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289节

  高浟还以为至尊计较此事,高延宗连连摆手:“又打仗又理政,至尊抽不出时间也正常,赶不上满月酒,我们也能喝周岁酒嘛!”

  高浟哈哈大笑,连连点头,他第一次有了孩子,至尊不加猜忌,又升了自己的官,这让他心中喜悦无比。

  “说起来,至尊曾言,过段时间会亲自来彭城王府祝贺的。”

  高长恭冷不丁的一句,让众人侧过头来,郑冬寒神色自若,倒是高浟脸色微变,他想起了上次“至尊”来府中的情景。

  不过……新君和先帝是不一样的吧?

  “那是最好不过,我当大修王府,方好迎接至尊呐!”

  几人又闲聊一会,二高离开,高浟送他们出府,随后回到宅内,见郑冬寒已不在前厅,于是回到寝房。

  张眼四顾,却见妻子怀中捧着一个熟睡的婴儿,几名侍女错落在旁,妻子双目微眯,一脸娴静祥和,看着孩子,有无限温柔。

  为人夫、为人父者,最有动力的便是这幅场景,高浟轻步走过去,诸侍女掩嘴笑,纷纷退避,留空间给这对夫妻。

  郑冬寒一顿,似乎刚被惊醒,见到是夫君,忍不住白了他一眼。

  高浟搂住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笑了起来:“阿蛟睡下了吗?”

  “你看就是呢。”

  郑冬寒微晃身子,高浟心中泛起怜爱,伸出手:“让我抱抱。”

  冬寒拗他不过,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放入他的怀中,不知道是谁的力气重,怀中的婴儿啼哭起来,顿时引得两人一阵心疼。

  “都赖你!”

  王妃捶了他的臂膀,连忙抢过孩子,晃了好一阵才让它再次安静下来,于是交给旁边的侍女,高浟自知理亏,连忙安抚妻子。

  两人依偎着,说着话,婢女们识趣地退开,等到只剩下两人,冬寒便笑着问:“孩子长大了,该叫什么名字呢?”

  “唔……你想起什么?佛名?还是鲜卑名字?”

  “当然不会取鲜卑名字!”冬寒佯怒,想了想:“不若叫宝德。”

  高浟摇摇头:“岂可叫宝德?先帝的公主、至尊的亲妹便叫宝德,会和她撞了。”

  听到丈夫提到至尊,冬寒心中微动,忍不住说:“别这么害怕,公主是女子,纵与阿蛟同名,也不会认成一块儿,更何况……”

  她想了想:“宗族碟谱记男名而不记女名,起这个名字,将来会留下来的,没准是咱们的宝德呢!”

  高浟心知解决了常山王后,至尊要表现出对其他皇叔的安抚,所以不会太和他们计较。可正因如此,他们也才要注意自己的行状,免得哪时候招惹了至尊:“再换个名字吧。”

  冬寒真有些怒了,嘟着嘴:“不如就让至尊来取吧!”

  高浟品味一二,还真点了点头:“好主意。”

  他的确觉得不错,邀请至尊来府上做客,并为自己的嫡子起名,怎么都挑不出毛病,还能再拉近拉近关系。

  “我有些困顿,就先去休息了。”

  郑冬寒打了个呵欠,转身去往寝房,高浟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越想越觉得靠谱,他也许久没见至尊了,应当多和至尊亲近,才不会犯高演那样的错误。

  至于妻子的困倦,属实是常事,自从生子之后她便十分贪睡,想是生育使其体虚,需要尽快补回来,房事也因此少了许多,高浟又宝爱她,所以也不纳小妾,只等冬寒身体转好。

  见妻子又去补觉,高浟也不做他想,去找婢女逗弄儿子去了,说来也怪,这小子见着母亲就会很快安静下来,倒是高浟这个父亲总是把它弄哭,高浟不以为意,只觉得是父子间有所感应,对这个孩子也是疼爱至极。

  “你可要快些长大,以后我们彭城王一脉,就由你来继承啦!”

  高浟抱着啼哭的阿蛟哈哈大笑,这是他的长子,又是王妃所生的嫡子,注定是他的继承人!

