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道命令让众臣面色大变,没想到皇帝不选择自己的亲儿子,而是选择了兄弟。
宇文护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他杀了一个长君,换上的却还是长君,那他不白杀了么!
可要说后悔……宇文护微微抬头,心中滋味错综复杂。
宇文毓的气度越发凝练,几乎有了宇文泰的三分威势,让宇文护不敢反抗!
此子不死,自己将难做周公!
第428章 挣扎
“夫人贵有始终,公等事太祖,辅朕躬,可谓有始矣!若克念世道艰难,辅宪以主天下,可谓有终矣!哀死事生,人臣大节,公等思念此言,令万代称叹。”
宇文毓心口一痛,他自觉时间不多了,于是加速交代着后事:殓尸用常服,不用金玉装饰,文武不用穿戴衰麻,下葬选一块不毛之地,三年内不禁止婚嫁,饮食用度像平常一样就行……
“时事殷猥,病困心乱,只能说到这儿。如果有新的事情,按照这样的原则推断。临死前多想一想后世,古人也有这样的;朕此刻忍耐着死亡在挣扎,写下朕的这些心意。”
宇文毓边说,皇家侍从在旁边记录,写就后即刻交给众臣让他们阅览,确认无误。
宇文护没有及时反应,或者说反应过来也没有办法,传位齐国公是宇文毓的意思,他已经改不掉了。
他含恨咬牙,率领群臣磕头叩拜:“谨遵君令。”
“呵。”宇文毓看着他冷笑,心里忽然涌起一个想法:要不就在这里把他打死吧?
转头看向两旁,发现禁卫都是宇文护的人马,现在又体弱无力,宇文毓只能放弃这个大胆的想法。
他自嘲地笑笑,如果有那么简单,打死宇文护就能铲灭他的势力就好了。那自己就成了天下第一号大傻蛋!
心绪流转,他又想起了宇文邕。
祢罗突,如果你在就好了。要是你,会怎么打倒这个堂兄呢?
可惜,我是看不到了。真希望你快点把他送下来啊。
我和大兄,都已等不及了!
宇文毓想着,闭上了眼。
侍者们急忙凑上前把住脉,才控制住惊慌的表情:“至尊只是晕厥。”
“快,请至尊回宫歇息!”
群臣纷纷出言:“速请齐国公!”
此前宇文宪在益州做总管,但自从宇文邕被俘虏后,宇文毓就将宪召唤了回来,此时众臣才反应过来,齐国公是至尊留下的火种。
次日,周国皇帝宇文毓崩于仁寿殿,谥号明皇帝,庙号世宗。
高殷合上情记,感慨着:“宇文毓死了啊。”
凉风殿内,众臣在整理政务,此时听到至尊发言,都默不作声。
宇文邕猛然抬起了头,迷茫地看向高殷,接着又迅速低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高殷叹息一声。
“弥勒,汝先下去吧,今日放汝一假。”
宇文邕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向高殷跪地叩谢,随后跌跌撞撞离开凉风殿。
“只是没想到,那周……西贼之主居然立弟而不立子,气度倒迈晋武了。”
“哼,或是那宇文护无能矣!”
