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眼角余光瞥去,见到突厥人按兵不动,移动十分缓慢,似乎在犹豫。
在权衡。
在考虑他和库莫奚,选择哪边吗?
高殷甚至没有愤怒,他只觉得好笑,又觉得理所当然:齐国是天下第一强国,自己是天下第一雄主,自然要被所有人忌惮至此。
“杀!”
他在心中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若突厥人未参战,或是与库莫奚联手,那他在消灭阿会氏后,就与燕都开战!
大不了一死!
第501章 向死
“可汗!齐军已经入击,与库莫奚交战,我等也应当立刻支援!”
说话的是随高殷自齐国来的骨密啜,燕都瞥了他一眼:“汝被齐人收买了?”
骨密啜傻眼了,立刻用刀划开脖颈,满手染血,表明心迹:“我永远是突厥的男儿,可汗的勇士!虽然随郁蓝入了中原,过了几天舒服日子,但只要可汗您一句话,我立刻回草原,为您战死在阵前,若是您不满意,我现在就可以死!”
说着,他闭目咬牙,手中一横,立刻就要把刀戳进肚子里。
燕都身旁的亲卫出兵,制止了他的行动,燕都摆摆手:“骨密啜,我知道你的忠诚和勇猛,怎么舍得你死在这里呢?我和你开玩笑呢。”
骨密啜睁开眼睛,这个草原男儿的眼中落下豆大的泪珠,让人看了忍俊不禁。
(齐军如此精锐,若不消耗消耗,只怕回去就要图我……即便不图我,那这战利品如何分配?全送于我等,突厥的勇士们一定说齐人慷慨大方,若分出去,我却也不愿意……)
燕都心思驳杂,他忽然想到郁蓝信中所提之事:如今的齐帝看上去彬彬有礼,实际上却极为多疑,爱计较,对朋友豪爽大方,对敌人则万般刁难。
若自己与其为敌,不仅破坏了和女儿的关系,还会变成他的眼中钉。变了就变了吧,可此前所有投入的一切,都会变得血本无归,不说如今仍在齐国的那数千突厥人的下场,将来女儿也会怨恨自己。
最重要的是,这样似乎捞不到足够的好处。
这些东西在燕都的脑海中快速过了一遍,他微微叹气,自己不欲齐军顺利做大,然而若从中作梗,又怕引来齐军报复。
如今再与周联手抗齐,又有些痴人说梦了,哪怕不考虑女儿,齐国也是肉眼可见的强盛,如今再解决库莫奚,可以腾出来的力量就更多了,自己没必要上赶着帮周国或者其他人挨这顿毒打。
“是男人的,就跟我上了!”
燕都的斩马大刀一指阿会氏!
“今日之后,我不想再听见库莫奚这个名字!”
“必为可汗达成!”
突厥人嗷嗷叫着,加入了战场,阿会氏士兵泛起些许慌乱,随后又迅速沉寂,转化为恨意。
这帮齐人有备而来,况有突厥带路,迟早会找到他们,与其等他们在此休整过后被他们追得抱头鼠窜,还不如趁他们远道而来立足未稳,先击溃他们,而后才好与齐人突厥人打游击和埋伏。
另一方面,也是憎恨这群不速之客……今年我们也没去打秋风啊?!如今原来寇我,我们居然在漠北的老家被抢了!
这口气若不出,阿会氏凭何立足于漠北!
齐军的回答则是,难立,那就别立了!
“冲散他们!”
