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身的士兵,可以一次领取全部的月俸,有家室的士兵则不行,最多只能领取到三百钱,绢和米都会从府中派遣官员专门负责送上住宅,高殷的近臣与些许不良人相随以监督,这样既能掌控天策士兵的家庭情况,相当于按月定时的走访了,又能够让家属们能够收到足够生活的米布,不至于被某个不负责任的兵子兵父兵兄弟给坑害死。
若是这都能破产,那只能说一家人都不会过日子,早点死了给其他人腾地方。
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在用力的活着啊!
第430章 造神
对军队和军属的管理,是一个很需要政治谋略的课题。
虽然大家都住在城内,但军人和军属差了两个区,而且平日不相见,离得近,却是手难牵。
至于假期,每七日可以准一日假期回去居住,也可以攒在一起,一次过完四日假。
但实际上,高殷就不希望士兵们娶妻成家。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结了婚,有了家庭,就有了软肋。上战场是拿命拼搏的买卖,一个不好就掉脑袋的,要是长期和妻儿家人待在一起,容易恋家,最后不敢在战场上舍身杀敌,到时候不仅没发挥战力,反而变成了兵油子。
夺取天下,而且还是要消灭两个已经成型的成熟帝国,不打硬仗是啃不下的,到时候战斗拉扯到关键,某些恋家的士兵忽然临阵脱逃,搞不好就使得一场重要战斗溃败,继而影响全面的战局,变成一根钉子丢了一个国家。
为了防止这么搞笑的事情发生,平日就要加强对士卒们的管理,高强度的训练是一回事,另一面也要培养出士兵们对军队的归属感,也就是所谓的“军心”、“军魂”。
几个人由于某些共同的因素聚集起来,选定首领,而后凝聚成团,形成团队与结社,而后就是获取更多资源,不断发展壮大的事情了,人们会自动寻找自己在团队中的位置,以及吸纳与吸纳不同的成员,通过层级和地位让自己保持着荣誉感和归属感——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国家的雏形。
这个时代的结拜风气浓厚,军队中拉帮结派的现象屡见不鲜,高殷并不打算逆势而为,反倒觉得这样很好,至少说明他们在军队中的羁绊又加深了一层。
为了帮助他们组建与融入新团体,高殷以此前自己与禁卫武官们歃血为盟为模板,搞出一些非常具体的结拜仪式:
两人就用同一支箭穿过手臂,而后一起用力折断,将滴下的血液混酒一起饮用,表示誓同生死。
三人就互相取对方心头血,抹额抹脸抹嘴唇,一同饮酒结誓。
除了这些爆血的最强版,还有模仿刘关张桃园结义的基础版,在府署内种植桃树,说誓词、烧黄纸、同饮酒,既轻松方便,又致敬了桃园三义,是目前天策府的主流结义版本。
其他还有金匠开展出的金银铜铁四款戒指刻字定制项目,留共同的发型、戴统一的配饰,在身上纹身……
府署和营地也保留着一些精神文化设施,像是转轮圣王像、月光王像和关羽像,甚至还有专门开辟的私人角斗场,有什么矛盾自己去解决。
原则上,不强求每个士兵都要结义或加入某些结社组织,但就现实而言,终究是加入的人更多。
在军队的辈分方面等级森严,新兵见到老兵要走到一侧给老兵让路,同营的还要帮忙洗衣物,说话要有精神,不能顶撞老兵;相对的,老兵也有保护同营新兵的义务。
如此种种,不一而足,再加上整支部队从建设时就不断宣传的《三国演义》评书会,深刻学习忠君爱国主题教育,让整个天策府的士兵们产生极其强烈的团体荣誉感,直把国家当自家,在国家大义面前,自己的小家不过是不入流的小事,一切都要为团体的荣辱让路。
“齐国苦,最苦是至尊!”
