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有斛律羡,与当初第一次见高殷时的形势倒转了过来,彼时其为高洋硬塞入八旗的眼线,位高权重,上达天听,高殷说不得还要讨好他;而现在高殷已经是那个天听了,斛律家又屡出事端,斛律羡的地位岌岌可危,颇有虎落平阳之感。
高殷对其也没有什么热情可言,甚至可以说是颇为冷漠了,这使得诸人对斛律家的看法再度悲观了不少,斛律羡对此也是无言,除了默默做好自己的事情外,整个人就像不在军队之中的透明人。
十二月二十一日,高殷所率领的军队返回了和龙城。
皇后郁蓝乘作狩猎的木辂车,身穿青色上衣淡青色下裳的深衣,头上饰着假簪与步摇,金花贴额,佩戴着天子的绶带与配饰,极尽华丽与庄重地出了城,抵达城郊,率领城内的文武百官迎接至尊。
“圣皇躬行天讨,率胜而归,漠北播宁,四方靖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一词很早就有了,此前蔺相如奉和氏璧入秦,秦王给左右美人传看,左右皆呼万岁,秦末楚汉相争,将军纪信假扮刘邦出降楚军,楚军也高呼万岁,这就是由古至今流传下来的类似“牛逼”的悦耳口号,甚至不局限于帝王专享,对一些立有大功的上层贵人和战胜的将军也都会出现类似的称呼,一直到明清才渐渐被专制皇权攫取并固定。
享受了一会儿群臣的礼拜,高殷从马上跃下,动作利落,使将领们微微侧目。
至尊真是越来越有天保早年的风范了。
仆从们在附近搭着祭台,准备完毕后,高殷更换衣服为天子衮冕,尔后登台,念诵祭词,大意是向上天和先皇们宣布,自己大破库莫奚所部,一清北方的异族侵扰,保护人民的安定幸福。
台下的文武庄严肃穆,不发一言,在寒冷的冬季静静等候着天子行完祭礼。做完这些后,高殷便下了台,乘上皇后所在的木辂车上,与她一同随行入城,文武才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敢于揉搓手心与身体回暖,而高殷在车内,直接将手放进了郁蓝的衣袖里。
郁蓝的呼吸也沉重起来,她可是好些天没见到高殷了,轻咬着贝齿:“别闹,现在还在城外。”
“你是不知道我多想你么?”
天气太冷了,高殷的手离不开热源,在上面反复揉搓抚摸,同时也将自己的热气渡了过去:“很多时候要不是想着还有你在等我,我可能就挺不过来啦~”
“哼,又在说瞎话啦!”郁蓝的嘴角忍不住上翘:“你有那么多女人了,还会只想着我吗?”
“她们又不是皇后。”高殷像是孩童般瞪大惊讶的双眼,凑到郁蓝的脸前,看上去天真无邪,而又楚楚可怜:“而且你知道我身边还跟着谁吗?你的父汗!我真是太奇怪了,他这么凶蛮丑陋的大汉,怎会生出你这样一个可爱又娇丽的女儿?”
郁蓝忍不住大笑,立刻咬住舌头,朝高殷佯怒道:“我父汗才不丑陋!”
“我才不管这些。”高殷人如其言,双手不安分地卷起郁蓝的衣摆:“我只想知道咱们的孩子会继承谁的面目,你的还是我的?最好是我们母后的,若是继承了我父皇和你的父汗的……”
高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那真是太可怕了!”