这些窃窃私语在殿中响起,宇文邕现在是至尊的宠臣,地位也算高贵,他们倒不好当着面嘲笑。
但此刻也忍不住遐想,若宇文邕没被俘虏,那今天在西周做皇帝的,也许就是这位主了。
知晓一切的高殷面色淡然,他无比肯定宇文邕会被立为新主,只是宇文毓还是按照历史上死去了。
他在心中默默为其悲哀,虽然命中注定是敌人,但大家都是傀儡弱帝,都不容易。他想挣扎,想奋力躲避,就不可避免的要和宇文毓争抢资源。如今他的成功,必然造就了宇文毓的弱势,虽然是既定的事实,但宇文邕的伤感仍是感染了高殷。
他只是历史长河中侥幸跳出来的鲤鱼,回首望去,宇文毓已经沉在湖底。
仔细算下来,从去年六月陈霸先驾崩开始,十月份高洋驾崩,如今四月份宇文毓驾崩,一年内三国都换了一轮君主,后三国已经进入了第二个阶段,政权各自都初步稳定与成熟。
而对齐国利好的是,如今周国执政仍是那位宇文护,有他在,周国就会持续衰弱下去,因为他才干不足,又不敢任用贤能的人,恐被取代,因此周国的上限就被锁住,不足为虑。
这还应了前段时间“周土归齐”的谶言,这一方面,是齐国公成为了新周主,让周国中下层的官民安心。
但对于周国上层,就不能这么理解了,因为若是这么好应谶,“代汉者当涂高”这种东西早就没市场了,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而结合明帝的意外死亡,这桩公案是谁做的,周国上下都门儿清,只是没有能力反抗他而已。
这就代表着周国想要有新的机遇,就必须打破宇文护的皇权壁垒,而这很难,宇文护已经取得两个人头了。
那么无法继续扩张和发展的周国,对上之前稷山之战打出风格打出水平,又能平定嫡亲皇叔的齐国新君,稍微推演一下,就让周国高层失望乃至绝望。
论资源论兵马,都是关东占优,现在论皇权的集中以及组织力,也是齐人大利,高殷这段时间在国内颁布的政令,周人也有所耳闻,越发掘越心惊。
如今齐国实行禁榷专卖的新盐政,已经收到了第一笔获利,以四个月为一季度,乾明元年的第一个季度就收到了巨量的粮粟和绢布,粗略折算下来,价值五十万石,加上淮南那边从天保九年就在开发的屯田收入近一百万石,光是这两项就已经赶上了以往齐国五分之一的总收入。
再计算上禁酒的收入,这三项高殷改制后的新税源变得极为庞大,进项源源不断,预计能在十月,就能达到去年齐国的国库收入,这代表着高殷的皇权随着经济的增长而变得扎实稳固。
让人吃饱饭,人才不会抱怨。有了充实的经济基础,才有底气去进行改革。
虽然对高殷而言,这批钱还算不上特别多,因为这才开始实行几年呢?还有得发展呢。但对齐国官民而言,这代表了清晰可见、不会被克扣的俸禄,以及更多的贪墨机会,对高殷搞钱的能力大为叹服。
而且高殷还停止了绝大多数的建筑工作,除了给娄太皇太后翻新北宫,修建“慈宁宫”外,连太后都只能暂时居住在旧宫,更不要说高殷自己了。
而且高殷除了正式的朝服,平时就穿些郑春华等人绣制的衣物,或者为表示和皇后的亲密关系,选择穿皇后的突厥女装。
这倒是有些让群臣瞠目结舌了,仿佛那个天保帝又变回小时候,时不时出现在众臣眼前。
不过高殷的颜值比高洋要高得多,再加上他现在才十五岁,正是身体还在发育,皮肤最为光滑,颜值清秀的时期,又没有胡子,说是女帝都不为过,还真应了那句“安能辨我是雄雌”了。
高殷和众妃嫔嬉笑打闹抱在一起,说句不尊敬的话,群臣和宫仆都有些不知道看向谁了。
不过对高殷来说,这个世界的娱乐还是太匮乏了一些,除了充盈到肾虚的性资源和可以随意任性的小小权力,就没有太多能吸引高殷的地方。
无论是修建宫殿,还是歌舞奏乐,高殷都不太喜欢这个时代的风格,毕竟他享受的可是后世发展了一千四百年的成熟产物。
倒是小说评书绘本和舞台剧表演他在来之前就挺爱看的,这些也都是比较省钱甚至能够挣钱的新奇小玩意儿,花销也不大。
而且有他这个皇帝在,他的任何喜好都会变成国家的潮流。
高殷不论是太子时期,还是做了皇帝,都一直不缺钱,要缺也都是养军这样的国事大项,个人享乐的钱,他要能缺,那齐国也就要完了。
但他不缺是一回事,跟着他混的仆从、文人、底层百姓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这些天高殷看不上,但对他们就是生计,能在这个时代多趟出一条路来,也许就能多养活几个家庭。
第429章 发饷
周国武成二年四月二十日,宇文毓驾崩。
根据宇文毓的遗诏,齐国公宇文宪被迎接到延寿殿,宇文护率百官劝进,宇文宪以德行微薄,坚决辞让,是而三次,宇文宪方才仰天长叹:“驳马承国祚,唯不堕也!”