吃着至尊家的饭,听着至尊写的书,为至尊家事感动得热泪盈眶,在天策府内供奉的最多的三座造像,便是关羽、佛祖和转轮圣王。
“据传太祖出生的那晚,天现异象!高氏所居庐舍之上,赤气上腾,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到大片的红光,像是天要被烧掉一样,几百里都看得到,整个晋阳的人家都吓得半死!邻居们都以为高家失火了,纷纷提着水桶,端着盆子,赶到高家来救火。嘿,你们猜怎么着?高家一切平静如常,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大伙一问,说是当时的晋州刺史——也就是咱们的高祖皇帝,又多了一个儿子。”
在一幅巨型的高洋画像面前,府内专供的说书人正拍着惊堂木,大声疾呼。
他忽然一拍惊堂木,将听得入神的战士们拍得神魂半散,语气凝重地问着:“你们说,这位是谁呢?”
战士们一面哄笑,一面带着敬畏,说:“是天保帝!”
“太祖皇帝!”
“对喽!”说书人脸上的深沉顿时化作笑颜:“能引起这样的异象,除了命系于天的皇帝,那还能有谁!太祖就在这时候降生了,他可是转轮王轮回转世,此次下到凡间来历练,给世间革新气象,这刚落地,就显出非凡来,为日后的天命之途埋了伏笔。据说那些邻居们走时,还能看到火光在高家上空盘绕着,像一条赤龙呢!”
“自小,天保帝就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才能。高祖曾经给诸子一串乱麻,让他们梳理,文襄皇帝和常山王、长广王解了许久都未解开,唯天保帝拿出刀来……”
“而后高祖又给了他一串缠在一起的佛珠,笑着让天保帝再次动刀试试,谁知天保帝放下屠刀,坐于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佛珠的链子顿时断裂,散落成无数珠子!只见天保帝将链子拿起,伸出一头,那些佛珠又像是活了一般,一颗颗的跳到链子上,重新串了起来……”
“天保帝对旧魏弊病深恶痛绝,多次穿着普通人的衣服,带着皇宫侍卫们深入民间,体察民情……”
在高殷的指示下,对高洋的造神运动正如火如荼地展开,他的种种传说已经发展出了无数个版本,甚至还有高洋未登基前喜欢四处游历,去过江南,也走过关中,发明了无数小吃,还分别结识了不同的女子,这些女子又先后嫁给什么陈蒨之流,听说高洋去世后便向北投湖自尽,留尽了遗恨。
这些内容虽然不是《天保政论》,但核心目的与其相关。天保政论是给上层贵族和士人们阅览的,精心打造的政治论述书籍,在较高的社会阶层内传抄、流动,高殷甚至不需要有所暗示,文林馆诸待诏臣工只要对其他人简单说明,至尊将来会按照书里所折射的价值观作为考核官员的标准,就有无数士人纷至沓来,争相诵读。
而对于底层,就不可以那么复杂,要将他们像笨蛋一样,说一些大而空,不切实际但好听的言论煽动他们的情绪,让他们沉迷在齐国的宏大叙事中。
所以哪怕是极为离谱,时间上根本不吻合的故事,也都全部往高洋身上套,人家是圣王嘛,会些影分身、缩地术之类的功夫实属正常,实在不行就夜梦、元神出窍、前世记忆,怎么夸张怎么来,甚至有人结合三国演义中的转世学说,整理出高洋从先秦到如今的每一代转世,然后又引发新的争吵,继而在底层衍生出了另一套圣王战力学。
“至尊战无不胜!稷山之战,既是转轮圣王的庇佑,也是我等忠实执行至尊教导的成果,是天保思想的伟大胜利!”
“万胜!万胜!万胜!!!”
众卒山呼海啸,宇文邕和独孤罗在府署内四处移动办公时,所听到、所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第431章 义气
“这可真是……”
宇文邕忍不住要苦笑,但想到自己身处何方,于是变为微笑,看向独孤罗:“罗仁如何评价?”
“这不挺好的么,人人眼中都有光。”
独孤罗狡黠一笑:“这都是因为至尊的圣明啊!”
