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演是高欢第六子,理论上是高浚的弟弟,但娄昭君是主母,她的孩子也都是嫡子,演、湛虽然排在第六第九,但实际的地位是老三与老四,私下与大哥高澄只将自己这几个英俊的同胞当做兄弟,就连高洋都因为其貌不扬而开除娄籍,如果高洋没有登基的话。
“妈的,一定要做了这个杂种!”高湛咬牙切齿,隐约从齿缝中渗出血丝:“有什么办法能报复他?对他亲娘,或者他弟弟下手?!”
“得了吧,太子早就防着你了!”
高演冷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仅让二兄交了一队宿卫,就连延宗都拉到身边了,能从合水寺跑回来救人,会想不到你在这跳脚?”
“我是真的奇怪,那些事情他怎么知道的,莫非真的是佛启?”
这词一出,顿时让二人毛骨悚然,他们也是信佛的,如果真的是佛意,他们加母后再把高欢高澄挖出来都是白给。
何况亲爹要是复活,指不定帮谁呢!
高湛性格自私,可能看不到这一层,但高演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在分二哥的权,对大齐确实不利。
他只能用“侄子不懂事,把握不住大齐”来安慰自己,自己年轻,才二十五岁,母后五十有八,等他上位熬到母后驾崩,齐国的局面就不一样了,高演有自信能够重振大齐荣光。
可如果高洋这一脉真的有神意,那他们现在做的这一切注定失败。
不能坐以待毙……大齐的下一个天子,只会是自己!
高演攥紧了手,心中狂呼。
两人无言片刻,不知道高湛内心是怎么想的,高演轻咳,打破这片沉默:“总之不能对太子本人下手,至尊一定不会轻饶。如果太子出事,就算没我们的事,他也要为了绍德,弄出一个杀场。”
高湛点头,他只是易怒,不是很蠢。
“后宫的事情,就交给母后——虽然她没说,但我看得出她这阵子很生气,应该是宫中又发生了什么。晚些时候,我们就进宫陪陪她。”
“晋阳那边,我去联络,你就在邺城看看,把那个刘向挖出来。最近都是关于你的谣言,你不生气,至尊会怀疑你,所以你就闹,顺便接近太子探探他的虚实,至少要弄清楚,他对我们是什么意思。”
“也只能如此了。”高湛目光游离,他们这帮兄弟,大多数都长得俊秀,以往都有些瞧不起高洋。高浚高涣也是如此,他才有把握劝二兄杀掉这两人。
谁知道却被高殷阻拦而失败,自己落了个嫉贤妒能的小人形象,而今还要奉承他,那个有汉人骨血的杂种!
一想到高殷的汉人骨血,就想到他的生母李祖娥,那个婀娜多姿、窈窕丰盈的女人,幻想她轻罗薄袖的样子,高湛的想象唯在这一层能够如此跃进。
他猛地站起,微微躬身,火急火燎地向外走去。
高演见状,就知道他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露出轻蔑的笑容。
哪怕自己不是兄长,就凭他这个德性,母后也不会扶他作天子。果然能拯救大齐的,除了已逝的父亲大哥,就只有同样英武出色的自己。
东宫,高殷正翻看情记,听周逸的汇报。
周逸做得很勤恳,优伶找来了三十几人,数量不多,但技艺娴熟,这批人作为歌舞伎,被安顿在太子在京城的府邸中,根据高殷写的文本,加紧排练《三国演义》的剧目。
这会儿吹笛、弹琵琶与五弦已经颇为流行,因此太子养一批优伶也不算个事儿,谁还没个爱好了,只是会被老儒生们说耽于逸乐罢了。
等他们学成,就能够开班收徒,在齐国范围内游走,替高殷带来各地的消息。不过现在指望他们做到这一点是指望不上了,齐国战乱不断,险恶山隘土匪盘踞,等日后一统天下,这些耳目才能更方便的渗透到民间去。
“说来,那日出现的文士,还是不曾查到他的底?”
