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秀在南宫病逝,而高洋在南宫出生;
后来刘秀给刘縯追封的正是齐王,兄无王运而弟有皇命。
两人还产生过梦幻联动:高洋曾经问诸元,汉光武何以中兴。
高殷并不点明,但刘秀的一切都按照高洋最优秀英明的一面进行描写,只要看书就能明白刘秀指代谁。
此后进行大力宣传,将刘秀打造为高洋的前世,天命跟着他轮回至今,再次创下河北霸业。
甚至两人的妃嫔,查重率都居高不下:刘秀的真爱是阴丽华,但为了巩固盟友,娶了郭圣通的外甥女,并立郭后子为太子,不过最后还是以阴丽华之子为太子;高洋的真爱是李祖娥,为了巩固盟友,娶了段韶的妹妹,不过这次更有脾气一些,选定李祖娥就没改过。
那么作为高洋的继承者,高殷对应的自然是汉明帝刘庄,也是一代明君。
而且刘縯的縯字还对照了高演的演字,碍路的兄弟还有一个,暗搓搓地杀人诛心。
高归彦看得咂舌,要不怎么说书生杀人不见血呢!
高洋的疯狂,恰恰让高殷有了收买人心的机会,只要高殷不作,就能让很多人安心。
这一番操作下来,配合高氏一直致力于将皇帝打造成活圣王、现人神的策略,只要高殷施政宽厚些,不学他老子四处发癫,甚至拨正高洋留下的恶业,那不到两年时间,他就能将皇位坐得稳稳的。
三分之功,可受六成之效;若与天保相比,则为十全之业矣!
第370章 立春
明明只是一篇文稿,但因为是至尊所写,内容又涉及大量的政治隐喻,高归彦是越看越心惊。
还回给高殷时,手中的汗已经将文稿打湿了,高归彦连声道歉,高殷笑着摆摆手:“无妨。光武帝有云台二十八将,不知叔父喜欢哪个?便作为汝之前世也可。”
“至尊取笑我了,我哪有那般英豪的前世?”
“难说。您追随高祖、太祖,谁又能说您不是辅佐真王的星宿呢?”
君臣二人相视而笑,高归彦告退,离开后才惊觉自己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新君虽然幼小,却极有主见,和先帝是完全不同的路数,想控制并不容易。
自己已经是辅政大臣,往上再爬,除了那个位置,还能爬上多高呢?
若是选择迎立新主,新主又能给自己多大利益?会不会在意自己的倒戈?日后……
高归彦面色阴沉,权衡着利弊。
……
寻常人来往晋阳,也不过三五日的功夫,即便帝王出巡的规模宏大,也终于在腊月十七日赶到了邺都。
高殷离开前还是太子,如今已经成为了皇帝,为了向世人说明这一点,邺都摆开极为隆重的架势迎接新君归朝。
数不清的五色牙旗随风曳动,上万名天策府士兵分列军阵,在城外五十里便扎营等候新君。
高殷在郊外祭祀高祖高欢、太祖高洋的神主,以及神州、社稷、山水河流等诸神。因为还没到正月上辛日,年号也未更换,因此对圆丘与方泽的祭礼并没有那么正式,不过来这么一次也是有必要的,哪怕正月就在几日后,到时也会有新的大祀。
《礼记》规定了,天子每年都要在立春、立夏、立秋、立冬以及季夏这五日祭祀各方位的帝神,腊月十七日恰是立春日,二十四节气之首,代表着万物起始、一切更生之意,需要皇帝对帝神进行祭祀,以迎接新一年的春晖。
祭祀者的崇敬程度,决定了仪式的肃穆,早在他出发那日,也就是立春日的前五天,有司就在邺城大门东边建造两座青色土牛,以及种地人和犁具的形象,象征着春耕将要开始。
此时高殷沐浴更衣,披上大裘,乘坐玉辂车,竖起天子御旗,前往祭祀的场所。
臣子们在泰壇焚柴,然后扫出平地、准备祭祀。
时辰已到,高殷登台,念诵祷文,献上玉器、币帛与牺牲,在立春日要迎祭的是灵威仰帝,其是位于东方的司春之神,也是木帝,因此献上的祭品也都是青色。