噗嗤。郁蓝忍不住笑,高殷灼热的手心像是有着魔力,被他一捉,自己便使不上劲了,郁蓝只能低低的吼着:“这是在外边,我们还没有入城……”
“无所谓。”高殷的呼吸贪婪得像野兽,“我也很少欣赏你穿这身的样子,还蛮有趣的。”
“朕穿这一身,也更像是天子嘛。皇后便将就一下,臣服朕吧。”
行军十数日,高殷的精神仍旧饱满,而今迈步从头越,这次的路线只有他一个人行进,辂车随着坐骑的步调发出有规律的晃动,时不时传来些许无意义的闷哼。
高殷的衣物被螺旋拧住,像是要把身上的寒气都给驱散,感受到胯下坐骑的倔强,他只觉得这次征伐比奚人更加困难,而他只能孤军奋战。高殷并不惧怕,挺起帝王的骄傲迎难而上,人马合一,在狭小的战场中横冲直撞,效仿赵子龙杀得七进七出,马蹄在草原上竭尽全力地践踏着,几乎要将草根都连根拔起,敌将愤怒的咆哮被他扼杀在喉咙中,只留下无数难以宣泄的喉头迟哽,以及对下一场杀戮的灵魂需索。
对外人而言,是车中发出浅浅的低吟,随后是几道撞击声,后方的仆从不明就里,想去前方查看,被前面郁蓝的侍者双目圆瞪所制止。
她们控制着坐骑,放慢了步履,让里面的人坐得更加平缓,也更舒坦些。
第514章 乳酪
回到和龙城,高殷的气色极为不错,就是下木辂车的时候略微有些发颤,还是皇后红着脸将他扶进堂中。
这也正常,连日的行军令大多数人都疲惫至极,等齐军全面接受了那些库莫奚的俘虏后,诸多参战之军打着哈欠,疲惫得做完记录战功等繁杂诸事,而后才回到自己的营地呼呼大睡。
高长恭是其中最繁忙的一人,不仅要进行绝大部分的记录,还要履行部份高殷的职责,做一个书记官,但他属于是上峰越有期待,自身便越能转化动力做牛马的打工人,勤勤恳恳的工作着。
身边递来一碗热乳酪,他一口喝下,随后说了声谢谢,直到迟迟没人接过碗,他才抬起头来,面容微怒,看向那人,忽然发现那是自己的弟弟高延宗。
“能和至尊一起出征,真好呢~大破库莫奚,这下肯定要名留青史了!”
高延宗话中的酸味,恰好中和了乳酪的奶香,把高长恭逗笑了:“天可怜见!我随至尊出塞,生死于战,回来居然还要被弟弟折辱,这岂是对待国将与家兄之道?”
延宗哼了一声:“我可没说四兄做得不对,但汝居然不叫我!”
长恭也乐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交给其他仆从,连忙拉着高延宗进入别的屋子:“来来来,你可不要在其他人面前乱说,以免舌根嚼到至尊跟前去,我也难以保你。”
延宗闷闷不乐,长恭也只得哄着:“此乃上意,上意使汝留守和龙城,那便是如此了,若至尊择汝一同出塞,我也是乖乖听令行事。都是听令行事罢了!”
“谁不知道至尊恩信于四兄?你若有言,至尊定无不从!”
感受到延宗腾的一下冒出的火气,长恭顿时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安慰着:“好好好,这次已经过去了,下次有大战,我必举荐汝!”
见延宗还不高兴,长恭便继续说:“你想想,至尊是想要精骑轻讨,深入敌境,所以才选了我而不选你而已——你看?”
他打量了一下腰围,示意自己可比高延宗瘦很多:“若瘦的是你,那至尊定然也会选你的。”
高延宗勉强接受了这个借口,至少自己论身材,的确比不过四兄。
“而且如今破的库莫奚,不过是一塞外狄族而已,不足为惧。将来要西进击周,那真正的一扫我高氏遗憾,一统北方的大战,届时齐国数得上号的将领,定然都要前去,若至尊还忽视你,四兄则替你做主,必请延宗为一部先锋!”
“这还差不多!”高延宗点头,和高长恭又闲聊了一会儿,才满意离去,高长恭无奈耸肩,总算把这个弟弟打发走了。
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他和三兄都越来越像父皇了,父皇是狂傲,三兄是孤傲,延宗则是傲慢。
这样下去,将来总要坏事的,只是高长恭心里觉得有自己在,能够袒护并管住这个弟弟,至尊对他们兄弟也信用有加,将来只要叮嘱弟弟,让他多安分一些,总不会出什么大乱子。
应该不会吧?
高长恭沉默了。
高殷睡了一个很舒服的觉,还做了一个很舒服的梦。
梦里有万般美好,他似乎梦见自己已经在公家衙门里上班,交了一个漂亮的女朋友,还有一个长得像高洋的青年和自己谈笑,可一睁眼,这些感觉便如潮水般退去,迅速被各种现实的基座所替代,记忆重新冻结为一潭死水,他这才想起自己不再是现代平凡的一员,而是大齐的天子,伟大的月光王。
高殷心中忽的涌起一抹思绪,似悲似喜,连他自己都说不好更喜欢哪边的生活。
他只能选择现在可以掌控的。
脖颈有一双玉臂环绕,发出清香,充满了诱惑力,高殷张口,让虎牙在青葱白玉上滑过,留下些许龙涎,冻豆腐微微晃荡,像是对帝王的调宠感到荣幸。
“咝~……”
清冷唤醒了一旁的郁蓝,她媚眼如丝,漾出止不住的春情,柔言细语着问:“你醒了?”