周逸开始流汗了,这是太子叮嘱过的事,但他掌握的情报网络还未完备:“请太子赎罪,奴婢已经尽力了,但还是找不见那人,想是某位王公的风客。”
东晋时期的权臣桓温有意篡位称帝,朝臣谢安、王坦之前来试探其意,桓温那个时代没有录音笔,所以让谋主郗超在幕帐中偷听,接着一阵风把幕帐吹开,暴露了郗超,谢安就吐槽郗超是“入幕之宾”,于是人们就把这类谋士称作幕僚,那些未被发现的谋士就称为风客。
前高殷是个儒学大手子,周逸跟在他身侧,也颇识得几个段子,高殷笑了笑:“那这件事先放下,就等那阵风愿意吹再说吧。”
高殷大概猜到了是谁,毕竟这种事情涉及到了齐国的政坛,没有一定地位就没资格参赛,因此是齐国上层的那批人。
然后帮助自己救下二王,那首先就要知道天子当日要去杀二王,能够提前等候自己,不是那几个宰相做不到。
二王又和高演高湛敌对,所以不会是晋阳方面的示好,也只有汉人这一圈的大臣会更钟意自己。
尚书左仆射高归彦,根据之后的发展来看不可信,所以不是尚书右仆射高德政就是尚书令杨愔。
而自己只和杨愔提过,那么大概就是杨愔。这老小子当初虽然拒绝了,但还是记在心里,关键时刻提醒了自己,但又不领功。
如果自己没有反应过来,他也只是让部下在那吹了会风,这种闷骚劲就很有汉人的特点。
跟自己玩这个机灵,高殷觉得有趣,也确实要承杨愔这个情。
“看下一件事吧。”
高殷打开情报,忍不住哂笑:“佛启神目,血字救叔,听着多么顺耳!”
“这个消息近来在邺都传遍了,奴婢不敢隐瞒,以现有的人手,做不到这个地步,一定有人在暗中相助。”
高殷也这么觉得,这次他真猜不出是谁了。
本想等段时间,一般来说这种行为类似投机和软站边,自己的身份又比他们高,因此高殷可以坐着等候这人上门来向自己提要求。
但问题是这个谣言涉及到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两个王叔,从这则谣言中得益的是他们三人,所以背后的推动者也可能是和二王有旧之人。
那他们不和自己联络也很正常了,但高殷欣赏他们的才能,有这些人的帮助,能更快建立起他的特务团队。
第56章 情记
“你查下去,看看能否与这些人联络,若他们有意,我有心招揽。”
周逸心中微动,他能感觉到辑事厂的工作危险,但伴随而来的权柄也让他尝到了甜头,若是加入新的人进来,难免会分走他的权力。
但太子的话才是最重要的,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地位都绑在了太子身上。
“是。”
“下一件事。嗯……?!”
高殷原以为是小事,内容却让他欣喜若狂。
“京城中有人呼我为月光童子?!”
高殷感动得快要哭了,邺城还是有能人的,终于明白自己的苦心了,而且时机极妙。
传说月光童子的父亲不信佛,听信了外道门师的谗言,做了火坑想要害死佛。月光童子劝说父亲,但德护根本不听,后佛陀来到,火坑一下变为凉池。
这篇京记则说,鼠精附身于长广王进谗,飞行皇帝听信谗言,将身边的白虎和金刚圈禁。太子高殷是月光童子转世,所以佛祖特意降下佛光,使飞行皇帝回心转意,保大齐国祚安泰,于是歌功颂德,说飞行皇帝放下屠刀功德圆满,日后飞升佛国,太子就会觉醒为新的转轮王。
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小作坊,下料就是猛,一个不好就引火烧身让高洋大杀四方,但用好了,他高殷的神性也就势不可挡,还真就是那个京城佛子。
看这个谣言出现的范围,多是些穷困潦倒的佛教徒,以及郊外的寺庙附近,那造谣者多半和佛教关系不浅。
或许是佛教内部也有人想投资自己,毕竟法上站在齐国百万僧众之巅,一定有人不满意,想取而代之。
于是高殷做出了决定:“和刚刚那个一样,两样都列入赤档,凡有新情立即通报。”
说着,两篇京记被他丢入火盆,化作赤红的火焰。
剩下的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情报,周逸抱着这些文件退下,在外等候的黄喜、姚双、李鹤等人见了,各有想法。
姚双和黄喜倒还好,他们资历最老,掌握的差事、文林馆和印书局也是肉眼可见的重要。
李鹤就不同了,自那日卸了辑事厂的职务,他就颇有些后悔,虽说各人除了担当职务外也无分别,俸禄和居所还是跟以前一样,但周逸被召见的次数明显增多,不知怎的,似乎他的地位比自己高了。
但他就算对此不满,也没有办法,当时是他自己主动推脱的,眼见姚双黄喜能报告重要的差事,得到赏赐,自己就只能讲些宫中琐事,李鹤颇感窘迫。
他很想从太子那再讨得一些事做,但贸然问向太子,大概不会成功,太子的性格这几日变化极大,不似往常沉迷书籍,对做事的细节抓得很严格,自己还是要献些新策,才能让太子再次委以重任。