独孤信在周国是抢班夺权、威胁宇文氏的一派,宇文护感觉把持不住,直接把他做掉了,其残党普六茹忠等人也是被打压着,对于独孤罗而言,那里已经是回不去的死地。
如今他的荣誉,都建立在归顺大齐、弃暗投明的基础上,与宇文邕一同成为齐国的千里马骨。只要能洗去身上的西贼气味,融入大齐的高层,无论高殷做什么决策,独孤罗都坚决拥护。
“不过结社之事,还是太宽纵了,只恐将来社党众多,于国不利。”
宇文邕摇摇头:“非也。此结社之法,倒暗合政理。”
独孤罗略微诧异,他此前被圈禁许久,对世事多有不知:“正欲请教,请试言之。”
“此结社非正式会社,仅是军队中同袍义气相投者,效仿桃园先贤而结为兄弟,与民间结社大有不同。”
简单来说,独孤罗所担忧的结社是市井间比较正式、成熟的秘密乡党、游侠团体,这种团体有自己的宗旨、纲领、架构等框架,成员的纳退较为严格,是最高级的社党集合。
而天策府军中的这类义气结社,更接近于后世人的同班、舍友、同事关系,宗旨是讲究义气,那么最高理想是什么呢?
就是高殷一直在宣传的普世价值观,忠君爱国,匡扶社稷,虽然有些虚幻抽象,但国家提供的月俸米粮为这个理想打下了坚实的地基。
而一个结社,没有持之以恒的稳定活动,也早晚会崩溃——巧了不是,大家都是军人,平日训练、战时打仗、同甘共苦就是最稳定的结社活动。
至于等级排序,那就更在军衔的框架之内了,本来府内就支持关系好的小团体优先凑在一起,这种情况下能出现的结社,大概率都是同支部曲的兄弟,兄弟们在国家军事化管理之下互相帮助、监督,很容易就能够让感情超级加倍。
而达到了想要结义的地步,就肯定要找个见证,往往是关系好的队主等军官,或是邀请其他人来参观结义;如此一来,知道这些人结拜的人员就不会少,而且主官往往会宽容他们,如若申请,可以便宜行事,把他们调到同一队伍,让兄弟们凑在一起。
人类是讲究面子的生物,忠君爱国是抽象的,但兄弟单位可是实打实的身边个体,这类风气也随着军人本身,潜移默化地流传到军属中去,义兄弟们的子嗣同样是义兄弟,或者娃娃亲,而一个人背叛自己的兄弟,不仅会被人唾弃,还会被自己家人看不起,这种耻感文化逼迫着他们成为一个合格的士兵、重情的兄弟和家人。
在信仰上,他们拜的不是关云长,就是月光王,信哪个都逃不开高殷的引导,最终这些信仰都会成为对月光圣王、至尊陛下的上供;
而兄弟们凑在一起,多数要吹牛逼,除了谈家人,还要谈前途理想,对天策府兵来说,最高的前途、最宏大的理想,无过于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话说得多了久了,自己就会当真,这些义气的基础,是出于对齐帝的忠诚,正因为“先”想要为皇帝,然后才在这结识了这些同袍。
“因此军中结社一法,反而紧密了士兵之间的联系,强化了军队上官的威严,让他们都按照至尊规划好的道路去行走。”
宇文邕闭目摇头,高殷真是把什么都规划好了,只等着士兵们努力训练,拼死奋战,为他的霸业抛头颅、洒热血。
“何况这也不用长久,或五年,或十年,齐国将与周、陈开战,若铩羽而归,那就另说,可若天下就此一统,则再裁军士、转教化、止风气,尚未晚也!”
这玩弄人心一事,比之高洋都高明远妙,何况守户之犬宇文护呢!
“原来如此!”独孤罗抚掌大笑:“至尊思虑深远,我等尽行便可,将来一统天下,未必不能位列云台阁!”
这话说得宇文邕心中一恸,他不禁为五弟宇文宪的未来悲哀起来。
宇文邕既希望五弟可以奋起,铲除宇文护,抵御齐国的入侵,可这实在渺茫;又希望他干脆安心做个傀儡,不用被宇文护所害,不做无谓的挣扎,也许能够让高殷在将来灭国时网开一面。
“唉!”