第528章 家世

  如今已是二月,于齐国而言,是乾明二年,而于周国则是保定元年。

  保定这个年号,出自《诗经·小雅·天保》的“天保定尔”,这首诗是大臣祝颂周宣王登位后能励精图治,完成中兴大业的诗歌,高洋的天保年号和周国的保定年号都取自这个意思。

  高洋倒是切实履行了这个喻义,可惜后期拉胯,但周国虽年号保定,可宇文宪不得不以宇文护为都督中外诸军事,五府总于天官,宇文护出任天官府长官,权力基本集中在他一人手中,和保定的喻义形成鲜明的讽刺对比。

  这对高殷来说是一个利好消息,只要宇文护牢牢掌权,那么周国的上限就会被锁死,即便宇文宪在政斗这方面同样出色,要收揽足够可用的部下,也需要二三年时间——高殷自己便是差不多这么长的时间,而且还有后世的视野,甚至结了一个强力的突厥姻亲,宇文宪不可能比他还要快——这个时间,已经足够齐军休养生息,对周国发起进攻了。

  其实对周国来说也同样如此,保定三年,周国出于各种理由,与突厥一同对齐国用兵,高长恭就是在这一战中扬名的,如今时移世易,轮到齐国要开启反向邙山之战了,而且大概率不用等到乾明四年。

  “算一算……当初至今,也已经到第三年了啊。”

  高殷忽然来了这么一句,颇有些没头没脑,诸臣疑惑,不过随他出战的旧臣们知道是在说什么,笑着回应:“至尊所言极是,吾国也该攻打玉璧了。”

  当初高殷在稷山取胜,不仅俘获了宇文邕,还一路推到了玉璧前沿,在附近的高王堡修筑城防,与它们对峙,在该处囤积了大量的物资。

  “如今兵也已炼成,应攻破玉璧,一洗先君之屈!”

  诸臣闻言大惊,没想到新君刚登基未久,便打算重启玉璧之战!

  可玉璧是那么好打的嘛?这一仗下去,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少死伤,纷纷劝谏:“陛下,攻伐玉璧之事还请三思!”

  “是啊,玉璧拒拥天险,高祖屡攻难克,如今西贼根基已立,彼必广援而固河东,较之高祖时更难矣!”

  高殷不悦,看向其他臣子:“诸卿意如何?”

  有劝谏的,有支持的,支持者多是旧臣与武臣,反对者多为文官,他们反对的理由也不言自明:

  若是得胜,那么武臣勋贵势力抬头,压制他们文臣,至尊也会对武臣更加信赖;

  若是战败,则至尊威望大跌,有如此前的天保,非得杀人来扩展威名,而他们文臣的地位也会因至尊的弱势而岌岌可危。

  说到底,文臣就不欲开战,理由也很实际,开战总要付出些东西,而战时对资源的调度是极其严苛的,尤其是玉璧这种级别的大战,会使得齐国一段时间内连正常的饮食物用都受到限制,必须全部供给到前线去。

  若他们无力阻止,也只能接受现实,可现在至尊还没拿定主意,那便要极力劝阻。

  高殷此时的确对出兵还没有完备的准备,主要是晋阳的军制还未重改,也得改好了才可以率军出征,今日只是想先知道臣子们的意见,玉璧可伐还是不可伐。

  臣子们议论纷纷,主要的风向是玉璧还不可讨伐,其中一个理由最为离谱,也最为群臣支持,那便是“韦孝宽尚存,不可轻莽”。

  高殷几乎要将口中的茶水喷出来:“若韦贼尚存,我等便不得攻玉璧乎?”

  臣子中有人出列:“正是有韦孝宽御守玉璧,高祖此前才屡攻不克,望陛下三思。”

  “那韦贼活一日,齐军便等他一日,其若活上百岁,我等还得等他百年之后?”

  高殷皱起眉头,将要发怒:“哪怕韦贼死了,可其子若承了衣钵,或韦贼教了个好徒弟,咱们也永世过不去玉璧了?那干脆等到其国中之人死绝,咱们直接去接收土地,不费一兵一卒,岂不是更好!”

  高殷骂得那名臣子讪讪而退,见到至尊的态度,风向开始转为迎合,补过多是慷慨激昂的迎逢之词,真正能够帮高殷出谋画策的计略没有几条。

  高殷也没打算一次就完成讨论,过一会儿便宣告散朝,又命几名近臣来后殿开小会。

  “真是好日子过惯了,过不得苦日子!”

  在他们面前,高殷很少掩盖自己的怒气,猛地一拍桌子:“不过是讨论个章程,仗也不用他们区打,居然跟我推三阻四,各种不许、不行、不可!”

  近臣们连连安慰,高殷转头又问起:“学府等建立得如何了?”