众臣跪拜,这是对齐国极好的征兆,因为齐主木德,始生长之意,代表着万物自齐而始。
太尉尉桀出列,向四方陈列出钱币与布帛,这时候就显出钱币管理的重要来了,献给天神与祖先的钱币质量必须精美,最好还是本朝制造,否则会显得文治逊于先人,而高殷所使用的“天保通宝”质量无疑上佳,尉桀拿着这些钱币告祭祖庙,随后向高殷请求,将齐国宗庙中的祖先们请出来配祭。
随同祭祀的官员们都站在南阶的东边,面朝西而立,太宰丞在各神的座前摆设希馔,而后三次向各神献酒完毕,再在两座青色土牛旁边插一杆青旗,这次的立春祭祀就算完成了。
这些礼仪就是极为繁琐,高殷此前在台下观望,如今亲自实行,免不得一番慌乱,好在有司经验丰富,及时帮他挽回仪礼的尊正。
在这一套套繁琐的礼仪制度下,竖立起来的是高殷作为帝王的责任与威严。
做完这一切后,臣下收拾祭品、撤离祭壇,而高殷也进入邺都的御道,享受臣民的祝福与跪拜。
对高殷来说,这些都比不上天策上将亲自出迎来的重要:“许久未见上将,朕数着见面的日子呢!”
高殷的话让高长恭受宠若惊,又觉得荣幸。
随后他接替了高归彦的护卫工作,他是东宫旧人,新帝使用自己人很正常,又是文襄之子,地位也不低,因此高归彦只能悻悻然地将禁卫工作交给高长恭。
“叔父不走。”
高殷留下高归彦:“您就留在朕的身侧。”
高归彦同样与有荣焉,站在高殷身旁,和他一起欣赏万人朝拜的风景。
车驾进入皇宫,杨愔、郑颐、可朱浑天和率领百官在此等候,段韶斛律光等一同从晋阳来的臣子加入其中,齐齐对高殷行礼,这是高殷第一次在正式的国都接受群臣拜见。
今日朝会的时间已过,高殷安抚了诸臣几句,便令他们解散,自己在太庙进行祭祀后,进入了凉风殿——即便杨愔等人能操办大部分政务,仍有一些需要他的首肯,而且那些已经完成的工作,自己心里也要有个数。
这一日,高殷都泡在凉风殿里,看着无数的政务,但一国的事情实在多的要死,直到侍者提醒自己该用膳了,高殷才惊觉天色已黑。
为人民服务还真是充实啊。
这么想着,高殷起身活动,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差点就要摔在地上,侍者连忙呈上热茶和酪乳,浅浅垫了肚子,才恢复些许元气。
而后有新的侍者带着使命前来传话,说是太后请至尊到其宫中去用膳。
“是李太后。”侍者提醒了一句:“太皇太后近日……”
高殷让她打住,只说自己更衣后就去太后的宫殿。
娄昭君还没搬出宣训宫,或者说她的状态很疲惫憔悴,甚至没人敢和她说长广王已死的消息——怕她绷不住当场去找儿子。
因此李祖娥仍住在宣光殿,连带着郁蓝被迫回到东宫居住。其实郁蓝作为皇后,还可以选择住在显阳殿,但那是段华秀的居所,郁蓝极为抵触那里。
李祖娥倒是给留守邺都的郑良娣另开了寝宫,但郑良娣遵守法礼,即便知道高殷已经登基为帝,但高殷还没有下令,就留守在东宫,等待高殷回来亲自管理,即是彰显贤淑,也有一点要高殷亲自上阵哄的意思。
这让高殷有些头疼,高洋的妃嫔以及他自己的妃嫔安置也是一个问题,他甚至想重启太极殿了,之前太极殿半封锁着,是因为邺都的皇宫里,太极殿区是魏帝常驻,而昭阳殿区是高洋新修、代表着他们齐国皇权的区域。
如今元魏已经没有多少力量,倒是可以恢复太极殿的使用,顺便加强对娄昭君关系网的隔离,让奶奶过上与世无争的安逸晚年。
高殷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去看望祖母,并且告诉她,她的好儿子已经折损了两个。