骑兵最擅长的就是分割战场,宛若凌迟一般将敌人切成一小股,而后肆意割成一段段。
齐军是骑兵,库莫奚也是骑兵,技巧略有不同,但大体又相似,目的也都分明,都骑兵了,无非是用马力将对方的阵线强行掰开,这一点,齐军远胜库莫奚。
阿会氏的骑兵数次被冲散,接着又迅速凝聚,仇恨给与他们更强大的力量,虽然无法战胜齐军,却也让百保鲜卑一时无法将其彻底击溃。
毕竟库莫奚的力量还是太强了,这里的三部约有四万余人,即便刚刚突袭营地,已经击破了一万多的战兵,但仍有大量的俘虏得以行动,在他们熟悉的自族领地上操使物用还击,这也是为什么齐军进入库莫奚牙庭,除了杀人还要放火,否则物资一被拿来利用,那齐军破贼的难度就会成倍上升。
虽然仍可破敌,但士兵折损的可能和成本也会增加。
因此突厥加入战场变得至关重要,齐军在这种时候,已经分出了二百小骑去射杀、吓退那些意图支援同族的库莫奚人,突厥分出更多的人来,五百个手持弓箭的草原勇士对着库莫奚人,敢于反抗就地射杀,极大地缓解了齐军的压力,二百名骑兵略作谢意,便调头加入自军战阵,与同袍一起破敌。
“不是人多就可以装逼的!”高殷大吼:“若是花了那么多钱的精锐都摆不平你们这群奚狗,中原早就被拿下了!”
诸将不知道装逼是什么词,但至尊所言,想必极有道理,后面的话听得有趣,引得诸将纷纷出言应和,杀起贼来也更加卖力。
皇帝就在这里,自己要守护的神明正与他们一同作战,让齐人倍感安心。
风雪夹杂微雨,天气更加冻人,冰冷的寒霜刺激得人类毛发竖起,皮肤鼓成僵硬的肌质,从骨肉中散发出的斗气裹挟着霜雪,在四面八方又水泄不通的战场中四撞反弹,除了这处厮杀的疆场,人间已然冷彻。
和其他游牧民族一样,阿会氏的骑兵单兵能力强,但整体作战能力弱,盖因游牧民族在纪律方面属实抓不到位,使麾下骑士勇者皆各自为战,那些不强的骑兵被更强大的同族和对手湮灭,因而游牧民族的个体实力较高。
然而,齐军可是最高!是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陈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
若是此时的库莫奚可比拟以往的胡人,二三可比汉军,那一齐卒……可当二十胡!
“此战恍若白狼山!”高殷执剑大喊:“然奚人汹汹,可比乌桓三十万?我齐的将士,又岂不如汉军耶?”
三国的故事在军队中广为流传,诸卒听得懂,一股奇妙的使命感自足尖跃起,迅速窜越整个身体,来到大脑深处,身体激动地微微发颤。
他举起宝剑,环看四周:“朕之张辽何在?!”
“臣高孝瓘在!”
“臣娥永乐在!”
“臣叱门驼在!”
“臣狄湛在!”
一声声回应纷至沓来,高长恭、娥永乐、叱门驼、尔朱致、绵云烈、狄湛……诸多天保时期的禁卫武官,抑或是新乾明朝的亲信大将,此刻都感应到至尊的召唤。
“臣等皆在!!!”
高殷的热情同样被唤起,作为这群将领的主人,他倍感荣耀。
“好!随朕冲杀,死战立功,教国内看看,吾终是太祖之子也!”
高洋是百保鲜卑们的安全词,这时提起来却格外危险,侍奉先帝嫡皇,满足他的野心,是这支军队的责任与宿命。
齐军远道而来,没有布局的余地,凭借精良的装备、勇士的猛锐,还有誓死报答皇帝的一腔热血在战场上飞驰纵横,他们是齐国这个政治概念缔造出的最浓烈的精华,如今这些精锐之师又在切实地守护着国境的安宁,反哺着齐国的伟大。
库莫奚自恃本土作战,熟悉地形,加之兵员众多,又与齐军有着灭族之恨,因此纷纷投入战场,对这场突然开始的战争发出最猛烈的反抗。
加上突厥人,游牧民族没有了更多的谋略和规划,只有暴力的比拼,谁的力弱,便吃上一刀,倒在地上哀嚎,战场成了魔鬼的乐队,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协奏曲。
“杀!杀!杀得越多,越是英雄!”
一阵奇妙的声音在耳旁悄响,高殷看向高长恭,同样瞥见那复杂的眼神。
高殷没来由地感到轻松,似乎战争只是一场轻松的游戏,按部就班地进行,便能取得胜利:“兰陵王!汝引五百军于东方绕行,横截奚贼,抄夺后路!”