女人是水做的,郁蓝很好地证明了这点,口中的温柔连她自己都感到惊讶,甚至有些羞涩和愠怒,但一想到这幅样子只给自己最喜爱的人所看见,顿时又喜悦起来。
她双唇合上,不说话了,一双美目盯着高殷,似乎在邀请着。
高殷感受到了,他翻身而过,倚在郁蓝的身上,只觉得那双红唇很挑衅自己。
郁蓝没再看向他,而是转头对着屋外轻笑:“拿些喝的来,至尊与我都渴了。”
而后又扭头看回了高殷,像是他脸上有新奇的玩意儿,时不时发笑。
“你在看什么呢?”
高殷忍不住问,郁蓝立刻挪远了目光,像是赢了一样,自顾自地笑起来。
高殷忙伸手扭她的头,郁蓝却不听话,东张西望,就是不看丈夫。
见她如此顽劣,高殷也发了狠心,在她的脖颈间攀爬,揉搓,而后喷吐气宇,这下郁蓝想看都看不到了,只觉得重力倍增,压得她喘不过气,狭长的睫毛时合时闭,带来一丝困意,旋即又长吁短叹起来,低低的发出无意义的沉吟。
高殷的手指放在郁蓝的唇上,将贝齿撬开,郁蓝吃吃笑着,轻咬不规矩的龙爪。
夫妻迷醉其中,忽然一声轻晃唤醒了二人,打破了旖旎的氛围。
婢女倒了两碗乳酪,也就是热奶子,虽然是郁蓝的愤怒,但她此刻仍怒不可遏:“你找死!唔唔……”
高殷寻得机会,猛然堵住妻子怒骂的嘴,而后伸出手轻摆,示意婢女退下,婢女如蒙大赦,急匆匆地离开了屋子。
郁蓝顿时觉得委屈极了,胸膛与腰身轻轻晃荡,像是在跟高殷讨饶,又像是让她主持公道,这无理取闹让高殷酥爽不已,他抬起头,用右手捂住妻子的唇:“你先不要说话。”
郁蓝不解其意,发出唔唔两声,似乎是问他想怎么样。
高殷左手拿起一碗热乳酪,饮下半碗,另一半则含在口中,随后松开右手。
滑腻的乳酪在唇齿间游走,像是翻腾的波浪,逐渐变得细碎,又像是天边的卷云,不断变化形状。郁蓝口腔内,也被热奶子的温暖所覆盖,让她幸福得暖洋洋的,似乎是要将这些天的苦寒,面对她父亲燕都的辛酸,全部都向这个燕都的女儿与自己的妻子诉说。
郁蓝应承着,接纳着,丈夫的一切苦痛与荣耀都有着她的一半,她因此而悲伤,也因此变得坚强,仿佛只有与眼前的人合二为一,她才能变得完整。
良久,两人才缓过劲来,发出疲倦的梦呓,浑身是汗,心中却满是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他们没有说什么,但又懂了对象所想要表达的,这似乎就是他们结合的意义,一切尽在无言中。
“我们真是天作之合。”
说话会破坏此刻的氛围,但高殷还是忍不住说了这句话,同时伸出手,抚摸满头大汗的郁蓝的脸。
“嗯……”
郁蓝羞答答的,和他以往的几个女性一模一样,无论是热情奔放的游牧少女,还是知书达理的中原小妇,此刻都是含苞待放的羞怯模样。
高殷看向床榻边那剩下的乳酪。
“它已经凉啦!”
高殷说得夸张,让郁蓝气笑了,伸手拍了丈夫一下,又听见高殷说:“咱们想个办法,让它变成热?”
“你待怎么变呢?”
