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齐:家父文宣帝 第269节

  胡剌仍不满足,将大矟抬起,扬起上面串着的齐卒,所有人都见到一个人被提至半空,转了一圈,脱钩后随便地向某个地方坠去。

  滚烫的鲜血顺着矟杆,落在胡剌手背上,他继续挥舞着大矟,大声怒吼:“辱纥主只有我是男儿么?你们还不快跟上,在做什么!”

  城下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库莫奚的攻势更加凶猛了,齐军节节败退,特别是胡剌的身后,不断出现攀爬登城的奚贼。

  “可恶……!”

  张兴拔出刀来,指向胡剌:“想必汝就是贼首!杀了汝,贼必败退矣!”

  胡剌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但看他周围有着持盾保护的亲卫,以及明显不同于周围的精美甲胄,立刻明白这人就是守将,发出一声轻笑:“你肯定就是黑水关守将!能抵挡我部这么久……”

  “也该死了!”

  胡剌瞬间发狂,调集全身的怒气在双臂之上,改扫为刺,直直刺向张兴。

  亲卫根本来不及出言提醒,只能用身体替张兴阻挡,整个人连着盾一起,被胡剌的大矟贯穿。

  趁这个机会,张兴和亲卫们迅速压上,要将胡剌围杀!

  胡剌弃了大矟,从身后已经登城的部下手中接过一柄长刀,与部下一起杀向张兴他们,库莫奚士兵同样保护着自己的首领,双方在城墙上展开最后的白刃战。

  张兴抱持死志,一时间不落下风,但时间终究会过去,越来越多的胡骑登上城头,甚至有空放下绳子、拉扯同伴上城,而连日的鏖战也让张兴极为疲倦;相反,胡剌以及新来的胡骑沙初日交战,士气和精力都很旺盛。

  一刻钟后,张兴等齐人便被压制在城墙一角,空间被压缩,周围的亲卫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数不清的胡人,就像逐渐扩散的密云,黑暗而令人绝望。

  底下传来欢呼,是奚贼连楼道都拿下了,从里面打开了城门,放大股奚贼入城。

  张兴气喘吁吁,他身边仅剩四五余名护卫了,身上也中了数刀,血流如注,寒气迅速将他的血液变得冰冷,浓重的血腥味撕扯着口腔,朦胧之间,他窥到了死亡。

  张兴从未想过自己会倒在这里,他没那么多家国情怀,只是有镇守边关之职,想等援兵到了,听上级的命令,多半会让他撤去后方休整,到那时就和他无关了。

  可惜……援兵迟迟未至,自己又不能逃。两日了,周苗呢?是逃了,还是在路上?

  还是逃了好,这么多的胡骑……张兴自嘲一笑,来了也是送死。

  这关是丢了,国家会怎么看自己呢?是认为自己丢官失地,罪无可赦,还是觉得自己战死在此,当获怜悯呢?

  那些复杂的事情,自己已经不知道了。

  “奚狗!运气不好,被汝所杀,是我无能!”

  张兴操持着最后的力气,大声怒吼:“然中原广大,齐国之内自然有能人收你!”

  说着,张兴转头看向西南,那里是邺城的方向:“至尊,是臣守土不力,要怪就怪臣吧!”

  说着,他在亲卫的保护下爬上城墙边缘,身躯摇摇欲坠。

  “我乃齐臣,不可死于虏手……”

  几支羽箭飞来,射在张兴身上,将他射落下城去,张兴没能自刎,重重摔落在地,砸到了几名库莫奚人,他们忿怒的抽出兵刃,将张兴杀死。

  胡剌冷声下令:“将此将尸首挂在城门上,告诉齐人,我们进来了!”

  十一月十八日,库莫奚入寇,黑水关失守。

第482章 遇奚

  周苗劝说耿冯二人的经过非常顺利,二人各自回族整顿部曲,也只花了半日功夫,但周苗来的时候花了一天一夜,如今率兵回援,黑水关是否还能守御,就很难说了。

  二族各自拉出了八九百的家族部曲,合起来近两千,这些人数就守城而言,已经足够了。

  行进的路上,周苗不断给耿冯加油打气。

  “我来时,城中尚有数百守军,这不过三四日,黑水关必定仍在坚守!”周苗心里没底,但嘴上绝对打着包票:“这也是二位建功立业的好时机,若能为国家护住关口,抵御奚贼入侵,必为国家所彰!”

  耿秋对此不是很感冒,虽然听了周苗的话,为家国情怀所驱使,一时愿意率领族中部曲出兵,但刚开拨未久,便有些许悔意。

  这种帮人守城的仗是最难打的,因为结果只有两个,守得住和守不住,若守不住,则到底是输了,连带自己这帮援兵也无用起来;守得住了,守将又会觉得是他防御得当,贼军原本就打不进来,援兵之流不过锦上添花。

  因此他们进军时,时不时就会停下来打探情况,借口也好找,要么说自己部曲久未出兵,性情懒散,要么说前方情况不明,恐胡骑已经入关,要小心行事。

  周苗都快急死了,如果胡骑已经入关,还要你们干嘛?周苗隐瞒了胡骑的兵力,这些人靠着城墙,还能守御,若是胡骑已经进关,那只消一千,一个冲杀,这帮家兵就会溃逃大半。

  他在心里抱怨这些世家子弟,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呼的,都什么时候了,不趁这时候抓紧机会立功,还不如一开始就别答应自己,自己去找他族支援。这不耽误事吗?