这个命令,让高长恭一下想起了韩陵之战,彼时高欢军队稍稍退却,尔朱兆趁势涌上,高昂便以千骑自栗园横击兆军,大败兆众。
至尊莫非要退却诱敌?
“不!在战场上当一往无前,向死求生!”
高殷双目赤红,咆哮呐喊。
第502章 飞将
娥永乐、叱门驼、尔朱致、绵云烈、狄湛奋勇争先,数万骑兵在此展开大混战,此战赌上了三族的国运与漠北的归属,战场惨烈无比。
高长恭按照高殷的吩咐,率领五百骑卒绕行,见状,库莫奚的军阵中也分出了一支骑兵队伍,这又不是出其不意的突袭绕后,对方自然也会派人来截击,可惜他们遇上的是五百百保鲜卑,四舍五入便是五万齐骑,以及率领着他们的兰陵王。
邙山之战,高长恭率五百鲜卑破周军二十万,这就是他的实力,也是百保鲜卑经过高演、高湛两次清洗后的战绩,而奚人不是周军,更没有二十万。
即便是高洋,也曾率领一千二百名百保鲜卑骑兵突袭柔然主力,以阵亡二百余人的代价歼灭柔然军三万!
“所以我们退什么!”
高殷斩向一名库莫奚骑兵,鲜血四溢,让他格外激动:“打穿他们,还骑在马上的就杀死!”
撤退诱敌是高欢的战法,不是他高殷的战法!
中军的齐军排成尖锥阵型,将高殷护在第四列队,娥永乐在最前方率领全军,首当其冲与库莫奚交战。军队穿凿在奚贼军阵上,削人如棒,奚人的武器对全副武装的齐人杀伤不是没有,但有限得可怜,而齐人的大刀与长槊能轻而易举地砍破刺穿奚人的战马,它们全无防备,最多套了一层皮革做的甲,而一旦被戕害,战马便会发狂,将身上的骑士掀翻在地,五米的长槊更是能在与敌人接触前,就先砍断敌人的马腿。
当然,更好的杀伤对象还是库莫奚人,毕竟马做俘虏比奚人做俘虏更令人安心:“列阵,率长矟,奋冲摧队!”
“唔哦!!!”
齐军得令,几支手持长槊的小队合并在一起,实行起此前刻苦训练的壁式冲锋,犹如深沟峡谷合拢为一扇天堑之门,令奚人瞠目结舌。
“莫不是天军乎!”
这支移动的铜墙铁壁给与奚人和突厥人以极大的震撼,以他们的军队建设和游牧习性,能保持统一的步调就已经是可以立国的可汗级别才能操使出的军队素质了,何况是行动迅捷而又整齐划一的齐军,高超的骑术和严格的纪律在他们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似乎从其中感受到一丝丝齐人的怨怼,燕都忍不住轻咽口水,不敢再直视齐军。
不可与齐军为敌!
“杀!杀光这帮奚狗!”
随着可汗下令,突厥人如同旋转的飓风,呼啸着直击库莫奚的左翼军阵,奚人节节败退,纵使兵力远远超过突厥人和齐人,但前方混乱得如同沼泽,擅入则深陷,这时候丢进去多少军队都不顶用,只会被泥潭一点点吞没。
对奚人来说,右翼那五百齐骑散发的气势比突厥人更为炽烈,人数最多的齐军中军大部,他们也抵挡不住啊!
奚人的阵线被冲散,齐军势如破竹,迅速挥舞宿铁钢刀,将暴露出来的防御不足的奚人一并斩杀。这样斩杀士兵,对奚人的损失不是很严重,但重要的是破坏剩下士兵的战心,以及将奚人的阵型彻底打乱。
要填补上去,就要直面齐人的刀锋,奚人的恐惧每多一寸,那形势就更难好转;而阵型散乱,就构不成合围之态,库莫奚的人数优势就无法发挥出来,齐军便可以在局部战场以多欺少形成碾压的优势,而后迅速扩大战果。
奚人阵线中也爆发出怒吼,一个一看就是精英怪,不是俟斤也得是大将的猛男阻拦在眼前。
娥永乐纵马高跃,在半空中飞舞,跨过了三米高的敌人,以天兵之姿践踏在库莫奚人的身上,与那将交战起来,奚人甚至没能迅速反应,拉弓的时间晚了些许,空中就失去了娥永乐的身影。
高殷被震撼得无以复加,可马上就回过神来,现在是战场,分神会死人的!
