阳诸将的人心并不意外,许多小将也以叱列平为首,使他在晋阳的话语权愈发重了。

  “其兄卷入贺拔之乱,因而伏诛,心中难免有怨,只恐不易收服。”

  高殷手指轻点桌案,高睿知道要献策了,想了想:“不若把延庆的儿孙带来晋阳,敲打一番。”

  说来也是搞笑,尔朱氏死伤惨重,但叱列延庆的妻子尔朱元静还在邺城活得好好的,照顾着她和延庆的两个儿子,如今也已经六十九岁了,两个儿子也到了中年,倒是孙子辈和高殷正年纪相当。

  “敲打倒不必了,可以适当地用一用,不过效果怕是不太好。”

  高殷笑得勉强,因为他的祖父高欢除了在汉大帮内部猛锤河北士族,防止自己被取代外,于鲜卑族也要大力扶植自己的姻亲,帮他们把叱列、贺拔等挑战者压下去,当初杀死叱列延庆,就有这么一份诡谲的心思在。

  如今自己又把叱列平这支的继承人叱列孝中也做掉了,这梁子就是结下了。虽然有着叱列孝中参与谋反这样的完美借口,但杀就是杀,引起叱列氏的怨恨也是理所应当。

  这时候再拉叱列延庆的两个小子出来卖乖,不仅难以讨好,还让人觉得意图明显,甚至还会被人以为心虚控制不住局势,惧怕晋阳的反弹,才要用这种办法安抚叱列氏,倒使得他们反心更炽。

  “因此,哪怕要用延庆之子,也要等到晋阳安顿以后,才有赐恩之效。这与朕让常山王次子袭襄城王之爵,有异曲同工之妙。”

  高睿微微错愕,不由缓出冷汗,起身下拜:“臣不胜酒力,欲退堂休憩,还望至尊准许。”

  “嗯。”

  高殷也不为难他,让他下去,高睿神色微动,忍不住说:“叱列氏在晋阳广有人脉,亦有同族,贵于……长安,还望至尊慎重,谨防司马消难之事。”

  高殷沉默不语,刚刚的些许温和气氛已被一股冷风吹散,氛围变得凝重、冷静,明明火炉还在烧着,高睿却觉得进了冰窟,寒意在体内不断翻涌。

  “此诚是肺腑之言啊,须拔。”

  高殷转过身体,看向高睿的眼神全然不似一名少年,倒像是一头狼,算计着如何吃人噬骨。

  自己见过这样的眼神吗?

  高睿在脑海中不断思索,回忆:似乎在太祖身上见过,但更暴戾些;在世宗身上也见过,但更傲慢些;在高祖的眼中更是见到不少,但没有那缕得意,更多的是沉稳。

  不知是不是君位都有这种魔力,激发出人主的本能,想起高殷近年来的变化,高睿内心十分复杂,他几乎是看着一个温厚宽和的儒生,一步步走到权力的孤高处,握住千万人的生杀大权。

  “朕不会让高仲密、司马消难之事再度发生。”

  高殷起身,走下殿来:“不仅如此,朕还要把他们接回来,让他们知道,大齐才是他们永远的归宿。”

  高睿情不自禁地跪下,紧紧盯着高殷的脚趾,在他的念头里,这已是佛祖的金身了,高殷的话也是圣王的指示。

  不需要再想那么多了,从很久之前,高殷就已经是他的神明了。

  修罗杀生,也是为了清洁污秽的人世啊!