  现在还得连哄带骗,先把这群大爷弄到关里去,等一到黑水关,可就由不得他们了。

  周苗连说好话,但越是如此,冯琳越怀疑,开始追问周苗到底有多少胡人,周苗想遮掩,但被看了出来,最后不得已说出了真实的数字:“仅有三千,胡骑又不善攻城,关口必在焉!”

  冯琳更怀疑了:“若仅有三千,怎黑水关加上近援,近千兵力,依关而守,何须我等?莫非是奚贼中的强族?又或者……是大军之先锋?”

  周苗脸色一变,冯琳立刻明白自己猜对了。

  “既如此,援关之事,还当深思啊!”

  若是奚贼大部先锋,则关口大概率是要破的,他们这些人去声援是最好,真为了国家赔上可不值,现在已经过了三日,若是关口已破,那胡骑已经入境,他们要做的,就是得立刻率兵回自家庄园坞壁守备起来。

  大家都是明白人,周苗一急,也把话说开了:“国家事急,若胡骑真进关,彼宅庄园尚能免祸耶?”

  “纵不得免,去些枝叶,总能留下根须。”

  冯琳立刻说着:“若无这些部曲兵马,则胡骑一来,我等如何抵抗呢?为国家事而亡自族,周将军,您说这事儿可做么?”

  周苗顿时哑然。

  从周朝开始的宗族制度深入人心,伍奢被楚平王所杀,其子伍员便投靠吴国,率兵为父报仇,没抓到平王之子,就掘平王之墓鞭尸,后人评价他刚戾、不懂得谋身,但没有否定他为父报仇的优先性和正义性。

  毕竟有国先有家,有家才有国,家是一小国,国是千万家。

  冯琳立刻下令,让部曲停止前进,接着转向周苗:“周将军,此事真是抱歉,但我等也是为家族计……”

  为家族计是天然正义,让人为了国而死全家,这到哪里都说不过去。

  周苗手放在剑柄上,耿秋眼神一变,同样按剑,气氛变得微妙。

  周苗用余光注意周围的情况,虽然自己带着护卫,但对方也有,一时间扣不下,自己几乎一定失败。

  周苗叹息,只能放弃这个想法,继续恳请:“还望二位多多思量,国事败,小家难存,不如奋力击贼,尚得活路!”

  “关口已发烽火燧烟,国家必有军援,届时数路直击,君等欲同进谋些军功,都不可得了!”

  “这就不用周将军关心了。”

  冯琳的态度立刻冷淡下来:“我族在辽西扎根数百年,自是有些生存之道,不便与外人言。”

  “况齐国建立,也不过十年,将来之事,谁能说得清呢?十年前,周将军也不过是大魏一兵卒吧?”

  “你……!”

  周苗气得心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找好的援军止步,准备撤去。

  他心中顿时羞愧不已,张镇将,我对不起你啊!

  忽然有一股奇怪的震动自地面传来,坐骑也发出烦躁的郁哷声,这些异状都让二族部曲察觉到了。

  “是地震?”

  众人脸色一变,又仔细听着:“不对,不是地震。好像是……”

  “马蹄声?!”

  地面细微的震颤变得清晰、剧烈,迅速扩大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诸人,如同无数沉重的鼓槌疯狂擂击着大地。

  远处的山林间,一层黄褐色的风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速膨胀、逼近。

  所有人脸色煞白,身为辽西本地人,他们太清楚这是什么人了:“胡虏!胡虏入关了!”

  “真入关了?!”最不敢相信的是周苗,胡骑从黑水关的方向出现,难道说,黑水关破了?

  “周苗!汝害惨我等了!”

  冯琳双目赤红,他拔出宝剑,大声怒喝:“应敌!结阵应敌,多少能顶住一会儿!”

  虽然如此说,但冯琳内心已然绝望,从看到骑兵的那一刻,他们的挣扎就没多大意义了,这里地处秃黎山和带方山的山隔之间,地形开阔,是最快赶到黑水关的大路,同时也是最适合冲击的平原。

  虽然恐惧,但转身逃跑等于将后背交给敌人的道理,冯琳也懂的,为此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压制住怕死的本能,没有先行逃窜,而是和耿秋一起让家族部曲积极守御。

  自己死就死了,但这些是家族的兵马和希望,若他们有恙,自己怎么还有脸活着?

  敌骑渐进,自己的心跳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恐惧笼罩在这两千多人的心中。

  若是胡骑停下来和他们对阵,兴许有些胜算,但胡骑现在携冲锋之势、锐不可当,而且能打下黑水关的胡骑,不是泛泛之辈,就算是各自下马拼杀,没在战阵上多磨砺的二族部曲,多半也是要被胡虏杀死的。

  但人总不能坐以待毙,能挣扎一点是一点,万一皇天保佑了呢?