娥永乐拖住了敌方大将,奚人又涌出更多的将领来,齐军数得上的万保千保级别的勇士纷纷出列,各自纠缠在一块,虽然库莫奚人多,还会为自家将领砍杀齐将,不过这些齐将本身也是百人斩级别的沙场高手,他们的身边也都有数名同袍帮阵,即便分散开来形成一个小战场,区区百人以下的奚人包围,对他们而言也只是小场面,各自奋战,或解决了周围的杂兵后与同伴一起杀穿敌将,或等待着敌将被同伴杀死,而后一起打开通道与中军会合。
齐军灵活的战术风格在事实上分割了战场,这也让这些分散的齐军有着被群起攻之,被各个击破的风险,但齐军傲人的战斗力保证着他们的安全。
高殷在余下将士的保护中,冲破了这一段的库莫奚阵线,直直的穿到无人的军后,库莫奚连忙有部队掉头朝着他们涌来,一个个被箭射落下马,为高殷赢得喘息的时间。
高殷大感刺激,这才是男人的游戏,他挥起武器,奋起直追:
“再穿一次,还站着的就全部杀死!”
齐军大声应和,继续对库莫奚发起冲击,朝着被包围的同伴解救过去。
娥永乐作为齐军最重要也最勇武的禁卫武官,在他冲上前与敌军交战时,就会有着一些军士杀穿旁人、赶到他的身边护持。与他交战的奚人猛士虽然也是勇武之辈,蒲一交战,和娥永乐不相上下,但五十回合后,气力逐渐不支,娥永乐在装备和实力上都完胜于他,周围战场被破坏的急迫感也让这将心慌意乱。
手中的长槊被打得剧烈作响,娥永乐的力道在槊中游走,传导给了奚将各处,让他的灵魂深处,对娥永乐的实力感到恐惧。
这个念头一生,他的战斗顿时变得不成模样,娥永乐乘胜追击,耍了个花枪,奚人预判错误,被娥永乐轻松的扎入脖颈,血流如注,战场甚至为之一静,库莫奚人睁大了眼睛。
“密吐鲁死了!密吐鲁死了!”
库莫奚人大骇,甚至退后了数步,刚刚还抱着必死之心的奚人们如今已经开始胆寒恐惧,这其实早有先兆:从脑袋一热,拼死与齐军交战时突厥人闯进来,就让库莫奚人倍感吃力,只是依仗兵力众多,才敢继续和两方交战。
随着时间推移,战争陷入了胶着状态,齐军的焦灼是一时无法攻破,全身而退的难度不大,而库莫奚人焦虑的却是无法遏制齐军的进攻态势,战线屡屡被攻破、不得不收缩,之前的血气之勇已经被齐军的精钢刀槊所斩破。
齐军进一步分割阵线后,奚人的兵力优势渐渐被小战场所掩盖,论起单兵素质,无论是齐人还是突厥人,他们哪个都比不过,而现在军中最知名的勇士为齐国的天兵所杀,掩盖在愤怒下的恐惧骤然爆发,使库莫奚人越发震怖,虽然还在交战,但手上力气越来越弱,幅度越来越保守,相反,重心压得越来越稳,使用盾牌也更加频繁,甚至只守不攻。
正在此时,又有一支骑队轻突入阵,冲动了数支队伍,甚至有一名奚人被刻意地挑起,在战场中翩翩起舞,像是一块敲门砖,向所有人宣告着他的境遇来自于何人。
“兰陵王入阵矣!”
高长恭长驱直入,敌虽数万,亦不能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