随后即皇帝位,大赦天下,仍沿用武成年号。
这个过程中,宇文护一直很安分,积极配合宇文宪的接位。虽然是有着先帝的遗诏在,但这人连先帝都不在乎,此时不出来搅扰,倒让宇文宪等帝党颇为诧异。
直到其入殿禀事,希望用陈昌交换其母亲阎姬,宇文宪才明白他的意思。
宇文宪性情至孝,曾经衣不解带照顾生病的母亲,如今宇文护是国家实际掌权者,又打来一张亲情牌,于情于理,宇文宪都不能不重视,最终也只能长叹:“既如此,便应晋公之请。”
“臣叩谢至尊!”
宇文护拜别,匆匆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宇文宪神色严峻:“此人能与我,相容到何时呢?”
他想起远在齐国的兄长,忍不住感慨:祢罗突远在齐国,未必不是一件幸事啊。
…………
谁也不知道宇文邕是怎么想的,实际上,宇文邕什么都没有想。
此刻他在天策府的府署内,事务暂歇,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他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工作。
“祢罗突,你在想什么?”
独孤罗带来了一壶酒,几样小菜,在宇文邕面前晃了晃,随后拍打他的肩膀:“还在想周国的事情?”
“说来也是有趣,你的五弟做了周国新主,若你没来,那可能……”
宇文邕瞪了他一眼,独孤罗耸耸肩:“好吧好吧,我不说——咱们吃些吧,待会还要干活呢。”
两人寻了个僻静之处坐下来,宇文邕是食不言的性格,只听独孤罗在说话:“至尊交代的事情还真多,不过也不算难,只是繁琐了些——唉,真怕我粗心大意,给至尊蒙羞。”
“没办法,毕竟钱粮大事,至尊上心也是正常。”
五月十五日至二十日,是天策府士兵发饷的日子,宇文邕不得不感慨,齐国就是财大气粗,一个普通士兵,所得的月俸都能有一匹绢、半石米和三百钱。
这个时代的俸禄通常是分成三份,三分之一用布帛,三分之一用谷物,剩下的用钱。一匹绢约等于五百钱,可以换二石米,所以半石米接近一百二十钱,因此一个正常的天策府兵的月收入是在九百到一千钱左右,根据粮与布的市价偶尔有变动。
而这个时候,南方一个五口之家的月度支出是七百钱左右,北方略富庶些,可能到九百钱,然而经过这几年的战乱,也好不到哪里去,南北半数以上的家庭月收入实际不到四百钱,除了耕作,还要做副业、借贷甚至偷盗才能维持生活。
因此天策府兵所得的月俸已经极为可观了,一个人就能养活整个家庭,甚至还有盈余,真可谓是一人当兵,全家不饿。
也难怪许多人愿意来这当差,纵使训练严苛也咬牙坚持下来,实在是至尊所给的赏赐丰厚。
这几天,天策府内囤积了大量的钱帛财物,高长恭对天策府的管理极为严格,确保时刻有人盯着府库。高殷又派遣宇文邕、独孤罗等人组成了一个专派小组,代表高殷来监督饷俸的发放工作。
这一年来,高殷致力于开源节流,借用隋唐之法提高国库与官员们的收入,享受又没有高洋那么奢靡,因此经济形势渐渐好转起来。
然而钱粮的流转总会产生巨大的利润,像是署员如果向上虚报,就能从中得到更多的饷银,度支诸官也能从此中牟利。
度支部是国家后勤的主管部门,负责的就是发工资这块,如果他们合作,使出各种贪墨招数,那国家的钱就送不到应该得到酬劳的士兵们手里,国家与士兵之间的忠诚交易就败坏了,长此以往,国势将衰退。