第591章 散恩

  三月十五日,至尊抵达晋阳的当夜,便做了几件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事情:

  其让右丞相、平原王段韶和并省尚书令、赵郡王高睿分别推荐了一批有武名的将领,在晋阳宫中接见他们,并允许携带兄弟、子嗣或是近卫十人,对他们嘘寒问暖,亲自燃炭烧肉,赐以酒食与衣袍。

  如果只是单个武臣或勋贵,或许还能想到至尊是为了收买人心而在表演,但让他们带上自己的亲眷兄弟,几乎没人会放过这种机会。

  如果让兄弟或儿子们知道,兴许会埋怨自己不带他们面圣;而入了晋阳宫,在富丽堂皇的宫殿见到至高无上的帝王,这些人就会被皇帝的威势压制得瞠目结舌,他们本来没有资格进来面圣,是高殷开恩,自然也就把这次的待遇记在了至尊的恩情账上。

  这时候高殷都不需要多做什么,普普通通的嘘寒问暖,说些客套话,明明是平凡至极的言语,却因为他上位者的身份,显出超乎寻常的有力关切来,时不时再问些对国家北部边防,对西贼的御策,还有对征讨库莫奚的看法,说到这些和他们专业相关的地方,更是能激发出这群武臣和他们近随的热情,直以为至尊在这儿考校他们,将来会有大用——虽然这不是主要目的,但高殷的确存了一点这种心思,给他们留个念想,要真挖掘出一些像樊子盖一样的人材,他也乐得收买。

  其后,是派人运输酒水米肉,去给军中今日值班的士卒们输送饮食,而且将许多厨官一同派去,不够就在酒楼食肆中雇佣,在西南处的军营布设了七个夜宵棚子,现做现烧现热酒,让这些士卒美美的饱餐了一顿。

  再之后,也是派遣自己的散骑常侍等近随在晋阳城中巡逻,若是见到城中有孤老贫穷者,便按照人头赐予每人百钱、两斤米,直到敲响了亥时的钟声,才下令将近随们召回,以免影响惯例的治安巡逻。

  其实早都影响了,这几件事情才做了没多久,就迅速收到了回馈,值守的士兵们对至尊大声赞颂,但到底不能离开军营,声音还是锁在军队内部。

  受到济助的百姓就没有这种顾虑了,用钱米解决了最基本的生存问题,懂得感恩的百姓便朝皇宫的方位走来,被侍卫们阻拦便直接跪下,大声呼喊着:“明君在位,我等有活路啊!”

  “圣主心怀慈悲,必是佛主降世,太平将至矣!”

  还有人说大齐必征讨西南,战无不克,至尊长生不老,寿与天齐,最后更是喊出了非常狂妄的欢颂:“日出东方,唯齐不败!”

  诸如此类的呼喊此起彼伏,百姓们没什么语言逻辑,想到什么便说什么,听上去杂乱无章,却正好和百姓的散漫混浊所对应,如出一辙的诚挚心意像是一张口、一颗心中诉出来的,令听闻之人头皮发麻。

  若民意真是如此,那某些人想要的谋划,只怕是举步维艰了。

  说到底,所有的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就比如高洋,他混账起来,全国人民都盼着他去死,可等他真死了,习惯了战战兢兢的人们一时还接受不了他不折腾,开始怅然若失,进而怀疑起新君的威严来;

  同样的,因为他混账,所以高殷只需要减缓一些压力,乃至做些收买的姿态,就能取得良好的效果,毕竟这对齐国臣民来说,可算是“久旱逢甘霖”了。

  高殷这次来,是打算恩威并竖的,不过这还第一天,不必急着立威,况且德行和神性已经在高台上作势而表现出来了,再施加压力只怕过犹不及,因此先付出些许资源,得些便宜人心,是最好不过。

  这让他颇有一种玩皇帝模拟游戏的快感。

  从天保十年十月开始,他名义上就是皇帝了,但真正的权力还散落在齐国各大派系间,需要他用智慧和谋略去夺取:击溃了高演,便能保住这个位子,实控邺城,而整合了邺城的资源,打败了库莫奚,就获得了晋阳的挑战券。

  眼下没有清晰的攻略指导他按部就班地拿捏住晋阳的实权,他也在摸索中,这种无法预测的命运让他有些焦虑,也产生了胜负心。

  但毕竟他现在是皇帝,还有着相当程度的军力支持,这就是高位优势,只要自己不犯错,晋阳总是会被自己拿下的。

  而若是自己“犯错”,什么样的错误会让自己失去优势呢?若自己作为“叱列长叉”,不服“高殷”这个至尊,又打算怎么让“高殷”犯错呢?