郁蓝笑了起来,见丈夫眼珠子一转,就知道他起了坏心思。
只见他伸手取来那碗乳酪,将小麦色的躯体如同画卷般展开,随后将乳酪倒在了美玉之上。
忽如其来的微寒让郁蓝寒毛倒竖,又觉得倍感刺激。
“你可要小心了,我也不知道会吃到哪里……但肯定是热的就是了。”
郁蓝完全相信这一点,因为她现在的脸庞,已经烫得可怕了。
第515章 回都
齐国皇帝远入漠北,征伐库莫奚取得大胜的消息,随着高殷带着切实的胜利果实回归,以极快的速度席卷了辽东之地。除了库莫奚,还有少许契丹、室韦、铁勒、靺鞨等野狄进犯,得知消息后的他们大为惶恐,只以为齐帝未死,或明白齐军兵威未衰,纷纷退兵而去,乾明元年的冬天针对齐军的入寇,最终以齐军的大获全胜而告终。
重要的军事目标已经达成,如今正是享乐之时刻,高殷因此在和龙城与皇后郁蓝渡过了逍遥快活的三天,这期间内军队停止战斗,收拢归队,做班师还朝之准备。
军队集结完毕的最后一日,也就是正要开拨回都的日子,郁蓝欣喜地抚摸着肚皮,面容如花一般娇艳,展现了与以往的强蛮气息决然不同的温柔。
自从高殷归来后,她便遁入了后宫中,寻常不得见百臣,而和龙城本地的命妇多半都没资格参见皇后,偶尔被召唤,也是战战兢兢,她们都还没到计较皇后国别的资格,因此全然没发现皇后与此前有何不同。
惟有随郁蓝从草原入中原的突厥侍女,以及从进宫后惯例安排给郁蓝的、她开始用的习惯的汉女侍婢会在私下各自窃窃私语,讨论着皇后的转变是否和育有子嗣有关。
权力是如此具有魔力,哪怕只是承载它的枝丫,都被折射出璀璨的光华,诸多宫女和太监作为皇权的延伸,从它们手中偶尔漏出些许消息,都能够影响外朝的风向,何况是如此重要、事关帝国未来传承之事,对它们来说,只要能换取一些微薄的利润,那便足够有意义了。
不仅是皇后,包括皇帝、夫人、各将领大臣身边多少都有着眼线,这是皇权的伴生之理,只要有侍奉贵人的仆人,就会有这些眼睛存在,它们既监视着权力,也被权力所利用,谁都希望通过他们来扩充自己的影响力,只有无谋、自卑的统治者才会彻底摒弃它们。
因此虽然帝后尚未回宫,但远在千里之外的邺都已经是满城风雨,毕竟即便是天保帝也未曾将李皇后带出邺都与下都之外,而乾明皇帝携突厥皇后远去辽东,不知道要做些什么,这种试图离开朝臣视线、自行其是的行为,本身就是一种不寻常的举动。
“至尊与突厥联挟出兵,一同远征漠北,大破库莫奚!”
“善哉!奚贼即破,边患已除,辽东则无忧矣!“
“看来突厥当真已经成为我齐之盟友了,这秦晋之好,真是结得妙啊!”
“少来了,当初谁说与蠕蠕锻奴结亲,有损国体的?哈哈哈,还说什么胡风腥膻……”
各色各样的逸闻见到在齐国内迅速扩散,最明显的便是让高殷在军事上的合法性高了一大截,毕竟说一千道一万,封建帝国再怎么讲仁义,本质也是以军队武装暴力来统治天下的,能征善战是建立起一个国家的基础。
枪杆子里出政权嘛。
虽然有着借用先帝的军事遗产狐假虎威的嫌疑,但高殷御驾亲征,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点,至少他在,那这支军队的首功就一定在他。
钟会的命运,其实就蕴含在这个道理中。历史上的曹魏后期,朝权其实掌握在司马昭手中,由于司马昭意外弑帝,使得司马氏的霸府遭到诸多魏臣质疑,毕竟哪有权臣权到当朝天子死的,因此司马氏霸府的统治地位岌岌可危。
在这种情况下,司马昭急切地需要提升个人的威望,因此谋划了伐蜀之战,这和高殷希望将历史上原本小打小闹的库莫奚入侵打成一个大胜仗是同样的逻辑:在清理贺拔仁、斛律金等一系列政变将领后,高殷要证明自己对齐军的控制,足以弥补失去他们的战力。
而司马昭的军事目标虽然定在了伐蜀,但实际目的其实就是“以袭汉中”,九月份取得了足够的战果,汉中的多数据点被魏军夺取,汉军退守剑阁与钟会对峙,十月份魏帝曹奂就封司马昭为晋公,晋位为相国,加九锡,可以说,司马昭的战略目标在此刻也基本达成了,接下来就是守好打下的领土,回城受赏,因此钟会也在此刻建议退兵。
然而令谁都没想到的是,蜀汉遭遇了黑天鹅事件,原本拿下汉中,魏军建立统治后就能慢慢耗死蜀汉,但邓艾这老小子为了自己的功名,带着数万士兵赌命,结果还真给他赌对了,刘禅以为魏国大军将至,被迫投降,将司马昭口头上画的一个大饼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