  李绘、卢叔虎等臣子汇报:“已近完工,文林馆诸臣正在编纂教材,兵、农、工、儒、佛等各开设一门学科,择国内有名望士教授诸生。”

  高殷点点头:“设置好名额,先暂设每年招生四百名,晋阳与邺中各一百五十名,余下由各州举荐。”

  “尔后再设置地理一科,着重学研各地风俗水土异表,将来略作科考之要。”

  高殷想过了,科举制终究是要上了,虽然它在一定程度上瓦解了世家的根基。

  在科举之前,主要是察举,也就是朝廷通过各地的官员推荐来提拔新人才,这种人事权在某些程度上被地方郡望所控制了,毕竟他们不提名,那么再贤,朝廷也不知道有这个么一个人,所谓的“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就是这么一回事。

  诸葛亮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虽然他不出仕,但他的岳丈是黄承彦,不仅是南阳名士,还是南郡大士蔡讽的女婿,蔡讽是蔡瑁之父,姐姐是太尉张温的妻子,张温年少时负盛名,被一个叫曹腾的宦官所提拔为大司农,即后世的财政部部长,而后北宫伯玉、韩遂等人作乱,张温率兵出征,他派遣了一个叫董卓的部下去讨伐,结果董卓战不利,而后有个部下劝张温把董卓杀掉,这名部下叫做孙坚。

  而那个提拔张温的宦官曹腾,有个非常有名的孙子,叫做曹操。

  也就是说诸葛亮的岳丈的岳丈的姐夫的老领导是魏武帝的爷爷,孙坚曾做过这位姐夫的部下,四舍五入诸葛亮和孙家也有关系,反倒是和刘备牵扯不大。

  但他偏偏看上了刘备,于是司马徽、伊籍等几个荆州本地士人圈的家伙就不停地出来暗示刘备,给了刘备一个确切的信息,他才知道有诸葛亮这个人物,而哪怕诸葛瑾仕官于孙权,庞统仕官于周瑜,孙权对诸葛亮其人的才能也闻所未闻,就像完全不知道“卧龙凤雏”之语。

  这就是察举的威力,地方郡望垄断了权力的举荐机制,这点倒是和东汉的立国有关,刘秀借助豪强之力重建汉室,但这样建立起来的东汉与被刘邦克强秦、灭项羽、拔异姓,又在汉景帝时期打了一次刘家诸侯王,洗了四次的西汉天下,权势不可同日而语,最直接的例子便是汉武帝与秦始皇是同等类人,汉武帝时期濒临亡国,但实际没有亡国,很大一个原因便是先代汉君已经把天下打得人心归汉,反汉即反天下,一如早年周公旦灭商。

  而东汉没能清洗得如此彻底,便留下了被豪强以及之后转型的世家们玩弄的余地,纵使桓帝灵帝不断搞党锢试图消灭这股崛起的世家势力,结果却是引发了黄巾之乱,在汉帝看不到的地方,八州之地黄巾乱起,又在一年内被迅速扑灭,而扑灭的过程中涌现出了无数的世家子弟建立功勋,之后甚至连保护皇权的宦官都被铲除,世家几乎要取得胜利。

  而在经过一系列复杂的动乱后,兜兜转转,汉变成晋,国家还是落入了世家大族的手里,各家子弟的养望手法变本加厉,士林舆论变成选官用人的依据,甚至不再需要搞什么“卧冰求鲤”、“扇枕温衾”之类的抽象活,直接根据中正提供的品、状、薄阀打分就完事了。

  正因为不用做实事,魏晋才兴起玄学清谈的风尚,连面子上的功夫都懒得做了。

第529章 九品

  “这为官一途,自然是以做事为结论,否则要这官做什么呢?”

  高殷正襟危坐,对着臣子们训话。

  人有好人坏人,官分清官浊官,但这官的分法却和人的道德不同,全凭上方两张口评说,九品中正制就是如此,由名为“中正”的官员对各地人材进行九品的打分评定,是为九品中正制。

  自曹魏创立九品中正制以来,中正品第似乎有九等,然而实际上在运转的时候,只有上品和下品。

  奇怪了,明明叫做九品中正制,理当有九品,光是上品就有上上、上中、上下三级,即一品二品三品的啊?