无论她是否会被气死,都要做好她两三年内还在齐国后宫的准备,如今她的人手被高洋一通乱杀,接近于无,而且李祖娥有几个公主帮阵,又荣升为太后了,拿捏娄昭君应该比较轻松。
但高殷相信,李祖娥有多爱自己,在政治上就有多蠢,他可不想被娄昭君把世界线掰回去,这个奶奶还是得要自己亲自解决。
“均田……公廨钱……考核……授官……”
这些都是高殷之后要在朝堂上提出的内容。
他感觉杨愔等人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做得还行,干脆就先放几天的权给他们,自己看奏文把控大局就好,刚好用这几日的时间来布个局,在之后的朝堂上给众臣欣赏几个大活。
第371章 杨愔
腊月二十五日,高殷在邺都开始了他作为皇帝的第一次朝会,同时这也是天保年号的最后一次朝会,六日之后就会改年,正式迈入乾明时代。
因此这象征的意义,对乾明的君臣影响还是极大的,特别是辅政的臣子,他们将与高殷分享至高的荣耀。
高洋安排的这个班子,说起来有利有弊:
杨愔是尚书省长官,宋钦道是高殷的东宫臣属,郑颐是门下省长官,加上一个帝姑父燕子献,四人主要负责政务的运转;禁军的事务,则交给了高归彦和另一个帝姑父可朱浑天和,对晋阳方面的联系,主要由高睿完成。
这个班子的软肋在于缺少晋阳方面的支持,高睿并不是一个人就能稳定晋阳的大将,况且他的态度在历史上已经很清晰了:只要皇帝姓高,他辅佐谁都无所谓。
不过由于高殷此前的努力,不仅捏出了一支八旗、如今的天策府军,拉到了突厥的外援,还基本控制住了京畿府,将禁卫中的百保鲜卑牢牢掌握,在军力上能与晋阳分庭抗礼。
而晋阳那边,也稳稳坐了两个多月,对几个重要勋贵进行了拉拢和分化,将高洋遗留下的班底的缺憾大致补足。
齐国就是这一点很麻烦,晋阳是军事中心,邺都是经济中心,两手都要抓,还都要硬,稍有不慎就让两方人马互相倾轧。
不过这也不是全然没有好处,看在晋阳军方的威慑上,辅政大臣们都比较克制,没有出现逾越礼制、无视新君威望的权臣化倾向,有大头兵在西侧虎视眈眈,他们莽操不起来;
而晋阳军方则是顾虑到太后势衰与突厥的影响,没有历史上那么咄咄逼人,在两者间,高殷取得了恐怖平衡,至少在邺都,高殷的威望就是堪比高洋的真皇帝。
毕竟他自小就是嫡长皇太子,又是汉臣的希望,不仅日常在凉风殿监国理政,而且去年还打了个胜仗,积攒了威望,可以说除了年岁尚幼,其他条件都已经是明主之资。
今日上朝,就是他能否将这份资质转化为真实不虚的权力的起点。
臣子们坐于席上,杨愔等辅政臣子位列首班,刚开始还是按照流程来办章,由杨愔统领臣子们汇报庶务,他现在是实际上的宰相。
等大致事情都处理完毕,高殷坐于帝位之上,轻声发问:“诸卿可还有要事启奏?”
沉默了一会儿,杨愔出列,手持笏板而告:“臣愔有事奏。”
“杨卿请说。”
“谢陛下。臣观齐国创业之初,豪杰景从,攀龙附凤者众,其间固有汗马勋劳之臣,然亦不乏觊觎爵赏、尸位素餐之徒。高祖为安众心,多所拔擢,遂使庸才滥竽,非才踞位。而今齐国贪墨成风,吏治败坏,有司不以职守为念,皆由此弊政滋生蔓延所致。若任其流衍,恐将蠹国害政,遗祸无穷。”
“臣深感焦虑,因而冒死以闻:请尽黜那些叨窃天恩、滥膺荣宠之辈,另选贤能,俾使政务得修,生民获安。赏当其功,罚当其罪,方可革除积弊,振刷颓风。臣既发此议,自当率先垂范,伏乞陛下褫夺臣开封王爵及开府的荣誉,自臣之始,整顿吏治,匡正国失。”
杨愔转身正色,面向诸同僚,声音清脆高昂:“臣不胜惶恐待命之至。”
“杨遵彦!你自己不要爵位,就以为大家都不要吗!”