但好在齐国毕竟刚开国不久,还有着新生王朝的朝气,虽然天保后期已经被摧折了不少,但高殷登基以来,尽力革除弊病,又通过利益拉拢和平定政变确立了自己的主导地位,用杀人狠狠威胁着那些贪官污吏,警告他们不要干涉自己的底线——天策府。
因此那股自东魏遗留到天保的贪腐陋风消散了些许,新的清风涌入进来,现任度支尚书杜弼又是高欢时期的老臣,对齐国尽职尽责,特别是看到高殷对待逆反之人的态度后,更是兢兢业业。
而且他还惊喜地发现,自己的下属工作的积极性都提高了不少,至尊的作为,明显让他们有所触动:
贪墨军饷的官吏被打死了七名,高长恭将他们的尸体挂在军营各处展示,三日后斩下头颅放在灯笼中,高殷又下令将这些人家抄没为奴,极大震慑了这些官吏。
在其他地方贪,是贪多贪少的问题,把手伸向天策府,则是快死慢死的问题。暴力不能解决所有问题,但能解决你。
因此在天策府内,贪墨之事近乎绝迹,在这种发饷银的时刻,高殷更是会像今天一样,派遣近臣来监督管理。
对于军队与其家属的监督和管理,是一个很需要政治谋略的课题。
邺都士兵的家属多在京城市坊内,还有一部分在城郊的村落,大都督府建立起来后,高殷就在城西和西郊空余的土地上开辟新的居所,让入了旗籍的士兵家属尽量生活在一起,此前若是乐户贱籍的就免除,也算是蹭上了邺京户口。
这些家属不得随意搬迁,若搬迁需要提前告知天策府内专门的官员,同时填写接下来要搬迁的地址,以及可能造成的影响——饷银发放不及时。
高殷将天策府兵分成了两种:独身未成家的,以及有家室的,饷银的发放根据这两类的不同,也分出了差异。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一个士兵只养自己,和养育整个家庭的消费占比是相当不同的,对于前者,他可以在吃饱饭的同时,将多余的收入用在玩乐上,他的恩格尔指数肯定比需要养家的后者低得多。
而这个年代的士兵以大头兵居多,封建迷信思想深重,还没有脱离低级趣味,多半会沉迷斗鸡斗狗、饮酒赌博、招玩乐妓,乃至花钱听评书、捐钱给寺庙为自己祈福等某项或多项或每一项活动。
他们或许是合格的士兵,但并不是合格的管家,把钱发到这种人手上,那就跟丢进水里没有区别,他们领钱回家的道路是如此漫长,长到他们可以把钱全部花光,然后醉醺醺的回到家,给家人欣赏自己豪爽的模样。
这就和后世某些得到拆迁款的幸运儿一样,天降几十万、上百万的横财,一时喜不自胜,工作也不去做了,花钱买名表豪车、夜夜笙歌,过上从未享受过的快活日子,最后钱没了,也没有了生计和此前正常过日子的心态,那些超过自己生活质量的高消费品又无法原价退回去,只能折价回本,打电话求朋友借几百块钱给自己新买的豪车加油的事情比比皆是。
即便他们自己不想,但这世上可不缺蚊虫蝇鼠,闻着钱的味道就过来了,总有办法榨干某个人。甚至这些人都未曾发力,那些乐妓流莺在路边一招手、旁边赌博的档口叫唤声大了些,引得士兵们驻足观看、吞咽口水,那脚步就跟被勾了魂似的,轻挑慢捻就靠了过去,等回过神来,已是爽玩,口袋空空,还要借钱过日子。
然后债务越堆越多,最后压得喘不过气,世事大抵如此。
这种事情高殷在后世见得多了,也不忍心自己的士兵落得如此下场,因此他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