  周苗面色凝重,关既然已破,他就失去了最大的职责,像是被抽去了灵魂,心中骤然一空,既轻松又落寞。

  “做好准备吧……咱们都战死在这里的准备。”

  耿秋闻言,微微叹气,将手中的兵刃握得更紧。

  冯琳面容扭曲,他可没想着要死在这里!

  “是一支齐军?不,看上去像是豪强大族的部曲。”

  库莫奚人以放牧和劫掠为生,也打老了仗,一看便知道对面这支军队的成色,他们都面露绝望之色、惊惧不已,一看就是不怎么能打的军队,且现在冲锋的优势在他们,一定轻松拿下。

  “杀了他们,活捉头领,让他带我们去庄园,抢他们的钱粮,玩他们的女人!”

  奚将克干发出大笑,随他冲锋的奚族勇士也一同大笑,进了关,这年就舒坦了,到处都是懦弱的齐人,这军只是第一批倒霉鬼!

第483章 交锋

  库莫奚的士兵其实并不多,仅有六百之众,然奔驰隆隆,其声轰轰,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使数倍于自己的齐人胆寒不已。

  就像小别重逢的新婚眷侣,没让齐人等多久,奚人就冲入了战线之中,巨大的冲击力道造成人仰马翻、血液四溅的连环车祸,不会有正义的官吏出来判断责任,只有凶残的异族在逞威行凶!

  死到临头,齐人的心气反而被调动,反正逃也逃不掉,不如和他们拼了:“杀贼!”

  怒喝与长槊一同向前挺进,向奚贼诉说自己的忿恨,上百杆长矛并起,虽然数量不多,也确实对奚人造成了武器的批判。

  克干大怒,齐人居然不跪地,居然还敢向自己还击?

  他的骑术精湛,一边灵活地躲过冲击,一边借助马力和腰力顺劈数名士卒,直杀得肢体飞舞、血流如注,将士卒的胆气再次杀尽,不住退后,接着又无情地驱使胯下良骑迈开双蹄,狠狠践踏在这群士卒身上。

  这种光景接连出现在四方战场,耿氏、冯氏的家兵被马兽与狂狄的组合所威慑,不住后退,战线被撕扯得更加破碎。

  “我军多过奚贼数倍,顶住冲击,必能得胜,何以丧胆?!”冯琳只得在后方怒喝:“勿退!!!贼乘马,无得逃远,即为所杀!不如向前,尚有一活之力!!!”

  说着,他小小驱马往战阵前行了数米,保护他的家族亲将亲卫,也就跟着朝前行进,这样就做出了向前进军的态势,的确稍稍遏止了士兵的丧气。

  耿秋则更加干脆,令亲卫截住逃跑的将士,接着拔剑开杀,直杀得无人敢逃亡、掉头面对奚贼后,才重新上马,换了长槊,亲自往前与奚贼交战。

  见周苗也手持利刃,与奚贼交战起来,耿秋点点头,没说什么。

  现在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再抱怨、指责谁都没有用,还不如堂堂正正的战死。

  就当自己倒霉,命中当有这一劫吧!

  不得不说,当人下了拼死的决心,多少都能取得一些效果。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眼见同袍被杀,很少有人能不为所动,若真毫无感触,只怕血液中的脾性早已流干。况且这还不是简单的同袍,而是族中一同长大、亲如兄弟的发小家兵,尽管奚贼凶恶,但仍有士兵愿意为了保护主帅,冲上去与之决死,这批敢战之士调动起了整支军队的战意和士气,与他们同仇敌忾起来。

  克干在阵中奋力冲杀,借着勇力硬生生打出一条路来,整队骑兵紧随其后,形成一个尖锥阵型,最前端的奚人拱卫着他这个主帅,两侧则接着用武器劈砍挑拨开靠近的士卒,后方的奚人则引弓射箭,为前方清扫障碍,让克干的冲锋更加轻松。

  齐人同样开弩拉弓,向奚人反击,但稀稀落落不成规模的箭矢难以伤害到奚人,即便射在他们身上,造成的伤害也不大。除了善于制造奚车,奚人也会蹂毛成毡,也就是洗净动物毛皮、用开水烧烫揉搓,使其黏合,然后压制成毡,体积小方便携带,拆开一包,放水里就变大,怎么扯都扯不坏,用来擦脚擦脸擦嘴都是很好用的。

  他们披在身上,就像长了好几层皮,既能防风御寒,又能抵御住一般的攻击,因此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射弩的齐人不仅无法造成有效伤害,反而失去了近战的能力,在奚人眼中就像待宰的羔羊,一刀下去,就能将他们的武器和身躯一同斩为两段。

  喊声喧嚣,战场上弥漫着尘烟和咆哮,无论齐人还是库莫奚人都如同发了疯一般,杀到眼红,杀得兴起。

  “继续冲,冲出战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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