  此刻高殷已经将自己摆在了晋阳诸将的立场去思考。

  若他只有十几岁的阅历也就罢了,偏偏这身的原主是个博览群书的儒君,自己这个穿越者又携带着古今数千年的历史经验,便也能够模拟、推测一番。

  党内无派,千奇百怪,再团结的组织,内部都有着派系划分,所谓的团结,也只是相对的,只是危机到来的时候能够将集体利益暂时置于自己的利益上罢了——等危机解除,妞照泡舞照跳。

  周国就是最好的例子,被迫吸纳新鲜血液,但在灭齐后仍是进行了一番内部夺权,最终让普六茹氏捡到了漏。

  如果以这种想法来细分,晋阳的勋贵便可以拆解成高氏、尉氏、娄氏、窦氏、段氏、斛律氏、叱列氏、侯莫陈氏,还有少许的慕容、尔朱、厍狄、司马、刘、可朱浑等有影响力的几大家族。

  其中高、尉、窦、段、娄是绑定在一起的,这也是能够力压其他群氏,使这几族成为皇族或外戚的原因,是高氏化家为国的重要动力;只是如今高氏做大了,称了皇帝,就要逐渐铲除这些吸附的外戚家族,以免被他们吸食过多的血肉,如娄昭君一般的贪婪者,是全然不顾高氏和齐国的健康发展,只求自身权欲饱腹的。

  帝王心术,无非就是拉帮结派,打一派再拉一派,始终让臣下无法超越自己,保持平衡。

  如今娄氏、窦氏已经被高殷放弃了,斛律氏也受到他们的牵连,一时隐遁,虽然对斛律平、斛律羡的影响还不大,但他们如今也是可着头做帽子,不敢太出风头的;而斛律氏也不只是斛律金出身的侯倍利这一支,还有斛律羌举这一挂,也可以拿来用用,让斛律氏半死不活地卡着,等待斛律光起复的时机成熟。

  如此算来,高氏以下便是段氏,团结了可朱浑氏、斛律氏、侯莫陈氏和并不强大的斛律氏,司马氏叛逃,刘氏已经衰弱了不少,也没被高殷看在眼中,仍对高殷有威胁,或者说能够影响晋阳朝局的,那还有尉氏、叱列氏和厍狄氏。

  这几家没犯什么错,又和高殷没什么联系,最重要的是此前他们和高演关系好,也就导致了好几个家伙参与了高演的作乱,使得高殷进一步和他们结仇。

  这里面还得加一个窦氏,窦孝敬参与了娄昭君刺杀自己的行动,虽然当时没有立刻清算,但后来高殷登基没多久,便立刻把窦孝敬秘密处决了,虽然事情做的隐秘,但天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政治家的基本素养就是把巧合当做阴谋来对待,所以窦孝敬的死亡也被算在了高殷头上,其父窦泰是高欢连襟,在晋阳和齐国地位都非凡,这也间接让高殷在晋阳将领的心中多了一个污点。

  因此一开始的政治姿态就非常重要,高殷兴兵而来,在威慑过后却立刻使出怀柔手段,目的就是在表示自己强大、占主导位置的前提下,向晋阳释放一个信号:

  众卿,朕是来谈判的。

第592章 亡侯

  “五府总于天官,事无巨细,皆由天官先断后闻。”

  高殷放下情记,看向臣子们:“西贼虽然换了个国主,主政的仍旧是宇文护啊。”

  底下发出笑声,以示对周国的讥讽,高殷继续翻开下一件情记:“陈国合州刺史裴景徽,欲内附于我国。”

  裴景徽是王琳兄长王珉的女婿,如今随着齐国与王琳势涨,他的地位也开始尴尬,想是受到了国内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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