宇文邕抬头望天,忍不住叹息。在齐国待得越久,他就越绝望,高殷没有丝毫遮掩,对国家的布局与规划全部展开来与他谈论,宇文邕眼睁睁看着周国失去一丝又一丝翻盘的可能。
也许天命真在齐吧。
宇文邕的神色哪能瞒得过独孤罗,感情被宇文邕的叹息所牵动,虽然对周国没什么感情,但偶尔,独孤罗也会担心在周国的家人,虽然从未见过他们。
“祢罗突,你说我的家人,在周国……”
“放心,必不会有事,说不得还要加官进爵,复汝父之荣位。”
宇文邕不是胡乱保证,一是齐国虎视眈眈,周国不得不再次进入战略团结的状态,对于可堪大用的普六茹忠等独孤派系将领会再次重用,不能束之高阁,因此宇文护对他们的压制不会太深刻。
而五弟登基后,必然会为了反抗宇文护而积蓄力量,因此一定会网罗被宇文护所忌惮的独孤派系势力。
若是听闻独孤罗在东边受到重用,那西边的人只要脑子没坏,总不会将独孤势力连根拔起,相反的,还会拔擢他们呢!
“若是这样,那真是极好的!”
独孤罗忍不住畅想,自己在齐国混出一席之地,有着不输于先父的荣位,将来能骄傲地宣称,自己才是父亲的继承人!
“骆蝎儿,你个狗日的,月月领这么多赏钱,直叫人羡慕啊!”
三两群士兵走在一起,各自说着话,其中一派叫嚷得大声了一些,给两人听见了。
说话之人摊开手,手上是一串铜钱,大概三百枚左右,与同伴又是扛布又是提米的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他忍不住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
“不像我,只能拿到这么点钱,酒都喝不了几顿!”
叫做骆蝎儿的士兵爽朗大笑:“没办法,谁让你已经成亲呢?剩下的要送到你家里去,免得被你大手大脚花光了;我就不一样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嘿嘿!”
那人闻言,更加嘬牙唏嘘,随后转过话题:“说起来,你怎么不娶亲?找一门亲事,也好成个家。”
“呵,自己受苦,还来撺捻我是吧?”骆蝎儿阴阴一笑:“现在成这些亲事,不过是替人养女人罢了,若是老子死在战场上,那些钱都被她卷了,也到不了俺老子娘的手里!”
“你别说,还真是这个理!”另一些人迎合骆蝎儿的话:“要我说啊,咱们就是那个……评书里怎么说来着?”
“今朝有酒今朝醉!”
“对!”
谁也不知道唐朝罗隐的诗在这个时代出现了,高殷偶尔会随口念诵,或写进话本里,连他自己都忘了这茬,却让民间记住了。
士兵笑闹了一阵,又有同样未娶亲的士兵被嘲笑,骆蝎儿又说着:“就算想成亲,也不必赶这趟,要我说,还得多等几年。”
“怎么个说法?”
“现在成亲,你若死在战场上,可不是等着别人入你的女人?还平白让人背了个寡妇的名头,岂不是凄凉?”
军士们连连点头,他便继续说:“而且咱们什么身份?虽说入了府,当了至尊的兵,但说到底也就是个扛枪的大头兵,能娶到什么好亲事?”
说到这,众人唉声叹气,但骆蝎儿紧接着眉毛一挑:“可再过几年就不一样了,到时候打西贼、打南边的貉子,有的是机会。你们我不知道,我要么运气不好,成了挨天杀的,要么早晚捞个队主做做,若运气上来了,统领也未可知!”
“到时候还怕寻不到好差?若束手束脚,错过了这十年,只怕将来至尊天下一统,我们都没仗打了,想领这些月俸都领不到呀!”
这话得到许多年轻士兵的支持,他们有着冲劲,而且打心底里觉得自己的国家最终能取胜,封妻荫子的美好理想并不遥远。
宇文邕看了独孤罗一眼,心中微微叹息。
有此好战之兵,齐军不久便要出渊矣!
第432章 提亲
士兵们说笑着离去了,宇文邕和独孤罗休息结束,也接着去做事。
等到太阳落山,彼等要回宫向高殷报告,出了天策府的军门,却见一列规模不小的车驾正从城外进来,两人急忙躲到旁边跪迎。
为首的少年贵人驻足停马,二人行礼,口呼:“参见至尊。”
“嗯,跟上来吧。”
高殷与郁蓝并肩乘马,郁蓝忍不住笑问:“鲁国公,汝弟今已为西主,汝是何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