高殷的支持者们都懵了,杨愔一系的朋党隐约知道他有这个想法,并不显得诧异,而高德政虽然惊愕,但新君初登极理政,他不好现在就和杨愔吵,所以也默然不语。
但他不语,不代表没人对付杨愔,臣班中的尚书右丞张耀、宁远将军王紘、骠骑大将军步大汗萨等人纷纷起身驳斥:
“杨公此言,未免矫枉过正!国初功臣皆曾随高祖披荆斩棘,纵有宽赏,岂可一概而论?若尽行罢黜,恐寒天下勋旧之心,使功臣自危,朝堂动荡!”
“是极!朝廷封功,岂是随意论述?若无功勋,当初又因何封之?”
“先帝在时,汝敢说这种话,早就成了刀下亡魂!现在欺负陛下幼小,开始说这些荒唐言,怕不是做了几日丞相,心里觉得可操控天下了!”
有斥责的,有骂的,还有挽袖子准备上来揍人的,守候殿外的娥永乐率领一队禁卫入来巡视,臣子们才压抑情感,没有更过激的动作,但双目瞪视杨愔,怒气更甚。
杨愔抚须冷哼,他今年四十八岁,本就仪表堂堂,如今傲立于臣班列首,一副不屑于辩论的样子,更显得他是一个清高孤傲的老帅哥。
高殷微微叹息,自己的威望还是不太足,虽然将自己当做皇帝了,但还是“不谙世事的幼帝”,这些比自己大好几倍的臣子在心里,仍是没将自己奉为主。
算了,重新开始刷好感度吧,恐惧值也行。
“今天下未定,正是将士用武之时,岂可自折羽翼?杨公在庙堂之高,哪里知道边关之危!若寒了众将之心……哼!只怕他日敌军压境,连个愿为陛下效死的人都寻不着了!”
说这话的是斛律平,作为斛律金的哥哥,他地位只高不低,而且最主要的是有前科,功劳都被高洋抹消了,还是靠太子才恢复了官位。
如今杨愔理政,若真顺了杨愔意,那自己的官位就又要丢了,所以他敢呛这种话,也最害怕丢官失爵。
这话说得诛心,杨愔面上有些绷不住,清高变成了尴尬。
帝位上的高殷觉得要阻止了,轻咳两声,声音不大,整个昭阳殿都能听见,皆向新君行礼,再不多言。
“杨卿所言,也颇有些道理,然而世情不同,人各有异,难道我大齐的官员,人人都如此吗?”
高殷笑了笑:“那不如我大齐文武百官、州郡长官全部降品削官,完事了。”
“既如此,臣应当退还左仆射的官印,并请张右丞将官印转交给臣了。”
高德政反应迅速,接过了这个玩笑,随后转身问张耀是否愿意,张耀一时没接下话茬,错愕的模样引得高殷发笑。
至尊笑了,百官臣僚跟着哄笑,气氛为之一松,刚刚剑拔弩张的氛围也淡去不少。
杨愔一直板着面孔,此刻不慌不忙,从袖口掏出一份长奏章,请侍从递呈上去:“臣无甚大才,忝居吏部多年,不过稍练识人之明。今斗胆具陈,列述官爵与才能不称者若干,伏乞圣鉴。”
韩宝业看向至尊,见至尊微微点头,才敢上前领取,杨愔将事情拉了回来,气氛又渐渐凝重起来。
所有人都不谈抬头面君,同时又期盼起新君会妥善处理,那些不看好高殷的人则悲观的认为自己将要丢失官位。