  实际上,所谓的“上品”并不包括一品三品,而是专门指的二品。

  这就涉及到中国源远流长的政治智慧了,上上的一品是留给圣人的,谁敢说自己是当世圣人呢?哪怕王莽再世,仲尼复生,他们都不敢承认,因为圣人的评价标准之一就是谦逊,承认的那一刻就不是圣人了,也因此无人可得上上一品的评价,那就不是人类可以拿到的,因此上中的二品是实际的最高。

  而从晋初开始,上下的三品便已经不受尊敬,之后一律算是卑品。

  三品都如此了,那之后的四五六七八九品自然也是下品,根本不入清流之眼,比如《宋书》的作者沈约就在书里说“凡厥衣冠,莫非二品,自此以还,遂成卑庶”,只有二品才算是上品,自三品以下全部属于卑品。

  因此“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这句话,也可以翻译成“二品无寒门,三四五六七八九品无士族”,原因无他,二品被上层士族给牢牢把持了,这是从魏晋开始保持至今的良好习惯。

  而二品的高士一旦多了起来,根据出身门户、政治权力以及门阀等第的区别,也同样会在内部进行新的划分:

  帝室茂亲和高等士族称为“灼然二品”,即流量明星、当红炸子鸡,火得发烫,“门在灼然者”居于国家权力之顶,等级最高,最受优宠。

  次之者为“门地二品”,表明这些人才通过家族或祖上官爵,又或者是当朝新贵而得到二品定语,略逊于灼然。

  “二品堪才”再次之,他们既不是高门旧族,也不是当朝新贵,多为“累世豪强”的地方大姓和低等士族,加上自身的博学或济世才而列为二品,属于家世不算低,自身又能整活的有能人才,通常充任官品较低但仅限士族担任的官职。

  因此九品中正制真正的等级序列,乃是“灼然二品”、“门地二品”、“二品堪才”、三四五六七八九品,直至流外等官吏。

  高音不由得感慨,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中杯、大杯和超大杯啊。

  既然分出了上下,官员就有清流和浊流之分,想象朝廷是一条巨大的河流,有品的在主流内,是为九品,而地方官吏则是支流及支流的支流,便是“流外”的浊流,流外有七等,这也就诞生了一条完美的鄙视链,二品鄙视三品到九品等流内官,九品流内官鄙夷七等流外官。

  即便一开始,九品中正制的目的是单纯的评定人才优劣,也由于评审标准过于灵活和圆滑,最终反倒巩固了门阀政治,成为士庶分野的界标之一。

  虽然魏晋已亡,但这些制度依旧通过各朝需要而流传了下来,并在北魏手中发扬光大,如今的齐周仍深受影响,例如齐国就仍以流内流外以及勋品划分,齐国的元旦大宴会,文武百官在九品以上的可以参加宴会,三品以上官员和开国公侯伯、即将上任的刺史登上大殿,与皇帝同殿,三品至九品的则在台阶之下,勋品官员则在端门之外。

  正因为有不同的官品,才能排列出不同的尊卑,然而世家大族按照九品中正制肆意攫取高位,让“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成为了现实。

  这既减少了权臣篡位建立新朝的阻力,但也构成了新朝清除弊政的阻碍,五胡十六国、南边的宋齐梁陈和北边的魏齐周,能创造这么多建国神话,很大程度上也是依赖了这群好吃懒做的食利阶级,可以说,他们就是王朝周期率的根源。

  此刻,齐国也存在着这么一批根深蒂固的食利者,要清理这群蛀虫,那么旧有的九品中正制就必须要改革了。

  “我大齐之选举,多沿魏制,凡州县皆设置中正,若要整顿吏治,应当从此始。”

  中正分大小,分别掌州和郡的人才评次,魏晋时天下分十三州,因此大中正的数量也不多,但晋末开始天下崩乱,领土不断动态变化,州的领地也越来越细碎,这就导致州的数量在事实上变多,中正也随之变多了,同样也是世家逐步做大的因素之一。

  而虽然中央朝廷的中正系统是上级部门,但众所周知,部门的真正实务掌握在一线部门,即地方衙门的中正手中,他们有着当地的世家人脉以及情报资源,一如诸葛亮,看中了刘备立刻有一群荆州朋党互推,刘备一刷朋友圈全都是点赞卧龙的,不由得他不上钩,这也是世家尾大不掉的原因。

  要解决他们不难,难的是解决之后,他们承担的挖掘人才的责任由哪些官吏来填补,他们不仅要为朝廷举荐人才,更要让这些地方豪族和士族心向朝廷,而不是憋着劲儿等着“朝廷崩溃”、“天下大乱”,为此哪怕给他们让点利,也是利大于弊。

  “吏治吏治,一吏不行,便换一个去治,因此须得先挖掘新人才。”

  必须要建立一个数目庞大、业务能力强的官员预备团,才能取代这些地方上的中正,而高殷登基才刚满一年,这样的人才一个两个还方便寻,想达到替代一个国家的对应官吏群体的数目,还需要继续培养,或许要数年乃至十年之久。

  “可若以中正之法,便是走了老路了,又何谈挖掘呢?自当想一个取士新法。”

  高殷虽然这么说,但底下的臣子们大多没有好办法,高殷不由得微微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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