据黄喜所说,印书局再过几日就能竣工,这是极快的事情,确定了选址就能马上开工,找来四五百个劳役,数日就能完成大部分建工,剩下的就是等印刷厂立起来、增加书籍的库存,这就需要时间来熬了。
目前印刷出的成品,都是黄喜先找了个临时的据所来制作的,就是为了太子能看到他的努力。
高殷也确实很满意,这些宫内的宦者善于服侍人,好些不仅自己有产业,还在宫外替主家经营,黄喜就是这么一个,他的娴熟让高殷基本是托管等消息,这也是上位者该有的管理能力,抓大放小,用人不疑。
姚双这边则不一样,在高殷的构想中,文林馆应该像大观园一样,有观赏游玩的园林,也有泛舟划荡的湖泊,还有各文人休憩的厢房。
文人们觉得自己被尊重和吹捧,再设置层层阶级,令他们文人相轻,互相攀比,才能对文林馆这个平台产生参与感和归属感,让他们以馆为荣。
此时的文林馆只能在大都督府内粗糙设立,以处理政务为主,要贴合高殷想象中的高级会所,还需要在大都督府旁扩地,这就要付出更多的花费。
绕来绕去,高殷发现自己做的好像和高洋做得也没差,照样是搞一些奢靡到不行的工程,无论如何辩解,其中都有享乐的环节。
“唔……减少花费,以处理政事、沟通交流为主,风格要淡雅清幽,暂时不要做得太奢侈了。”
高殷也只能如此向姚双下令,他终于明白为啥高纬能轻轻松松搞出一个文林馆了。
现在自己能做的文林馆,只是一个政务处理中心。
其实他也可以找高浚高涣资助一番,但这样就显得自己把人家当凯子用,折了情分,日后文林馆中人谈论起来,也会感谢二王投资的财货,而不是他高殷。
还是等他用各种技术赚到足够的钱,再用自己的私库做这些事吧,挪用国家公款,指不定要被人骂成什么样。
谈完事将黄喜他们打发,高殷放松下来,侧卧在床上随意地吃喝些糕果。
“虎儿,你也来吃些。”
这几天让康虎儿知道对太子不用真客气,他说吃就是吃,于是康虎儿坐下就是一顿狂造。
高殷忍不住心想,如果自己是曹操,康虎儿就是典韦,自己身边还要有一个郭嘉才是。
谁可以担此任呢?
“说起来,咱们去六坊已有多少日了?”
康虎儿吞咽吃食,想了想:“已是第七日了。”
还有三日,就要在北城开状武大会,招揽兵卒,这是他高殷第一次举办的武事活动,非常重要,不能丢分。
大体的流程他已有腹案,在想要不要让高孝瓘等人也参加。
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对高孝瓘非常满意,长得俊美就算了,脾气还特别好,还有才,他心里已经擅自决定了,要把孝瓘当卫青来用。
但突然提拔他,对孝瓘不太好,也会给自己造一些任人唯亲的麻烦,所以高殷才想让他在壮武大会上崭露头角。
况且高氏宗亲守擂,也能够让百姓觉得高家有人才,难怪是皇族。
这样的话,就要设置量级?毕竟孝瓘也才十八岁,和那些三四十岁正当壮年的猛士对战,怕不是要被收拾。
高殷算了算,邙山之战是564年,距离现在是六年时间,高长恭当时已经二十四岁了,身体基本上发育完毕,现在十八岁的话,应该还在长身体。
不如自己就去看看他吧。
想到这,高殷命人准备仪仗出宫,有宫人走来,问高殷是否只需要备马。
在不急切的时候,高殷其实很乐意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完整的仪仗虽然繁琐事多,浪费时间,但胜在安全,而且能体现出他的尊贵身份。
但两次都碰上了必须权变的时候,如果自己按部就班,等金辂车慢悠悠到达现场的时候,王昕和高浚高涣早都被杀死了。
所以听见宫人这么询问,高殷哭笑不得,说还是按照原来的规制,宫人领命而去。
第57章 诗曲
“太子殿下亲临,真真令敝府生辉啊!孝瓘蒙恩受辟,这些日都在念着太子的好,这下可好了,把殿下盼来了!快里边请。”
广宁王高孝珩满脸笑意,带着高孝瓘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高家的关系向来是很奇妙的,正如高演高湛的实际地位是三弟四弟,乃至二弟三弟一样,高澄的儿子们关系也很微妙。
高澄有六子,分别是孝瑜、孝珩、孝琬、孝瓘、延宗、绍信。
虽然孝瑜为长,但他是小妾所生的庶长子,三子孝琬是靖德皇后所出的嫡长子,是高澄的正统继承人,所以高孝琬颇为自负,把其他几个兄弟看得低自己一等。
这种骄傲的情绪并不会直接流露,平日里几个兄弟也算和睦,只是在某些方面,高孝琬会表现出非他不可、只能由他话事的态度,其他人对此颇有微词,因而在封王成家后,都搬出原先高澄的府邸,各自建了王府。
分家时,孝瓘、延宗、绍信三人尚未成年,因此分别托庇于三位兄长的府邸居住,高孝瓘就住在二哥孝珩的广宁王府中。
所以高殷来找高孝瓘,自然就来广宁王府,没有事先通报,高孝珩不解其意,殷勤地接待总是无错。
他们和高殷的关系也是错综复杂,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